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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捷
我娘，我一直叫她老梁。矮矮的个子，总是自嘲丑得难看的一张脸，自称人生巅峰就是找了我爸这么一帅哥。我看了二十多年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经常想：如果失散多年突然见到的话，可能就能体会到她的苦衷了吧？哈哈，对，就是这么一个丑娘。
我在老梁跟前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讲我小时候的事，讲起来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只要看到她脸上的褶子展开了，故事也就展开了……
老梁是妇女主任，所以生我这件大事就直接在他们计生办卫生室里办了——两个同事阿姨把我接出来，我爸也在旁边陪着。老梁第一眼看到我，就说：哎呀，坏了，像我了，怎么这么丑！
结果，我出生那天一分钱没花，还赚了50块钱的礼钱。
从小就是老梁一个人带我，我爸在我很小时候就出去上班了，所以每每说起这的时候，她脸上显得又自豪又酸楚。自豪的是夸我乖，带我串门，说我坐在小板凳上板板正正的，不会乱动人家东西，不会吵吵闹闹；她要去开会，没人带我只能抱着我去，说我坐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不吵不闹，一直跟她到散会，还以为我真能听懂似的，比在座的大人都认真。酸楚的是她发烧生病一个人特别难受的时候，因为还要奶我所以不能吃药，硬抗着；换尿布喂饭，我吵闹不睡觉，她抱着我满屋转……每次听到这的时候，我都会心疼她一会，摸摸她的头。
老梁说到这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愧疚的笑。有次她骑车带着我去大姨家，骑着骑着突然觉得脚蹬子发沉，就加了把劲蹬，只听坐在后面的我哇一声哭了，号啕大哭，赶忙回头才发现我的脚卷进了车轮里，脚后跟被车轮卷去了一大块肉。老梁到现在想起来还内疚得不行，一个劲地叹气，恨不得把我的疼都加在她身上。她不怕疼，她怕我疼。
慢慢长大了，小学时候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也让我对她的认知再一次升华。
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有了攀比心，同学之间谁的零食多、谁是小卖铺的常客、谁的玩具更新的及时，就会比别人更有优越感，同学们也会围着你。但爸妈给我的零花钱可是控制的，零食更是管得严，所以兜里很拮据，根本满足不了自己的虚荣心。
有次在卧室玩，偶然发现爸妈床铺下面压着一沓很熟悉的东西，再次确认了一下，没错，是钱。歪心思就这么动了，心里的鬼在隐隐作祟，但是我还是不敢拿。好几天过去了，我一直没忘那沓钱。终于有一天，我的手伸向了那沓钱，忐忑地从里面抽了一张20元，那时候的20元钱对我来说已经是巨款了。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偷钱的坏孩子。
口袋里有了这20元钱，我终于能在小卖铺里大肆挥霍，虚荣心的满足已经盖过了做错事的愧疚。剩下的钱我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揣口袋里，只敢小心翼翼地塞到里面衣服里夹着。
放学玩完回家就把这事忘了，在门口邻居们都在一起乘凉，我觉得热，老梁给我脱衣服，一下从衣服里掉出好很多张零钱。我慌了，那么多人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忐忑不安。老梁弯下腰把一张张零钱捡起来，说了句你看这么不小心，钱都乱放，就让我去洗手吃饭了。
一晚上她也没有提这个事情，我也不敢问什么，晚上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第二天要考试，我早早就起床了，下楼准备洗漱的时候发现书包上放了一张叠好的纸，我打开顿时泪目，再也忍不住做错事的羞愧、再也藏不住自己的胆怯，放声大哭，是害怕、是愧疚、是自责、是失望……
“亲爱的儿子，昨天晚上的事我知道是你不经意看到床下的钱，想买什么东西，就拿了。这件事妈不怪你，但是我要跟你说几点道理，首先偷偷拿家里的钱是不对的，如果你需要买什么东西，告诉我们，我们会给你买的；再有不要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要知道勤俭节约，知道挣钱不容易，爸妈的钱也是一点一点挣出来的，攀比不是在花钱上，比就比谁更优秀更出色。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我也相信你能做好，做一个诚实优秀的孩子。不要有压力，今天考试要加油，爸妈永远支持你爱你！”
我看完信，老梁已经端着一碗煮好的面放在我面前。看到她我更忍不住眼泪，抱着她哭起来：“妈，对不起，我错了，谢谢您！”她也流泪了，不知是伤心还是高兴……那天考试，我一身轻松。
通过这件事，让我对老梁刮目相看，我也庆幸我的母亲会用这种方式教育我。老梁文化程度不高，但我觉得她最智慧。每次回忆起来，那都是我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我庆幸生在长这个家庭，有这么一个小巨人撑起了我成长的风帆。
长大后离家在外，见到老梁多是在手机视频里了，笑起来眼睛还是肉肉的眯成一条缝，口头禅总是，儿子你不给我打电话我都想不起你来。哈哈哈，嘴上那么说，但每天晚上睡前微信里总是有她发来的一个拥抱，哪有当娘的不想儿子？
老梁喜欢大海，每次来到我的城市都会带她去海边，我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她眼里充满着好奇：经常吃的海鲜原来是这里长的、这个东西原来叫这个名字，海边的海鲜竟然能这么便宜，以后贵东西不用给我们买，你自己留着钱花……新房马上装修好了，老梁去房子看的时候笑得眼睛又肉肉的眯成了缝，说以后能经常来看海吃海鲜了，咱在海边城市也有家了，哈哈一笑，皱纹跟她喜欢的海浪一样汹涌。
又好久不见她了，却总觉得她一直在我身边。母亲节了，我想告诉老梁：
娘啊，你不丑，你会越来越好看，就像你一直信任我那样信任你；
娘啊，你不丑，你会越来越动人，就像你一直支持我那样支持你；
娘啊，你不丑，你会越来越幸福，就像你一直深爱我那样深爱你。
娘啊，哪有儿子不想娘……
202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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