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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父亲把家谱给翻了出来。 段养全——自秀——士珠——如鹅——国栋——学和——凤舞——华堂——安贞——克襄(狗盛)——崇玉——景祥(此乃族谱里的漂泊如云)——世荣。一条明晰的生命血脉列出我生命渊源。林林总总的388页族谱,最后一页居然是我儿子一个人的名字——段世荣。冥冥之中,也许生命之神给儿子安排了恰当的去处,不由心底窃喜不已。 我段氏祖先,迁徙段家岩村,凡一十三辈。凡十世以前,列族列宗,只是一个陌生名讳,没有印象与记忆,所有升迁变幻,荣辱沉浮,除了谱序里偶有零星记载,其余皆无可考。惟独撰写族谱之列堂公,于去年7月30日仙逝。享年102岁。 透过家谱里林林总总的名讳。诸多故人早已尘封于遥远的记忆之中。也有的名讳,经父亲一再提醒,其模糊轮廓,依稀浮现于眼前。如果,不看家谱,这些模糊的印象也将不复忆起。更多的情况是,很多生活在我童年里的故人,名字眼熟心生,无论父亲如何提醒,在我的记忆里,仍然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熟悉的名字,其面目轮廓早已不复记忆,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我遥远的记忆之中。故人,故也,远也。 合上家谱,父亲重提老宅。故宅原在耳道巷。闻名知形,这是一个形如耳道的巷子。已与童年的印象相去甚远。物非久物,人非故人。 我家老宅,仅一间低矮瓦房。在巷子最西边的院子里。院子东西各有六间瓦房。分别住着大伯家,二伯家,和尚家,百栓家,振芳家,海锁家,一个院子共7户,有人四十余口。而今,只有我堂兄一家四口。大伯,二伯夫妻双双皆已仙逝,和尚,振芳,百栓惧已迁徙他乡。 隔墙有长水家,圣女家,麦群家,海木家,金法家。五户三十多口人。长水爷,麦群,亦然夫妻皆亡。圣女在去年亡于五十。金法一生无娶,父母已亡,五十头上,住了养老院。而今院子只有留星(长水爷之三子)一家三口。 克贤家院子,有彦民家,彦华家,彦中家,水才家。怀各家。月娃家,麦群家共8户,近五十口。现在,只有彦民老两口孤守老院。两间新房,是为其在城里的儿子备的。常年落锁,锈迹班驳。再下来几所宅院:浩堂家,度堂家等等。故人已去,住户皆为后来迁移而来,不曾认得。 在耳道巷,我记忆最深的老人,当是几个庄稼能手。麦群,浩堂,度堂,亚堂,尤其浩堂是三里五乡有名的庄稼全把势:犁耙,耕种,扬场,摇耧无不在行,而今也亦作古,不复存在。 其实,在故乡故去的,绝不仅仅只有老人。 过去的麦场,麦秸垛,就象草原上的蒙古包,一个挨着一个,现在,麦秸不再喂牛,庄稼人也懒的理它。因为犁地不再用牛。麦秸只有埋在地下,沤肥的份了。麦场,似乎要执意成为庄稼能手的殉葬祭品。麦场,曾作为原始农耕文明的主战场,而今业已荒芜不堪,碾场的辘碌,淹没在荒草丛里。堆放梨耙扫帚一应农具的场房,业已坍塌,成了一片瓦砾,仿佛一堆荒冢枯莹,苍凉而悠远。 打麦机,被人偷得只剩下一个龙骨似的铁架子,铁锈斑斑。 所有的庄稼与肥料不再套上牛,拉上慢腾腾的架子车。几乎家家都有三轮车,拖拉机。农家多出来的时间,或打牌或外出打工。没有了牛,路边的牛圈,也被崖头裂下的黄土,埋得只有牛眼睛一样大的黑窟窿,有的已经完全被掩埋,什么也看不见了。 真正的情况是,现在种麦,不用摇耧。按年轻人的说法是,机器轰隆一声,一溜烟过去,耕耙犁播全搞定。收麦,不再用镰刀,不再弯腰,腰酸背疼,更根本不用辘碌碾场,木掀扬场。收割机过去,麦子进了袋子,麦秸碎在地里。 去年秋天,在家时间,正是大秋时节。按理说,应是农家最辛苦,繁忙的季节。邻居却说,就一把庄稼,一天就轱辘回来了。 就连剥玉米穗,现在都用机器吐噜一阵,而以前一大堆玉米则要剥上几天几夜,母亲还要搭上很多故事,与吃好的咸玉米豆。 柿子业已变种,记得以前的柿子个大光亮饱满,现在有的柿子更长得想手掌,上面更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怪模怪样,一幅支离破碎的样子。 就连野果,也不再是农家孩子的美味了。不是孩子不喜欢吃,大人不再允许孩子放学后到田间帮扶干活,孩子看不到野果,大人更没有闲工夫在收工后,给孩子捎一把野果回家。 野枣红了,葡萄酸了,欧梨熟了,孩子没有想起,大人则把给孩子摘野枣的时间,用到训斥孩子读书上去了。春天,野果开花,夏天长大,秋天成熟,自行萎落,之后腐烂,种子落在土下,春天再一次发芽,长出新枝,开花,密密匝匝,越长越高,越长越稠。野草也一样,农家不再喂牛,野草疯长蔓延... 故乡正渐渐回归到原始生态之中... 按现在村里老人的说法,现在的年轻人种庄稼都二把耙子,没有几个能把庄稼学到手的。老人说归说,没有几个人会把老人的话听进耳朵里。因为,现在故乡的土地,有被硬化的,有被修成过道的,有退耕还林的,土地越来越少,也有主人迁徙异乡,责任田任其荒芜的。相反,不用年轻人精耕细作,粮食却越打越多。现在也没有几家养鸡下蛋换盐,换酱油。相反,鸡蛋贩子的价格更便宜。这既使老人感慨不已,更感到自己有一身的本事,却分明派不上用场的失落。 原始农耕文明,随着故去的老人,在渐渐失落。为此,是该感到兴奋,还是感到失落? 午夜深处,心底却有说不清的一丝惆怅淡淡涌起,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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