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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街上溜达，偶遇从前的同事老金，闲聊中忽然想起和他同住一条街的老文，问及近况，他说老文过世好几年了。我心一惊：怎么可能？她还年轻啊，身体一向很好的呀！老金叹息一声道起老文的故事来，听得我心一阵揪疼：心灵要有多凄苦才算黯淡？她为什么沉没在黯淡时光里走不出来
沉没在黯淡时光里的人
我和老文共过几年事，那时我还年轻，她正是我现在的年纪。老文生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条，但那时我能感觉她对年轻人的傲慢和排斥，经常表情冷冷的甚至说话带刺，我也仅仅对她表面礼让而已，心里也是不大喜欢她的。
她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小家庭，丈夫薪水高，早早地在镇上建了个带庭院的小洋楼；两个儿子分别取名“浩”、“荡”。浩让她非常骄傲，响当当名校大学生，考研读博一路顺风；小儿子荡却是本镇三所初中都没法好好读下去，最后落得辍学。就在荡辍学那一年，丈夫触电身亡，她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丧父的不幸并没有让荡变得懂事体贴，他整天端着一杆鸟枪和一帮混混横冲直撞。有天我正在上课，突然门被踢开，荡旁若无人地冲进教室横过讲台，把鸟枪搭在窗棂上瞄准外面树上的斑鸠，打枪后旁若无人冲出去，把我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办公室里总听得老文为不成器的小儿子唠唠叨叨，万般无奈的种种诉说使她简直成了祥林嫂，人也开始性情大变。一天下班时她突然拉住我问有没有到狗四瞎子那算过命，我摇摇头说没算过。她兴奋地一把拉住我说：“那就好，你帮我个忙，帮我找狗四算命去；我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狗四就听出来是我了，你拿着我给你的纸条，你找他算，我旁边听着。”纸条上写的荡的生辰八字，我不忍拒绝她心中探寻未来的一丝希望，和她一块来到狗四的算命摊子前。我佯装要算命的按纸条内容说我的诉求，老文大气也不敢出地静听。狗四掐指一算，张嘴就神乎其神：“ 这个八字嘛，命里本有文曲星罩着，贵人相助该走个正道；只怕是天生野性难驯，将来要吃反革命的饭呐！ ”老文脸色大变，起身就走。我追上去问：“你怎么还没听完就走？吃反革命饭是啥意思？”老文推开我叹道：“就是牢饭！到这份上了我还听什么？ 难道等他说有一天得吃枪子？”
大儿子浩写信回来总劝她要看得开，等他读博毕业就负责管教弟弟，而且鼓励母亲只管寻求新的幸福，为自己后半生谋划一下。老文虽已四十多岁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也不断有人给她牵线，而且确有男人面对她表示动心。浩的鼓励燃起了她对新生活的向往，当她对一个不断献殷勤的男人有好感时，她试着征求小儿子荡的意见。荡说可以啊，叫他给我二十万我叫他一声叔；给我三十万我叫他一声爸，给我四十万你可以跟他走了从此你们再不用管我。——就是今天也不见得有人能这么大手笔挥霍吧，何况那是十几年前？老文的新生活之梦无声破碎
我调离D镇的时候，老文依然每天沉浸在管教荡的各种烦恼中，今天这里赔钱、明天那里了难；也在苦苦等待浩的学业大成。我那时以为老文结束这磕磕绊绊的日子为期不远，今天下意识问起老金，我期待的答案是老文已当奶奶安享天伦甚至身边还有聊得来的老伴，荡也随着哥哥浩的管束而日渐懂事、走上人生的正轨了，谁知她竟然一直沉浸在黯淡时光里走不出来——浩博士学成后在武汉一所名牌大校任教，几年后跳楼身亡；有人说是恋爱受挫，有人说是抑郁症，总之这个巨大的悲剧是老年将至的母亲无法承受的。小儿子依然不成器，最后的精神支柱也无情坍塌，老文从此水米不进，没多久弃世而去 .
送走老金，我独自在街心花园呆坐了一会。虽然那时我不喜欢老文对年轻人的冷淡和傲慢，但此刻我心里满满都是对她的怜惜和同情。我想不明白她的人生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凄凉结局，也许真的只能相信毫无道理可讲的命运吧！如果说老文的悲剧能警示我们一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对孩子的教育？她对荡的纵容失控自然是一大毋庸置疑的失败，那么浩呢？浩的成长过程看起来那么风光无限，可最后那纵身一跳是最大的也是无法修改的败笔，想来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没读大学的农家娃种几亩薄地弄几块菜土，谈不上有出息但至少能陪伴父母颐养天年。浩学业成功但心理明显是不健康的，他竟弃寡母于不顾而选择了一条不归路，难道想不到母亲会因此活不下去？这是无法原谅的大不孝啊，也是我没法想通的地方。孩子的身心健康，做母亲的能把握几分？孩子的心倘若沉没在无边黑暗之中，做母亲的又有多少力量能把他拉出来？ ..
回家，正好儿子发来微信要我给他交手机费，于是微信和儿子聊了一会，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学校有哪些开心事，功课累不累，五一假怎么安排等。听着那边昂扬的声音，仿佛看见他快乐得眉飞色舞的表情，这头的我因之感染，心终于慢慢放松，情绪慢慢平复
那沉没在黯淡时光中的人已经悄然远去，愿这样的悲情故事再也不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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