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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牛满金 （牛满金决定在娘娘溪与鬼子决一死战，能与心爱的女人长眠在一起，他此生足矣。） 龙次云闭上眼再睁开眼没想到就睡了四个多钟头，已是凌晨，就这样来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再挺过二十多个小时，就迎来了新年，意味着能多活一年。牛满金坐在洞口抽着烟，一动不动。龙次云让他睡一睡，他来盯会儿。牛满金说睡不着，吐着烟说，今天他是怎么了，就死了这么点人，就像迈不过坎似的，以前战场上整营整连的死人，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珠子，也许是他老了，越来越经不起事了。龙次云也叹息，仗打到现在，他们三十多人的补给站就只剩他们几个了。只是让他不忍的是，站里弟兄，因为先天后天的原因，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成为军人或是成不了能拿起枪走上战场的合格军人，死得不应该。这时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学生张丙瑞问他们，杨连长还活着吗。龙次云想了一会儿说，你若念他，他即永生。牛满金从怀里掏出一把长命锁来送给张丙瑞，说明天就是新年了，作为他的新年礼物，然后让他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后面的路还很长。牛满金说他们没守住这三个女人，一定要把这孩子守住了，不然就太对不起身上这身黄皮了，这长命锁本来是他买给叶队长叶春香的，现在说这些都无所谓了，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马上就要显怀了，是他牛满金的种，这兵慌马乱的哪养得起孩子，她不想要，但他坚持要，他这辈子遭报应，从他混袍哥到招安当了官，前后娶过四个女人，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女人，因为他欠了赌债跑路，仇家扣住了她，一年半载等不来他的音信，不知他的死活，就改了嫁。第二个女人，是他混袍哥抢来的，人家本来就订了亲，就差过门了，后来有了八个月的身孕，马上就要临盆了，结果一时没看住她，就上了吊，女人能如此决绝，可见恨他恨到什么地步，他造了多大的孽。第三个女人，是他后来当了山大王，成了一方势力，说媒的人多，但他吸取了第二个女人的教训，一定要两相情愿，这女人和他感情好，但就是不生养，好女人就是不长命，没三年就殁了，心里到现在都痛，觉得是自己害了她，代他向第二个娶的女人还他欠的孽债。第四个女人，是一个女学生，是他被刘湘收了编，归了正途当了军官，后来他跟着刘湘长年在外面打内战，这女人就有了外心和一个男的偷了情还怀上了孩子，部下为他鸣不平，要杀这女人，但他拦住了，心里不仅放得开还暗暗高兴，他知错了，害了两条命，现在他还上三条命，老天应该有眼，让他此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还没有张罗第五个女人，就跟着刘湘出川抗战了，就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肢体不全，这辈子注定要断子绝孙。龙次云安慰他，说他应该知足了，好歹活了这半辈子还能说出个故事来，但他和他这样的同龄军官就不同了，有战争没人生，脱下学生装就穿上军装然后在战场上默默无闻地死去，真是的白在这世上走上一回。牛满金自嘲地说，他们这些无后的抗战官兵传的不是“血脉”是“国脉”。时间已经不早，牛满金说要下山去探探情况。龙次云看着他消失在雪夜里继续发着呆，想着像他这样许许多多在历史上留不下一点痕迹的无名小卒的宿命，在每次战争中不断地轮回，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在他的前生，前生的前生，他一直就是一名注定要在将军帐前赴死的小兵，死于匈奴人、死于鲜卑人、死于突厥人、死于契丹人，死于蒙古人、死于女真人、死于倭人，世世不能超脱。鬼子讲七生报国，而他这个中国历史的小喽啰在两千年里何止轮回了七十生。 过了许久，牛满金又回到了老君洞，还带回一个人，是龙次云只闻其名素未谋面的长江布雷队队长王占元少校——殉职的“快乐王子”的顶头上司，是一个战斗英雄，事迹多次上过战区的英雄榜。根据牛满金掌握的不完全情况，洪山防线除了大青山阵地仍在坚守外，其余都已被日军突破，虎王寨军部也正受到日军攻击，战况不明。日军努力想要打通一号交通线，但在我桃子垭守军的顽强坚守下未能突破，但如果没有援军，不知能扛多久。稍可安慰的是，同心桥在我官兵夺回无望的情况下，三三四团邱团长亲自组织决死队只得将其摧毁，至少是瓦解了日军想快速突进到我后方纵深的作战企图，而邱团长也因为伤重不治殉国。王占元补充说，现在形势有了新变化，山谷里都是鬼子，同心桥被炸后，鬼子过不了河，于是想从娘娘溪下游穿到迷弄河口，想从哪渡过河去以扩大战果，但幸亏他们布雷队赶到得及时，暂时把鬼子顶了回去，天亮之后必有一场恶战，现在听说他们还带了一个学生娃，他们要赶紧下山。战士小杜把饭已提前作好，大家吃过饭，最后在洞外垒起了一座李保仁、叶春香、秀枝三名烈士合葬的坟茔，让学生张丙瑞作为后辈坟前绕上三圈也算是尽一份孝心。牛满金站在坟前自言自语，说叶春香，应城人，生前有一儿一女，男人在县里当差，她说她享过福，也许是把福享过了头了。战争爆发后男人编了民团在前线战死，后来鬼子打了进来，家产被歹人霸占，她的男孩在逃难的路上病死了，女孩实在养不活就送人了。张秀枝更苦，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生养不了孩子，这支线就这么断了，绝了户。李保仁有儿子，香火还有得烧。说完他左手拉住王占元，右手的铁爪勾住龙次云迈起了台步，蓦地高歌长号起《淮河营》小段：左手拉住了李左车，右手再把栾布拉，三人同把那鬼门关上踏——啊，——啊——啊——啊——啊。 顶着赛似铜钱的雪花，王占元少校在前面领路，牛满金断后，大家排成一列纵队下山，在鬼子的警戒线下秘密地潜行到达位于蟠桃滩的布雷队临时宿营地，即将到达目的地时，王占元少校悄悄地拉住龙次云有话要说，告诉他王子健不是殉职，而是死于临阵脱逃，因为他接到了贵州后方家书，得知妻子忍受不了生活艰苦跟一个商人私奔回了上海，他想不开，然后换了便装想离开部队，结果渡江时被宪兵识破抓捕，被军法处判处就地枪决。他之所以要告诉龙次云，因为这是王子健的遗愿，他宁愿被龙次云鄙视也不愿意欺骗他，让龙次云觉得他活得很虚伪，这样九泉之下相见，他会很坦然地面对龙次云。 蟠桃滩上篝火丛丛，水兵们在休憩以迎接黎明到来后的战斗，营地里还有一些收容的被打散的陆军官兵，他们大多是334团的，其中有一些是邱团长组织炸桥的决死队的幸存队员。他们一行祭奠完埋在蟠桃滩上的邱团长后，牛满金问王占元如何对付鬼子，王占元说布雷队的任务就是守住河口，要想守住河口，必须守住娘娘溪，因此除留一部分水兵守河口外，余下的布雷队员由他亲自率领准备利用娘娘溪的有利地形与鬼子打一场恶战。听完他的作战计划，牛满金不满意，因为王占元是海军在长江上打得多是游击战，打阵地战运动战还得靠陆军的一招一式，取不得巧。现在进攻的鬼子有一门九二步兵炮压住了有冲锋枪在手轻武器占优的布雷队，让黎明之战胜负难料。现在战斗胜负的关键是要搞掉鬼子的那门炮，牛满金让王占元不要争了，依据战时条令，目前娘娘溪他军衔最高，具有最高指挥权，他将代理殉国的邱团长完成他未竟的志愿——如果鬼子顺利占据了河口，他和已牺牲的决死队员的血就白流了——再次组织334团幸存决死队员迂回山谷配合水兵黎明时分发起全面进攻时端掉那门炮，为胜利扫清障碍。也许这就是天命，他牛满金命里注定要当一回团长，不为自己，就算为他那些死去的补给站的弟兄们，他也要过上这把瘾，这样九泉之下，他能够受之无愧地听自己的弟兄们对他喊一声“团座”。他作为临时代理团长随后集合起334团幸存的决死队员，从这些队员们的眼神里看得出他们对他这样一个看着像伙夫又肢体不全的人有什么能耐当他们团长的疑惑。口服还需要心服，这有关作战的士气，不能勉强。他牛满金该要露点手段来镇住这帮小子，对他不服可不行。那就摆一摆龙门阵吧，他开始训话，说本军自进驻洪山以来军一级规模的大仗恶仗共有六次，他请队员们依次以自己参加过其中多少次战斗的次数举起自己的手，数到每一次，举起的手都在慢慢地落下在减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他装着铁勾子的右手在高高举起，只有他一人参加过全部的战斗，打满了全场。战争中军人最硬气的资本，就是他打了多少硬仗恶仗，别的都是扯淡。队员中没人再敢跟牛满金的眼神过招，现在他们对他不仅服从而且彻底服气，他的右手可不是白丢的。 决死队员整装、宣誓、出发，目标“一座坟”，那里是军用地图上的无名之地，因为那里只有一座无主之坟，除此什么都没有，鬼子的那门火炮就藏在那附近，不过这场战斗之后地图上就会有了这地点，因为有抗日勇士的血洒在那里。牛满金强中选强加上他自己的战士小杜，一共十二名决死队员右臂缠着白毛巾向着北方无尽的雪夜出发，兵贵精不贵多，那地方太小也摆不开更多的人。牛满金相信天意如此，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安排的严丝合缝，团长让他当，让他得偿所愿，最后让他死得其所，葬身此地。怕他不上套，老天事先还让他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彩排一次——两个月前他带领手下在这一带搜猎一只曾袭击过妇劳队的野猪，让他彻底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旮旯——打好他的最后一仗。他应该知足了，能葬在这山清水秀之地，能与长相好的人死在一起，不枉此生。走了没多久，牛满金“想起”了什么，让小杜赶紧回蟠桃滩找他的宝贝——他买给叶春香队长的长命锁，找不到不准回来。小杜不情愿，他简单的头脑哪里知道这是他牛“团长”的私心，要放他一条生路。翻过一道山梁，前面的决死队员们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一群狼挡住他们的去路，洪山每一次的战斗都是这些山狼们的饕餮盛宴，牛满金让队员不要妄动更不能开枪惊动鬼子，说这些狼是老天派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的，替他们收尸的。牛满金单膝跪在头狼的眼前，目光与它平视，表明他没有恶意，狼是通人性的，咆哮的头狼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狼群给决死队员们让开了路。一路顶风披雪，牛满金和决死队如期赶到“一座坟”，按照预案，决死队员们分成了前、左、右三个攻击组把鬼子的炮组秘密地围在了一座坟的中心，最危险的正前组自然要由他牛满金来挑起担子。黎明在即，战斗即将打响，牛满金和队员们一起举起酒一饮而尽，作最后的诀别，杀身报国，成功成仁，忠烈祠见。 当山谷里第一缕阳光似到非到，山谷似明非明，躺在雪地上的牛满金扣动了信号枪的板机，红色的信号弹高高升起发出了战斗的号令，紧接着一声枪响，再接着蟠桃滩上就传来了布雷队发起进攻的密集枪声，鬼子被打得措手不及呼叫炮火增援，那门九二步炮慢慢地拉到了“一座坟”的坟前，最后的时刻到了，牛满金默默念道：母亲恕儿不能尽孝了，那些今生爱他恨他的女人，他来世相报，做牛做马也要还，还有那小后生你可要好好读书要对得起你牛叔叔的一条命。然后微微躬起了腰做好了最后冲锋的准备，决不能让鬼子打出去一发炮弹，他的脚下踩得是叶春香为他缝缀的新鞋，千层底足有一寸厚，脚板烘得像踩在暖炉上，热得发烫，是时候了，袍哥人家决不拉稀摆带，他要蹬出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跃，要用尽平生最大的嗓门吼出他自娘胎里一直攒到现在的那口不平的元气，让这小小的“一座坟”地动山摇： “冲——啊——。” （小说在此承上启下插入《续外一篇》——《这山这人这坟》：“我”随着杜光华老师来到老君洞，选定了电力塔的基址，喝着当地的土酒——鬼酒，杜老师说信不信由“我”，喝上这酒，喊着“魂兮归来”就能看见鬼——也就是洪山上那些当年抗日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灵们，就能穿过历史的迷雾与他们相会，倾听他们的心声。） 七龙次云 （小结：战斗结束，龙次云在与鬼子争夺制高点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自知不久于人世，最后决定释放一名日军俘虏，他不愿意让学生张丙瑞带着仇恨离开自己，他要让这学生明白，他和他身边的抗战官兵们不是为仇恨而是为公义而战。）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龙次云带着学生张丙瑞、战士田三喜比决死队要先行一步，牛满金和王占元与张丙瑞最后临别勉励，牛满金是大白话让他好好读书就是对得起在抗战中流血牺牲的官兵了，而作为游历丰富的海军少校王占元则有水平得多，告诉张丙瑞，祖国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他就是未来，当他老了，儿孙满堂，他就成了祖国，为他就是为祖国而战，希望他明白这个道理。 告别蟠桃滩，龙次云走在最前，向河口跋涉行进，山谷小溪一片静悄悄，艰难的旅程即将结束，但他丝毫不敢大意，一路接近土神滩时，虽然黑夜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凭着沙场老兵的直觉，他闻到空气中有一种敌意，闻到了一种金属兵器特有的寒气，他让田三喜和学生张丙瑞停下脚步，孤身一人前行，走了一段距离，他的直觉是对的。果然有一队鬼子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我娘娘溪下游相向而来，阻断了他们通往河口的路。蟠桃滩的黎明之战危险，王占元少校的水兵战队会被这路鬼子抄了后路。这些出现在娘娘溪下游悬崖峭壁下的鬼子从何而来，龙次云翻烂了他脑子里的地图都找不到可能的路径，不过与鬼子打的仗多了，他已见怪不怪。中国军队的地图是以里、十里、百里为单位，一个方块一个圆圈就代表着一个村子一个集镇，而日军的地图是以米、十米为单位，连一个村子的水井和一户农家的猪圈都标注得巨细糜遗，从地图制作这一细节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日两军的差距，反映的不仅仅是武器装备上的差距，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差距，抗战其实还有第二个战场，就是精神上的战场，一个马虎得过且过，一个认真务求完美，如果在艰苦抗战的同时不做民族精神的彻底改造，即使这一次我们赢得了胜利，也只是下一次抗战到来之前的短暂间歇，现在他心里清楚，日军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因为我们想不到。 现在他龙次云必须以一己之力来对抗这群前来偷袭的鬼子，用枪声用生命给他的战友们发出警报，让他们作好反击的准备，能拖住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的胜利。他找到山谷里一处秘密的石窠子把张丙瑞藏好，让田三喜秘密隐蔽在附近保护他。战斗总会结束的，娘娘溪总会归于平静的，如果他没有活着回来，那就由田三喜领着这学生前往河口，或者，没有或者，现在路断了，这学生能不能安全送抵后方，现在与他战与不战没有关系。龙次云来到山谷一处狭窄易于打阻击的地方，故意把声响弄大，惊扰秘密潜行的鬼子，他嫌动静还不够大，还不够让鬼子狐疑逡巡不前，他要唱一支歌——《毕业歌》——现在它是子弹的一部分。成功没有把握，成仁却有决心。鬼子在歌声中慢慢靠近，黎明也正在到来，一个黑影套进了他的瞄准框里，扣动板机，砰的一声，黑影倒下，几乎与此同时，一颗高高的红色信号弹窜上了天空，黎明刹那间到来，山谷立时通亮无比，扎得龙次云睁不开眼。 魂兮归来—— 龙次云睁开了眼睛，有人在呼唤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猎人曹老四背在身后，龙次云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曹老四说，前些天牛站长转告他儿子战死的消息，就葬在宜昌伍家岗的一处地方，山里人老礼，家里人死在外邦是无论如何要把尸骨带回家来葬的，不然就成了野鬼。因此他没敢耽误立即跋山涉水前往儿子葬身之地要把他带回来，但到了地方，是一个大坟，儿子和他的许多战友都埋在一起哪分得清谁是谁，他只能在坟前掬了把土，这也是一个办法，因这土里有他娃儿的魂气，他回来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撒，儿子的魂就会跟着他回家，好歹是不会做一个野鬼了。龙次云很内疚，说他不是好长官，对不起曹老四，他儿子死了，他却还活着。曹老四不怪他，老话说，枪炮一响，爹娘白养，怪只怪娃儿不该投胎到这个乱世道，能怨谁？他也想开了，他的娃是为国家死的，不是为自个死的，来世必有个好福报，千万别再投穷人家了，遭罪。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在娘娘溪他娃儿显了灵，要他报龙长官的恩，报自己的仇，在山沟沟里他发现了一队偷偷摸摸的鬼子，他跟着他们，亲手用柴刀砍死了一个掉在队尾的鬼子，算是为他娃儿寻了仇，他娃儿手里拿着一条狗命到了阎王爷面前也就硬气了。他是山里人，没打过仗，但还知道啥是正经事，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鬼子，于是他赶紧跑到河口通知那里的军爷们，由他带路杀这些狗日的鬼子。天亮仗打了起来，他看到了龙次云在和鬼子拼命，后来他在一个雪坑里找到了他，和一个鬼子紧紧抱在一身，以为人死了，但摸了摸胳肢窝还有点热气，于是他用雪搓着他的全身，只到他有了口气，然后就背上他找蟠桃滩的部队。 龙次云在曹老四的述说下，渐渐地回想起了他此前的战斗经过。黎明到来的一刹那，他的枪响了，左突右挡，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拖延着鬼子突进蟠桃滩的步伐，不久，他人单势孤被鬼子逼进了一处死角，眼看就要取义成仁，这时鬼子后面枪声大作，有自己的队伍杀出，偷袭的鬼子遭到了反偷袭，阵脚大乱自顾不暇，战场好一片混乱，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但此时，他看到有一个鬼子正向附近的一座小山包攀爬，这是鬼子要抢占制高点，如果在山头上架上了一挺机枪，这场本有利我军的战斗就会逆转成败局，于是他奋不顾身地展开了与这名鬼子抢到山顶的生死竞赛，为了减轻重量，跑得更快，他扔掉了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刺刀、武装带、水壶、干粮袋、子弹袋、最后是棉袄、甚至自己的军帽都嫌重，最后最后，还有他最心爱的在南京战死的哥哥的遗物，那只欧米茄腕表，都被他统统的扔掉了。他最后比那名鬼子领先了半步冲到了山顶与鬼子肉搏在一起，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到他刚才生死搏斗的那座山包顶上，龙次云十分口渴，接过曹老四的水，还没喝口里就吐出了一大滩血，他一下子就变得神清气郞起来，许多想起来的事和想不起来的事他都要跟曹老四说。 尾声：我看见—— 曹老四背着龙次云回到了部队临时驻营地蟠桃滩，他们暂时赢得了娘娘溪战斗的胜利，正在休整准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下一次战斗，龙次云又见到安然无恙的学生张丙瑞，但战士田三喜为掩护张丙瑞而英勇地牺牲了，牛满金和王占元也终于求仁得仁以身殉国。现在龙次云由于军衔最高，接过了娘娘溪临时战斗群的指挥权。他让曹老四和战士小杜护送学生张丙瑞过河口回后方，并让小杜完成任务后不必归队了，这不是他而是老长官牛满金的决定，他应该活下去，他只是执行，他把自己的复员证给了小杜，让曹老四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招这名心灵手巧的战士做他的上门女婿。最后，有战士问他如何处置俘获的三名日军，龙次云命令枪毙他们，但旋即又改变了命令，决定杀二留一，放其中一名重伤的鬼子一条生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告诉学生张丙瑞，他不是个好班主任，只是为了不让他最后带着仇恨离开自己，他人生的路还很漫长，如果心里装满了仇恨，他的人生之路就走不了多远，他要让他明白，他和他的战友们不是为仇恨而是为公义而战，仇恨是必要的，但仇恨只是基于公义，这也是他对战士们的训话，对鬼子必须仇恨，但不能任心里的仇恨放浪，否则这仇恨就会成为一个恶魔，会碾碎自己的良知和品行，这正是鬼子希望看到的，希望我们和他们一样。他这样做只是表明，他们内心的正义感还一息尚存，并没有侵略者的兽行磨灭，他们终究和侵略者不一样。 训话完毕，龙次云从曹老四的袋子里要了些土放在学生张丙瑞的手中，说如果以后的岁月想他了，握紧这手中的土，你若念我，我即永生，他们就会在一起，他和战友们因它而生为它而死，耿耿此心，群山为证。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他们负责拯救中国的现在，而他要负责拯救中国的未来。然后，他来到牛满金和王占元的中间坐了下来，他好累好累，睡一睡就会好的，就睡十分钟，提醒牛满金到时间别忘叫起他，说完，他的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作者 陈智胜 wuhanchenzhishen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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