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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掺水论司马中原

时间:2020-08-01

老人与金鱼的故事作者

提示:本文共有 3745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8 分钟。

古人为文,遣词炼字极费功夫。有为一字拜师者,有为一字拈断一茎须者,若干大家,都具惜墨如金的美誉。但如今写稿,按字计酬,惜墨的结果就是“无”金,韩柳欧苏若生在当代,不改行非得饿肚皮不可。

时人写稿,看透了这一点,既然煮字疗饥,总得多煮一点;文章掺水,竟然变成一门学问了。个人煮字多年,向以多产闻名,对于文章掺水之法,不敢说穷其奥妙,至少略有些心得。按理说,这是吃饭的秘方,不可轻易示人,若全被别人学去,我的饭碗岂不砸了?不过,近年读了不少当代的作品,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掺水胜老人。以下所举,皆为掺水新法,个人那一套,已不敢望其项背矣。

第一法,曰:“拉油条法”。内容就是那么一点,长短粗细全靠手上功夫,客人说:长一点。好!就长一点!顺手一拉就行。短篇改成长篇,不难,多开两次舞会,多吃几餐饭,不拍篇幅不拉长。

第二法,曰:“搓麻花法”。先写一个忽冷忽热的女人,再加上一个死皮赖脸的男人,让他们爱了又恨,恨了又爱,爱中加恨,恨中加爱,纠缠不清,搓搓拧疗,数十万字,必可一气呵成,迅速交卷。

第3法,曰:“捉泥鳅法”。泥鳅是又粘又滑的,抓到手反滑掉,把当走的人写得三番五次走不掉,当来的人三番五次来不了,当活的人三番五次要寻死,当死的人三番五次没死成,滑了又抓,抓了再滑,情节既热闹,故事又曲折,高潮迭起,扣人心弦,还怕不财源滚滚乎?

第4法,曰:“老驴推磨法”。推过来,推过去,还在原地打转,说它没动它在动,只是兜圈子而已。把整材料放进磨眼去磨碎,边转边添.声如雷,屑如雨,一样的有声有色也。

第5法,曰:“乡巴佬趟河法”。乡巴佬要涉水过河,先要脱掉鞋子,再脱掉长裤,把所有东西顶在头上过去,形成上满下空。写诗分行不得已,写小说如此分行,是占版面,可以多得稿费也。不信就举个例

你看:

“黑夜。

大雾。

雾里出现一条朦胧的人影。

近看原来是个奔逃的女人。

她背后有火光亮起。

两个强盗举火在追她。

她骇惧的朝前逃。

后面在紧紧的追。

她逃得快。

强盗追的更快。

逃逃逃。

追追追。

前面出现一座大庙。

女人跑进庙里去了。

两个强盗追到庙前停住。

举火一看。

只见庙门挂了一块匾额。

匾额上横写四个大字:

佛光普照“”

(请注意“横写”二字——横写就得横排了。)

第6法,曰:“拎鸡灌水法”。这类文章,把读者当成鸡,拎起来就灌水,手法是强迫输灌式的,高兴就教训一顿,然后再安慰一顿,然后再责骂一顿,然后再歌颂一顿。他的话就是主题,你非得接受不行,很多方块尤具此等特色,仿佛作者是校长,读者是学生焉。

第7法,曰:“脱裤子放屁法”。这个俗语,人人都懂,不必解释,但用在文章上,实有拖拉之妙用,兹举例以证之。

电话铃响,曼莉抓起听筒。“我是志节,我找曼莉。”

“我就是。你在哪儿打电话?”

“我在基地外面。”

“什么基地?”

“训练基础。”

“噢,你入伍啦?怎不告诉我一声?”

“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哈,你真的做了阿兵哥啦?”

“是啊。”

这样的对话如果写得兴起,每天写50张稿纸都不成问题。

第8法,曰:“演群戏法”。当文章写到单调枯涩之时,随便找几个人头进来,你一言我一语,人多嘴杂,不怕没话讲,而且写对话有分行之便,岂非一举两得?据说当年大仲马写连载稿,嫌报社给的稿费偏低,他就在长篇里加上两个经常碰面的人物,一个是聋子,一个是哑巴,哑巴老说“啊.......”聋子老说:“什么?什么?”哑巴费力的再说,聋子大声的再问。后来报社负责人对大仲马建议.好不好以后把这两个不必要的人物取消掉?大仲马说:“好啊,只要你调整稿费,我立即就把他们给遣散掉。”

第9法,曰:“泡蘑菇法”。吊住笔缓缓细细的写,即使是极为通俗的经验场景,也拼命去渲染。海明威写了很多短篇,他处处避开通俗的经验场景,让读者保留较多的想象权力。当掺水的地方他不掺,无怪他的短篇都很短很短了。

第10法,曰:“加油添醋法”。不管情节如何,故事怎样,攫到机会就把动作和形容词猛朝上加。例如:

“好!”他说。原句

“好!”他费力的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

“好!”他先耸耸肩,脸上浮现出苦笑的神情,接着吁出一口气,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无可奈何的味道:“好就是了嘛。”从原句的3个字,加到48个字,整整加了16倍,这还是客气的。

第11法,曰:“意识乱流法”。不管合不合心理学,文章里多写几个多愁善感的青春男女,碰到芝麻想绿豆,碰上绿豆想芝麻,前想它800年,后想它800代,想入非非,魂飞天外都行;碰得巧,赢得“东方的乔埃斯”的美誉也说不一定。

第十二法,曰:“蒸。炒、煮、炖法”。通常使用某种单纯的方法掺水,掺得太明显,极易为明眼人识破,如果改用此法,就可骗得读者晕头转向了。先说蒸吧,既名日蒸,当然要有水,如“原汁牛肉汤”,多有招徕的诱感:蒸完了,拼命拨锅铲,乒乒乓乓炒上一记,有快速的节奏感,丰富的动作感,使读者几乎忘掉前面已经加水;紧跟着,再放水煮它一阵,最后来个紧煨慢炖,以4个不同的趣味,达到掺水于变化之中的目的。

第13法,曰:“秃哥赶夜路法”。俗说,秃哥赶夜路——借着月亮照光。写这类文章,要摆出文艺道上老大的面孔,处处表示经验老到,一肚子典故,曾经相交遍天下,而且多是泰山北斗,写的方法是有人有我。比如:“我友适之”,“怀知友某与某”,然后用适之“曾”说,适之“又”说,尽可能写得天花乱坠,该死无对证,可由你信笔纵横也。就算写到当代人物,别人还以为你重交情,念旧交,存心捧他的场,利己而不损人,何乐不为。这类文章写多了,自然是人抬人,水抬船,使你的身价上涨,别人提起,至少会说你是某公、某老、某大师的朋友也。

第14法,曰:“浓妆艳抹法”。尽量把单一的名词,加上众多形容词,形容词不够,再加副词,还不够,再加上比喻,使字数越多越好。时下稿费,每字一元,如果遍地撒了一块钱,你捡钱还怕弯腰吗?再说,如今讲究化妆,尤其是夜晚,妆要化得浓,“却嫌脂粉污颜色"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化妆再浓,没人说你是吊死鬼的。

古人写文章,当然也形容,也化妆,但那是古典式的,搽胭脂抹粉而已,添不出太多字数,远不如现代化妆,像汽车上漆一样,左一道,右一道,前后能花七八道手续。写掺水文章,写到这等程度,算是已臻化境矣!你问这类文章如何写法?真是问得好。我乐得举例,好趁机掺水也!比如说:“眼”,这是个单一名词,以种类言,可分为老眼、小眼、大眼、圆眼、单眼、双眼,人眼、狗眼、猪眼、猫儿眼、阴阳眼、龙眼、眯眯眼、金鱼眼、杏眼、桃花眼、色眼、瞎了眼、斗鸡眼、风流眼、千里眼、翻白眼,青眼、黑眼、烂红眼等等。

这只是原始材料,还没经过化妆呢。

假如先在情节上略有安排,使得大眼瞪小眼,狗眼看人,人眼看狗,桃花眼吊住了风流眼,青眼对上白眼:前台的戏已开锣了,你这化妆师就有得忙了。

古典式的化妆,浓不到哪里去,也不过是:浓眉大眼、目光如炬、目光如电、眼如铜铃、眼波流转、目光短浅,老眼昏花、巧笑倩兮、黑白分明、秋波荡漾、杏眼圆睁、眉目含春、波光流转、目似朗星、双瞳剪水、这种以一搏三式的形容早已是掺水旧法,弃而不用久矣。

古人固然很聪明,把眼睛看东西神态之不同,分成很多名目:叫“观”、叫“察”、叫“视”、叫“睹”、叫“见”、叫“瞟”、叫“瞥”、叫“顾”、叫“眺”、叫“审”叫“瞩”、叫“靓”、叫“昵”、叫“瞄”、叫“浏”、叫“瞧”、叫“览”、叫“阅”,..这些创造性的用字,其实是最不合掺水特性的,你想想,古人把人看东西的动作、神态、心态,全容纳在一定字里去具现,这样写法哪有稿费好拿!

你再看现代人写眼吧:“她那双深深黑黑的大眼,好像一口非常神秘的古井,有一种特殊的、磁性的魔力,在我深夜的梦里呈现者:我变成一个痴迷的孩童,伏在井口出神凝视着水面摇漾云天,我自己的脸也出现古人固然很聪明,把眼睛看东西神态之不同,分成很多名目:叫“观”、叫“察”、叫“视”、叫“睹”、叫“见”、叫“瞟”、叫“瞥”、叫“顾”、叫“眺”、叫“审”叫“瞩”、叫“靓”、叫“昵”、叫“瞄”、叫“浏”、叫“瞧”、叫“览”、叫“阅”,..这些创造性的用字,其实是最不合掺水特性的,你想想,古人把人看东西的动作、神态、心态,全容纳在一定字里去具现,这样写法哪有稿费好拿!你再看现代人写眼吧:“她那双深深黑黑的大眼,好像一口非常神秘的古井,有一种特殊的、磁性的魔力,在我深夜的梦里呈现着:我变成一个痴迷的孩童,伏在井口出神凝视着水面摇漾云天,我自己的脸也出现在其中,自觉已被她捕捉,被她囚禁了。她深邃的眸光笼罩着我。导我走进她生命的天地,去细心捡拾她隐在眸光背后的、在战火中失落了的青春,和许多深色的碎梦……”照这样写下去,可以没完没了也。第15法,曰:“开古董店法”。这类文章,专卖古货,手边市些古典类书,再加一部辞海,便可开张大吉。把传奇类的掌故改写成白话,把平话类的掌故掺进一点文言,把相关的诗词凑凑拢,标个题目,加几句按语,仔细算算,括弧里的字数多抄来的,括弧外的字数少自写的,这边引引经,那边据据典,二五一凑,也有个万把来字,可换柴米油盐。写这类文章另一好处是没人告状,绝不会吃上违反著作权的官司,何况是拼盘式的抄法,能拼出花样,一样能领创意奖呢!

第16法,曰:“抖陀螺法”。此法为文,轻松之极,别的都不动,字数却旋转上升,不信你瞧下面这段武侠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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