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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丰先
小秦和小晋是故原村最好的伙伴。曾经一样的活泼开朗,一样的体格健壮,一样的毕业回乡。成家后,两个人在村东头比邻而居。
刚拿到责任田那会,两个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甩开膀子干。麦割了点种玉米,玉米地里套种小豆,秋地腾了种小麦。别人家一年一季,顶多两季,他俩一年两季半。人肯出力,土肥不断,地里的庄稼自然在村里数一数二。
光景过好可离不开女主人。秦的小丽和晋的小华也都是要强的人,不但能哄好孩子做好饭,还到地里去忙活。曾经一样地漂亮,一样地利落。
在严控计划生育那些年,两家也一样使出浑身解数生了三胎。只是有一点不一样:秦家生了仨小子,大的叫大龙,老二叫小龙,第三个只能叫三龙;晋家却一连生了仨姑娘,老大叫大凤,老二叫小凤,老三来了,两口子唉声叹气好多天。当大凤能把妹妹抱到外边啦,别人问:这孩子叫啥?大凤撇着嘴说:叫三凤。
晋突然苍老了许多。腰弯了,胡子总刮不完。华的话也少了,笑声一年里也听不到几声。每天下地回来,饭做好,端上桌,回身再擦擦筷子,还要看看晋的脸色。
秦干得更欢了,虽说没盼来个闺女,但有三个儿子,等将来说了媳妇,能迎进门三个姑娘。等他们将来有了儿子女儿,门丁兴旺,岂不是好光景!
两家大人出门见了面,问候少了。隔着墙头说笑的习惯没了。顽皮的孩子才不识父母的脸色。两家三个孩子两两是同岁,他们自个论起来便大凤姐大龙哥小凤妹小龙哥地叫着。
秦家院里有棵大枣树,结小甜枣;晋家也有棵大枣村,结大龙枣。七月边枣红圈,甜枣熟的早,大龙站在枣树上,几杆子打下去,鲜枣带着树叶,簌簌地落满两家院子。一地的艳红翠绿,阳光透过树枝落在地上,光斑晴柔,枣儿还闪着光亮,像观音寺老方丈眼里的宝贝袈裟。这时候六个挨肩的孩子便是欢喜蹦跳的鸟雀,两家的大人少不得亲热一番。机会却难得,就像每年只有一个七月七日一样。
故原村路过的人们听见了,也跑过来撩起衣襟,张开口袋,装了枣儿。吃了甜甜的大大的枣儿,少不得拉一番家常。自家一位爱说媒的嫂子,看看欢喜的两家大人,再看看欢喜的孩子们,便说道:拆了这堵墙,就是一家人。过几年,我来给你两家结成亲家。临出门嘴里还叨叨:这龙娃子一个比一个猎者,这凤姑娘啊一个比一个漂亮。
有苗不愁长。孩子们谈婚论嫁的季节转眼就到了,彩礼行情吓着了爱说媒的嫂子。秦家人从土地里刨不出那些钱,她也不敢去登晋家的门。
秦的腰子也弯了,比当初晋的腰子弯得更低,胡子也开始疯长。人们忽然发现,晋的胡茬子光光的,衣服比以前也齐整多了。这年头有姑娘的家庭都有福了,不光负担轻,闺女还知心孝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院子里的枣树也失去魅力,就像一夜之间被人骟过一样。甜枣不甜了,龙枣不大了。龙凤他们上满了初中或是高中,也随村民到城里打工去了。只是男的随男的人流,女的随女的队伍。
一年四季住在村子的人越来越少。秦听说到镇上买房政府还有补贴,便到晋家说了。他们一拍即合:一块搬到镇上去——好赖有个伴儿。其实晋这个时候也乐意到镇上,到镇上和他做邻居,到集镇上人前头去露个面。那些年把自家的腰身弯屈得生疼。
上山镇街道旁,老秦和老晋又成了邻居。二楼卧室并排,一楼门市也并排。两家人各有各的生意,他们各奏各的曲,各唱各的调。井水河水两相闻。
六十岁开始,儿女要给父母过生日。逢年过节过生日,他们家门口便成了街道最热闹的地方。晋家的女婿都从城市里来,镇上的年轻人总要围着那三辆矫车评头论足。老晋也热情,少不得让烟让座让茶,也少得占着秦的大半个门面。这个时候,老秦都一早转悠去了。老秦媳妇丽,挡着楼梯不让孙子孙女出去。二龙走到门外和街上走来的熟人拉话。三龙通常静坐在门市柜台的后边,一杯一杯地饮着苦丁茶。大龙一家人也住在城里,但他们回来也只是开一辆面包车。
过日子的幸福和艰辛都写在人的脸上,人的一张脸又决定着生意的好和坏。自己不识,顾客眼识,秦家的生意越来越不济。三龙闲不住,跑县城一趟,回来拉回来个大冰柜。冰柜安放在门外,靠着与晋家相邻的一侧。这一招真不错,原以为这生意只是夏天有,没想到畅销四季,下雪天孩子们也喜欢吃。春节那几天销量更大,凤们的孩子一天能买好几回。
年一过完,三凤就送回来了个大冰柜,背对背也摆在两家相邻的一侧。
小生意怕竞争,更怕恶性竞争。顾客要货比三家,这边说的话使的眼色,那边一清二楚。祸起萧墙,正是三伏天午后,老晋媳妇华给批发商打电话:雪糕!卖完啦!骗你干啥?
三龙掀开自家冰柜,看看里边整齐的雪糕,抽出一根老冰棒,闷声叼在嘴里。“扑通”一声,冰柜盖不听话,跳在了地上。三龙恨恨地照着自家冰柜踢了一脚,脚拇指疼得他一呲列嘴,雪糕掉下来又砸在他的脚面上。只见柜子也斜着后退两步。
“你疯啦?推我们家冰柜!”
“谁推你家冰柜啦?”
“你,就是你!”
“我就推啦,咋得?!”
“再推一下试试,打断你的手!”
“我走一步你跟一步。逼!叫你逼!”
冰柜又后退几步。老晋媳妇抡起鸡毛弹子,三龙挥起了拳头。老晋闻声从屋里跑出来,三龙妈也从楼上尖叫着跑下来。弹子把儿打在三龙身上,拳头打老晋脸上。老晋朝地上吐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骂着自己的媳妇: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知足的东西!他们两家柜台上的东西都飞起来,落到对方的棚子里。
对面邻居报了警,有人把老秦找回来。老秦跑进门,顺手捡起一把凳子,双手把老晋从地上搀起来。他转身回到自家店里,给了三龙一巴掌,一边骂着自家的老婆子一边整理着一地的狼藉。
老晋被女儿拉到了医院。门牙掉了两颗,法医做了鉴定:轻伤,够判刑了。三龙跑了。老秦天天带着礼品去医院探望,凤儿们都唬着脸,也不再喊他叔,也不接他手中的牛奶和水果。老晋朝他摇一摇手,叹了一口气,告诉他:你走吧。没啥事,别再跑啦。
“别再跑啦!”大龙也这样劝父亲,“天太热,你身体要紧。他们又找不到仨!”老秦说:可不能这样说,咱打人不对。大龙说:我知道!
几天之后,警察把老秦头和二龙请到了派出所——有人证明他们那天也动手打人了。一问过话,警察就把他父子俩送进了拘留所。
老晋发了脾气,跳下病床,瞒着姑娘回到了村子里。老秦从拘留所出来,不顾一家人的反对,也回到了村子的老院子。两个人见了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开口说话。
不久之后,村里传遍啦:三凤的女婿被抓了,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三凤回家哭闹了一回,被老晋撵走了。那天老晋站在大门外,大声说闺女:要还是这样,就永远别回来。民警也来到村里,上了老秦的家门,给他和二龙道了歉,询问对赔偿的意见。三龙也从外边回来了,但老秦不让三龙进家门,声称:你回来,老子就走!
枣树上的红枣不用杆打,熟透就自己落下来,静静地躺在院子里,像顽皮的孩子喜欢明光的地面那样。老晋和老秦,你在这边院里品,他在那边院里嚼。一个说:就是枣核大点;一个说:比商场里卖的甜多了。话音似连非连。
秋罢。老秦病了,脸上没了光泽,像田地里收割过的谷茬子。去住过几次医院,头发也掉光了,出门戴个黑蓝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那个冬天,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老秦是被那场事气病的。老晋两口子心里虚虚的,浑身发冷。媳妇要去城里,被老晋骂了几次。不过最终他媳妇还是离开了村子。
从此老秦家大门一响,老晋都要起身搞个明白。如果老秦一个人出去,他就悄悄地跟上,心里怕他有个闪失。
四月末,冬麦齐刷刷的,绿里泛黄,随风起舞,零碎的麦花紧紧爬在绿麦穗和绿麦芒上,好不让自己掉进风中。每年这个时候,庄稼人好到麦地边走一走,嗅一嗅麦穗,不醉自醉。阳光下,突起一阵轻悬风,那顶黑蓝帽子,一下子飞落到身后。他跑上前捡起帽子,双手捧过去。老秦一怔神,随即接过来,无声地笑一笑。
原来老男人之间的友情,也可以这样传奇: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今年又是好收成。”
”就要吃上新麦啦!”
“我就不吃了,先跟儿人不是说了嘛。”
“说啥呢,现在医术多好。”
……
空气快凝固了。风那么长咋拉不开这郁结的心事。
“真是那场事?”
“是。”空气更凝重啦。
“我气的?”
“去你的吧。仨啊,被他妈惯坏了!”
风一下子把老晋心头的沉重吹到麦梢上,向远处滚动着摊开去。
“我也是……”
“瞧咱这俩邻居!”
“天下老都向小。向就是害啊!”
……
“回头收麦时,我跟他们说说。”
一缕麦香是农民生活的酵头。收麦天是乡村最好的季节,所有人的渴望都成了握得住的希望。桃树杏树枝头的一粒粒青果,将圆味变红变黄可人。地里的西瓜烟苗秋庄稼,也都赶过了换秧期,竞相地奔向成熟期。
到那时,乡村一冬一春的希望都成熟了。大地金黄,天空也金黄。
作者简介:
金丰先,洛宁县小界乡中心学校语文教师。爱散步爱阅读,有文字发表多个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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