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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光：
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
教育部国家精品课“采访与写作”主讲教授
写一个精彩的故事，其实也就是以一种富有画面感的形式将不同事实细节穿织成网，呈现给读者。这张网要严密、紧凑，这需要大家的故事中始终有一条主线。下面通过课堂上的实例训练来让大家掌握如何讲好一个故事的方法。1用50字和300字描写的训练“请先用50字，描写站在你们面前的李希光老师”。开学第一堂课，笔者走进清华学院大一学生的教室，在讲台前刚刚站稳，就给同学们一道课堂作业。
所有的同学需要根据对本人的第一印象在10分钟内描写一段50字的话。这个训练旨在训练同学们基本的观察力、观察问题的角度、聚焦的能力、语言文字的运用能力和对细节的捕捉能力。这都是做记者最基本的要求。50字的篇幅意味着大家不能面面俱到，而是需要找一个焦点，所以平时大家在写时也要训练自己“聚焦”的能力。另外在文字方面，一定要简洁、简单。简洁，就是一句废话没有。简单，不要用话套话。我们要尽量用简单的字，让读者读起来清晰流畅。
作业１一头略显白色的曾志伟发型／身着中式黑色传统服装／身高一米六有余一米七不足／开学第一课五十字写他／写好冬虫夏草请你喝。
作业２李老师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微胖身材，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身着黑色的衣服，拿着红色的水杯，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点评：这两篇作业的共同优点在于用简单的文字客观地描述了我的形象。第一篇作业用打油诗的方式，显得比较有趣。第二篇作业的亮点在于对动词的使用：拿着、微笑着。写要多用动词和名词。大家试比较“李老师进入教室”与“李老师走进了教室”两句话。第二句就比第一句要更加形象，仅仅一个“走”交代了动作的方式，也使得画面感更加鲜活。例如，下面一篇作业使用的动词更多，也显得更加生动：
作业3一位着黑色唐装的老头踱进了教室，他一言不发，走到讲台前进行课前准备。他眯着眼睛环顾教室，皱了皱眉。这就是这门课的教师李希光老师吧！
点评：这篇作业的每一句话都有一个动作：“踱”“一言不发”“走”“眯着眼”“皱了皱眉”。描写得既具体细致又形象，让人仿佛跟随着作者的目光在欣赏一组慢镜头。哥伦比亚大学已故教授James Carey说：学就是描写、描写、再描写。写就是“讲一个非虚构的故事”。大家都要用一个描述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把自己当作一个摄像机和录音机，记录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闻到的一切。要使你的作品达到让所有没在场的人都能有身临其境之感。
作业4白胡子，黑眉毛，加一个红茶杯。
“为什么男生这么少呢？”这是李希光老师上课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应该是一个有趣的老师，茶杯里泡着西藏买的冬虫夏草。讲台上摆着两只陶瓷杯。
“我会让我的助教给课堂作业写得好的同学上茶，”他指着讲台上的茶具说。
点评：一个好的故事会有对话、悬念和冲突。所以的写作需要故事性和冲突性。而这篇作业的故事性体现在对话中。所以我们在写作时注意使用直接引语，并注意制造悬念。比如，描写一个人进教室，可以是“走进教室”“溜进教室””爬进教室”“滚进教室”，这些字眼都比“进入教室”更加有动作感且吸引人。
作业５“李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他有着让人觉得有些深沉的五官……”
点评：我们还需要注意，在写作中多用动词和名词的同时，要少用如“可爱、可亲、可敬”等的形容词。形容词是一种主观性的概括，这容易让读者一头雾水，减少作者描写的可信度。
作业６ 今天是第一天上李希光老师的初级采访写作课，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谈吐清晰缓慢，给人一种端重温柔的感觉。点评：“谈吐清晰缓慢”是对说话状态的客观描述，但是“端重温柔”却是多余的字。李老师是否端庄稳重，读者已经从前面的“谈吐清晰缓慢”获知了。
下面这两篇作业，学生的观点都是李老师是一位“不一样”的老师。但第一篇用客观描写对比证明了为什么作者说李老师不一样的原因。而第二篇则显得中心观点与描写不对应，整段描写显得很松散。
作业７站在讲台上的李希光老师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样子长得都差不多，戴个眼镜的一般大学老师。他留着小白胡子，身穿小马褂，手中竟还捧着一个小茶杯子。
作业８ 这位脸型圆圆，身材圆圆的李老师给了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眼睛习惯眯着。当我坐到教室里时，会看到他扫着全班同学的状况，好似在洞察些什么。初次见面，我对这门课充满了期待。之后，我向同学们播放了在巴基斯坦斯瓦特所拍摄的五分钟的视频。 2016年冬天，笔者在巴基斯坦北部山区斯瓦特进行了48小时的考察。请同学们看完这段视频后，在20分钟内写一段300字左右的描写视频里的笔者。接来的三个例子就是同学们看完视频后完成的作业。
作业９《我眼中的李希光老师》
三个军车护卫，国王在前随时准备挡抢，五个军人开路……这是巴基斯坦最危险的地方斯瓦特。
“斯瓦特之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学生问。
“非常兴奋！一点儿也不害怕，特别期待能出现一个塔利班，”李希光老师说道，“看看真实的塔利班是什么样的。”
在爬向大佛塔的路上，李希光老师坚持要用相机记录下他的行程，视频中能清晰地听到他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呼吸声。耳边突然传来村民养的狗的吠声让人误以为是塔利班出动，让人心头一颤。
越接近山顶，影像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累，相机也累了；脑门上的汗水遮住了我的眼睛，连相机都看不清了，”李老师说道。
“现在我将这座最伟大的佛塔呈现在你眼前。”走在前面带路的斯瓦特王子对李老师说。
而李老师，这位被王子称为自唐僧后来这座佛塔朝拜的第一位中国人，用他的相机将这座伟大的佛塔呈现在我们眼前。
作业10《李希光老师的巴基斯坦之旅》
“在这闲暇的两天，请安排我去一趟巴基斯坦最危险的地方度假。”本来是应巴基斯坦参议院穆沙希德邀请来巴基斯坦开会的李希光老师得知三天的会期缩短到一天后，写电子邮件给穆沙希德参议员。
阳光、大风、峡谷、狗吠声、脚步声，以及大口的喘息声——这些构成了李希光老师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去斯瓦特——一个塔利班长期埋伏的地方——追寻佛塔的“旅程”。这个佛塔是当年唐僧西天取经时所到之处，而李希光老师是继他之后第一个来此地朝拜的中国人。
“人们只看到那是塔，没有看到那是中国人一直向往的极乐世界。”看到那圆圆的塔顶映衬在蓝天下，李老师十分兴奋。陪同他前往的国王还对他说：“我把这座最大的佛塔呈现给你。”
而对于沿路可能出现的危险，李老师却并没有过多地考虑。他说他很高兴，并一直都期待这段行程。
“我甚至有一种想法，希望能深入到塔利班的部落里，探访他们的生活。我要写他们的故事。”李老师打趣道。作业11山峦起伏，草木丰茂，卡拉姆山谷一片安宁。忽然，山犬的吠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远道而来的客人气喘吁吁地踏上了这片古老的土地。四百年前唐玄奘法师游学于此，得佛学之大道而为大乘。然而，斯瓦特地区的名字也因此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今天人们知晓这里，也只因这里是塔利班组织的活跃地。
斯瓦特位于巴基斯坦西北部，与阿富汗接壤。四周的群山使卡拉姆山谷历来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亚历山大的远征军也曾受挫于此。近些年，这里又活跃着不少塔利班分子。
“人们只看到塔利班，却没想到这原是中国人梦寐以求的西方极乐世界。”李希光老师如是说。他希望能重新发现这些记忆，瞻仰往日的佛光。
好客的斯瓦特国王亲自开车接李教授进山，出于安全考虑还有三辆军车开路。
“我倒是不怕，我的兴奋掩过了我的恐惧。”李教授笑起来像是个老顽童。
这里的危险是真实的，且随时都可能有从山坡上持枪冲下来的塔利班埋伏分子。狭窄的小路让人望而生畏，稍不留神便可能跌落山谷。人们只能一点一点挪着通过。
“李教授，我把这个最伟大的佛塔呈现给你。“
如国王所言，李教授是继唐僧后第一个来此的中国人。
“我们是带来和平的。“这也是李老师访问巴基斯坦的目的。“我想看看他们的生活。”
或许只有真诚的观察，才能真正消弭彼此的误解，实现和平相处。点评： 在这个争夺注意力和眼球的时代，编辑和观众都有可能产生视觉疲劳。那什么是最好的叙事呢？便是读者们爱读能读下去的故事。这三篇作业可读性都很强，因为它既具备故事性又有冲突性。以这三篇作业的开头为例。第一篇“三个军车护卫，国王在前随时准备挡抢，五个军人开路……这是巴基斯坦最危险的地方斯瓦特。”便以一幅十分紧张、特别、危险的图像吸引了我们的眼球。第二篇的“巴基斯坦哪儿最危险，我就要去哪儿！”则直接用主人公的话，引起我们的好奇心。第三篇的开头“山峦起伏，草木丰茂，卡拉姆山谷一片安宁。忽然，山犬的吠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远道而来的客人气喘吁吁地踏上了这片古老的土地。四百年前唐玄奘法师游学于此，得佛学之大道而为大乘。然而，斯瓦特地区的名字也因此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若有人知晓，也只因这里是塔利班组织的活跃地。”以一个十分优雅的笔触将斯瓦特的地理、历史环境等大背景婉婉道来，主人公我也气喘吁吁地带领着读者聆听这片古老大地上发生的故事。冲突性还体现在大家对于标志性符号的运用。“塔利班”——代表着凶残、恐怖；“平民”“佛塔”“西天”和“国王”——代表着美好、极乐、吉祥。这两类符号在读者的心目中是冲突的，却在大家的故事中巧妙地融合了。“我”作为主人公，是一个渴望和平的佛教朝圣者形象，这也给整个故事的发展奠定了一个好的基调。读起来，三个故事都是令人感到紧张却愉悦的。在技巧上，三篇作业都使用了较多有代表性的直接引语，既突出了主人公的性格，同时也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比如，有篇作业用了笔者想遇见塔利班的直接引语。那篇作业巧妙地利用这句直接引语制造了戏剧化的效果。这三篇作业在素材取舍上，都聚焦了视频里最具有故事性和价值的地方，描写细致，文字中既有听觉，又有视觉，还有主人公的亲身感受，镜头感很强。
这三篇作业（作业9——作业11）中还有许多有画面感的细节，即对故事的发展进行有推动作用的细节，如狗吠、佛塔、国王、军人等等。根据不同作者叙事的不同方式，这些细节和画面在这三篇作业中以不同的顺序和角度呈现在读者面前。
写一个精彩的故事，其实也就是以一种富有画面感的形式将不同事实细节穿织成网，呈现给读者。这张网要严密、紧凑，这需要大家的故事中始终有一条主线。这三篇文章都是以时间先后的顺序纪录来纪录的，非常清晰易懂。但是大家可以思考，如果我们在叙事时打乱时空，那么又将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效果呢？
写好故事，需要博学多闻，需要多读书，尽量多看传播学专业以外的书籍。比如，我写《在斯瓦特的48小时》，我读了《洛阳珈蓝记》《佛国记》和《大唐西域记》，了解古代斯瓦特的人文历史、地理文化。只有你的故事有了人物、冲突、悬念和相关知识，你的故事才可以更好地吸引读者读下去。当你读那些好作品的时候，你需要细细研究这个故事的发展脉络，搞清楚这位作者是去了哪些地方，看了那些景色，听了哪些声音，如何构建起这个故事。你还要思考你为什么认为这样写是好的，他是怎样让你喜欢这个故事的。
从上面的实例与方法中，希望能给同学们一些启示。在未来的工作中能够讲好每一个故事。
（作者系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本文原载于《与写作》2016年第6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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