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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 《罗摩衍那 》中罗摩和悉多的爱情悲剧张绍斌＊ 对《罗摩衍那》中罗摩和悉多的爱情故事, 我国学界习惯上有两种主要看法。一种说爱情故事结局是悲剧性的 , 但是罗摩遵奉了 “一夫一妻制”的家庭伦理道德 ,坚持一夫一妻就是坚持初步的男女平等 ,就是坚持人道主义, 就是人民性和民主性的体现 ;另一种观点说史诗总的倾向是歌颂新兴地主阶级的代表刹帝利国王的, 是进步的 , 罗摩是忠臣 、孝子、贤夫、良兄 、益友的典型, 后来作为英雄、神而受人崇拜,但是在 《后篇 》里 , 夹杂着很多封建糟粕, 罗摩因为流言蜚语而抛弃悉多 , 被描写成了一个伪君子 ,一个赤裸裸的封建暴君 , 一个维护封建道德的丈夫,悉多则成为封建婚姻家庭制度的牺牲品, 从而使故事以悲剧告终。应该说这两种观点是从中国传统道德价值观出发的,而我们应该更多的从艺术的角度 ,从印度文化传统内部 , 从印度教的传统去理解把握故事的精神内涵 。本人以为罗摩战胜罗波那之后想要放弃悉多和继承王位之后遗弃悉多两个事件体现了根本不同的主题思想 。一 罗摩战胜罗波那之后想要放弃悉多 两个主人公都有神话背景。罗摩是大神毗湿奴的化身,悉多是苦行女转世, 未经怀胎而生自垄沟 。两人下凡, 是为同仇敌忾而来 ,替众神杀死罗波那是他们共同的使命。虽然有着神话背景, 但史诗作者并没有一味神化人物,罗摩与悉多的爱情主要是人间的情感 。罗摩是一个好丈夫 ,悉多是一个美丽善良忠于丈夫的女人 ,忠贞是她最基本的性格特征。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故事才有了经典爱情故事的意义。罗摩战胜罗波那之后却要放弃悉多, 经过朋友们的劝解,最终重归于好。这是爱情故事的第一次波折。本人认为这次波折的性质不同于第二次的遗弃 。关于第一点 , 史诗塑造人物性格的高超艺术,提醒我们认真解读 “罗摩的愤怒 ”。史诗塑造了一大群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罗摩是主人公 ,其他很多次要人物, 像大猴子波林及其妻子陀罗等 ,也都塑造得惟妙惟肖, 性格鲜明 , 富于审美价值 。通过罗摩的相关表现 ,可以充分领略蚁垤塑造人物的高超艺术。悉多被劫 ,生死未卜 , 恩爱夫妻被迫分开一年之久。一朝胜利 ,夫妻马上可以见面相互安慰了,这应该是怎样的一场感情戏呀? 悉多想马上见到丈夫 ,罗摩也是儿女情长双眼流泪 。两个人的这种表现可以理解 ,不好理解的是为什么罗摩的柔情眨眼间化作狂风暴雨 ,为什么突然要把日思夜念的爱人休弃? 诗人记述了罗摩情绪的微妙变化 :“她曾久住魔王宫, 如今听说她来临 ;欢喜悲伤与愤怒 ,一齐涌上罗摩心 。”马上就要见到爱妻 , 如何不欢喜? 念起悲欢离合如何不悲伤? 想起罗波那的色胆包天 ,英雄王子如何不愤怒 ? 但是罗摩不仅仅是愤怒 , 应该是 “羞愤难当 ”———不能保护自己柔弱的妻子 ,罗摩怎么会不深深自责? 作为一个王子,他把家族和个人的荣誉看得高于一切 , 爱妻被魔王劫走, 无异于奇耻大辱 ;马上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见到悉多, 无异于奇耻大辱大白于天下! 虽然魔王已死, 但是悉多是否还保持贞洁之身 , 确实令罗摩忐忑。因此罗摩怒火填胸 ,不急于亲自面见悉多,却派哈奴曼传令让悉多 “盛妆来见 ”;看到悉多打扮得楚楚可怜 ,罗摩却又因爱生妒,因妒生恨,妒火更添怒火 ……是呀 ,怎么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妻子“魔王怀中曾颠倒 , 罪恶眼睛把你瞧 ”? 此时罗摩的感觉,类似被坏人蒙蔽挑唆 ,因爱生恨 ,亲手杀死睡梦中柔弱妻子的奥赛罗 。罗摩的羞愤 、恼怒和嫉妒是不能对任何人言明的 ,极端自尊的性格致使他55 南亚研究 2005年增刊 作家 ·作品＊ 天津外国语学院汉学院讲师DOI :10.16608/j.cnki .nyyj.2005.s1.010把其他的情感掩藏起来, 表面上全部显示为怒气,才说出了伤人损己的愤怒话语 !罗摩的愤怒来自他对悉多的爱情 ,但是也不能说没有 “现场表演 ”的成分 。罗摩说:“女子住在别人家, 一个出身高贵人 ,如何能心情愉快, 把她再领回家门 ?”试想 , 他如果不问细节, 不顾众议 , 就欢天喜地将老婆领回家……那可真是 “英雄气短 ,儿女情长 ”了, 岂不被人视为孩童之举 ? 罗摩能见到悉多, 多亏了弟弟罗什曼那、猴王须羯哩婆和罗刹主维毗沙那的鼎力协助 。掀起这场大战都是为了悉多这一个女人 ,胜利后的罗摩心中有两种情感难分轩轾 ———对悉多的爱情和对兄弟朋友们的感激。罗摩坚持正法, 善于克制个人感情, 他对悉多的爱情是真挚的 。但是在协调这两种情感的过程中 ,他力图表现出更注重友谊而不是爱情。因此 ,在悉多面前, 他首先要强调自己的友谊 ,赞颂须羯哩婆 、哈奴曼和维毗沙那的英雄业绩。这里也有一比, 罗摩“现场表演”的用意, 有点像 《三国演义》长坂坡一段 ,刘备“无由抚慰忠臣意, 故把亲儿掷马前 ”。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那些看似不尽人情的话语,但是哪个英雄希望陷于需要朋友们的帮助才能保护自己妻子的难堪境地呢? 在史诗朴实的叙述话语当中 ,隐含着作者基于类似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一番良苦匠心。罗摩具有英雄义气, 也有儿女情长 ,有王子的审时度势 ,更有总揽全局的统帅风范。还有一个情节, 迫于罗摩的雷霆之怒 , 忠贞的悉多选择了自焚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罗摩默许 。最后火神证明了悉多的清白, 从火中把悉多捧出。这里,罗摩好像过于残忍 。笔者认为这个情节和最后罗摩遗弃悉多同出一辙 。矛盾化解之后 ,悉多依偎在罗摩的怀里 ,乘着财神的云车返回阿逾陀城。到此时 ,方显爱情本色 。通过这次夫妻间的感情波折,史诗给我们呈现了把握人物心理 、塑造人物形象的高超艺术。我们能在感情波折中体会真诚纯洁的爱情 ,能体会到理智与情感交织的真实社会情感的复杂性, 在悖反中体会了和谐 。但更重要的 ,讴歌纯洁真挚的爱情的主题好像与悉多最终被遗弃所反映的主题是不同的 。孟昭毅先生曾经敏锐地指出, 《罗摩衍那 》洋溢着一种人文精神 ,突出了理想的胜利 。①这一次感情波折集中体现了印度文学中从 《罗摩衍那 》开始弘扬的人文主义理想。相对于吠陀文学、奥义书等,这种人文主义思想反映了巨大的时代进步 。相形之下,罗摩与悉多第二次感情波折———罗摩遗弃悉多 ,却非常令人不解, 甚至容易让人把英雄罗摩与封建暴君始乱终弃的品性联系起来。二 阿逾陀国王罗摩遗弃王后悉多罗摩遗弃悉多的情节记载在 《后篇》 ② :罗摩治下的阿逾陀 ,人民安居乐业 ,罗摩和悉多也恩爱非常。罗摩始终兢兢业业, 居安思危 。此时有人报告民间流传着一些关于悉多的流言蜚语 :“国王怎样去行动,人民也就去模仿 ;我们妻子倘越轨,我们也定要忍让。”罗摩坚持刹帝利的正法 , 和弟兄们商议之后,坚持放弃已经怀孕的悉多 。悉多被蚁垤仙人留在净修林中 ,生下一对孪生兄弟。一次罗摩举行马祭,两个孪生兄弟当场吟诵蚁垤仙人传授的“罗摩衍那 ”长诗 ,父子相认 ,但是悉多遭受了深深的心灵创伤 ,呼吁大地母亲为她作证, 最后地母隆重的迎接她的女儿, 悉多愤怒的投入了大地深处。两次感情波折的结果应该是有明显的矛盾的 。罗摩悉多的悲欢离合 ,深深地震撼读者, 引发读者对悉多深深的同情, 同时也不免对罗摩用理智和理性伤害爱情的做法持遗憾的态度。从爱情的美好希望出发, 我们不免同情罗摩悉多的遭遇 。但是还要回到史诗的神话背景当中去 ,回到古代印度文化传统 ,包括神话史诗传统甚至印度教的哲学和人生观的参考系中去考察 ,才能解释这样的矛盾。一方面,两大史诗后来被印度教奉为经典, 必然要经受印度教徒的一些增删 ,以更好地符合宗教思想载体的功能。另一方面, 从印度教的影响力和史诗人物形象受人尊崇的程度 ,可见在印度人尤其是印度教徒眼中,悉多被遗弃的悲剧结局所唤起的悲剧情感可能与中国读者的体验是不同的。那么我们从史诗被印度人民崇奉的角度来推测一下故事在印度民众中所唤起的情感体验 :56 作家 ·作品 南亚研究 2005年增刊①②孟昭毅:《〈罗摩衍那〉人文精神的现代阐释》, 《外国文学研究》, 1999年第 3期。《罗摩衍那》的译者季羡林先生怀疑它是后来窜入的。本文充分尊重现有文本以及抄本的改变, 暂不考虑可能是窜入的情况。史诗弘扬正法精神的基本主题决定了罗摩的行为原则。大神毗湿奴是罗摩及其兄弟的本身 ,他是永恒的正法精神的象征 , 是人间正法精神的本源 。罗摩把悉多的事情看为 “国事 ”而不是一己私事 ,牺牲了爱情, 付出是沉重的 ,可是为了阿逾陀的人民, 为了树立“夫唱妇随 ”的风尚 ,被传为后世楷模 。罗摩是躬行达磨的典范,是理想的人间君王的代表,他的行为严格地遵守了 “正法精神 ”, 行为方式是“苦行 ”, 在相关方面树立了印度教精神的人格典范 。在印度人心中唤起的情感体验必然是亚里士多德式的悲剧情感 ———借激起怜悯和恐惧来达到这些情绪的净化 。这种情感体验的核心是崇高感, 这与印度教 “法利欲解脱 ”的人生追求是容易强烈共鸣的,理想主义而不是世俗的享乐思想在这里占主导地位 。在这里宗教对人心灵的陶冶作用和悲剧艺术的净化作用合二为一 。这种体验有命运悲剧、英雄悲剧和性格悲剧给人的综合感受:对主人公爱情发展不利的命运没有发展到邪恶的地步、英雄末路但又有回归毗湿奴的神话中的理想归宿、性格坚强忍痛割爱又让人无限怜悯 。与中国悲剧情感类型比较,罗摩自我牺牲的正法精神有了神话宗教背景的调和 ,与儒家的 “哀而不伤 ”、佛家的 “苦海慈航 ”的悲剧意识① 也有内在的相似之处,本质上区别于《窦娥冤 》式的“小人物 ”平凡命运的悲剧。这样比较 ,明显让我们远离罗摩是 “始乱终弃 ”的观点, 让我们更清楚地感受到罗摩和悉多爱情故事除了优美动人之外所包含的崇高 , 显示了《罗摩衍那》纯净的艺术品位 。作品内容是为主题服务的 ,只有抓住了 “弘扬正法精神 ”这个基本主题 ,才能深切领会史诗蕴含的爱情悲剧的文化价值 。史诗蕴含梵我一如的哲学观念调和了罗摩与悉多爱情悲剧的悲剧效果 。罗摩兄弟来自毗湿奴,最终要归于永恒的毗湿奴 ,这也是奥义书中梵我一如哲学观念的体现 。奉两大史诗为经典的印度教认为, 遵循正法是通向梵我一如解脱境界的一个重要条件 。按照中国传统和西方传统的悲剧观念 ,有情人生离死别以及人的生命终结必然带有悲剧色彩,而印度传统经典不完全这样认为。在印度传统中除了对人间爱情的悲欢离合的感叹,还必然有对生命终极归宿的思考 ,探索的结果集中体现为解脱的宗教观念和梵我一如的哲学观念。罗摩兄弟先后升天,回归本体是史诗情节发展的必然的逻辑归宿。史诗说罗摩统治阿逾陀一万又一千年,如果让美丽的悉多同样长寿万年 ,这场人间烟火味浓厚的爱情故事有可能不伦不类 。悉多毕竟不是人间女子,她的正常的归宿当然也是返回神界。悉多投入大地的怀抱 , 显示了悉多的神性。在神话背景下 ,这意味着永恒的生命维护了悉多美丽 、贞洁的形象,同时也烘托了罗摩的光辉和无与伦比 。这才是真正印度教意义上的圆满 ,是印度教后来把史诗作为经典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同样具有悲剧性的情节是罗什曼那之死 ,可以用来佐证史诗中体现的这种信仰和人生观 :罗摩要和一位苦行者私议 “未来事 ”,发出禁止打扰的君命, 违者死 。罗什曼那触犯了罗摩的禁令 , 最后在恒河边寂然长逝 , 在四兄弟中第一个回归了毗湿奴的本体。与对悉多的结局不能解释为 “受爱情迫害而死 ”类似, 罗什曼那的结局如果被解释为杯酒释兵权式的宫廷政变也不太恰当 。我们评价罗摩与悉多的爱情故事应该注意到它的文化特性, 毕竟现在的读本是经过印度教徒长期的修改传唱的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解理解印度人两千多年来对毗湿奴和罗摩的衷心信仰。综上所述, 笔者以为 ,在充分尊重印度教文化的前提下思考问题, 我们可以体会主人公的两次爱情波折所折射出的人文精神和社会文化内容是不同的 ,来自不同的意识形态 ,体现出了根本不同的主题思想:一个是自发的始于人性的人本主义 ,一个是印度教以宣传宗教教义为动机的刻意改造 。因此 ,罗摩不该承受 “始乱终弃 ”、“封建暴君”一类指责 。我们分析外国作品不要用自己的视角完全代替该民族的视角。① 杨建文著:《中国古典悲剧史》, 武汉大学出版社, 1994年版。57 南亚研究 2005年增刊 作家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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