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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送的银手镯
魏庭梅 当洪兰看见婆婆布满青筋和皱折的手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手帕，小心翼翼地一层层的打开时，心想一定是什么贵重的祖传之物。待婆婆把一只银手镯放到她的手上，洪兰的眼神暗了下来，不屑地瞟了一眼就噘起了嘴巴，不就一只银手镯嘛，有那稀奇么？婆婆盯着手镯叹了一口气，是啊，不稀奇，但它是顺子买给我的。短命鬼就什么都没给我，只留给我个顺子，好歹算是把他的门户撑起来了。听婆婆说顺子三岁时他爹就去世了，婆婆一直守寡把顺子拉扯大，很不容易的，所以婆婆称顺子爹“短命鬼”。每每说到“短命鬼”三个字时，婆婆都是咬牙切齿，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婆婆把手镯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出一脸幸福的光芒来，末了，婆婆一脸得色举起手镯送到洪兰的面前，瞅瞅，成色多好！顺子买给我都好多年了，我还舍不得戴一回呢！婆婆执意让洪兰瞅瞅，把手镯都塞到洪兰的眼皮底下了，洪兰也不好拒绝，就拿了手镯装模做样地瞅起来。这一瞅不打紧，洪兰居然在手镯靠接口处的里面发现了自己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字，玉英。天啦！洪兰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把手镯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婆婆以为洪兰看上了，就说，既然你喜欢就拿去留个念想吧．．．．．．洪兰确实是想要这个手镯，但不是喜欢它，她是想去求证一件事，于是胡乱点了点头，没听完婆婆后面的念叨就拿着手镯直奔她的房间。
洪兰一口气奔回房间，关门，开灯，掂起脚把手镯举到灯泡下，生怕漏掉一丝一毫，慢慢地转动着手镯。是的！是的！千真万确！是我的手镯！洪兰激动地自言自语起来，紧紧地抓着这只改变了她命运的手镯，如泄了气的气球般一下瘫在椅子上了。
二十年了，就在洪兰已经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埋葬到记忆的最底层的时候，这只手镯却又把它捞了出来。
那年洪兰上初三，在学校住宿。一天深夜，在睡梦中的洪兰被一双冰凉的手惊醒了，吓得她大喊有人有人，同宿舍的同学有被梦中吵醒的，不耐烦地嚷嚷，大惊小怪！肯定是哪个上厕所后摸不到床了。因为那天恰好停电，洪兰的床位就在靠门口，很正常的理由。可洪兰还是觉得不对劲，因为那双手停顿了一下竟然摸到了她胸前，凭感觉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洪兰惊恐地又一次大叫，真的有人！是男的！那些被吵醒的同学一听说是男的，吓得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洪兰更是手足无措，像跌进冰窖里抱着膀子不停地哆嗦。那家伙真是色胆包天，竟不慌不忙地穿上洪兰放在床边的衣服，还顺手牵走了她放在枕头底下的银手镯，那是爹送给娘的定亲物，上面还刻着娘的名字。有次娘拿出来在洪兰面前许诺等洪兰长大了，那手镯就是她的了，洪兰突然得到了一笔财富禁不住想跟同学们炫耀一番，于是就偷偷地带到了学校。
估计那家伙走远了，才有胆大点的同学点燃蜡烛找了老师来，原来是遭贼了，因为另外两个同学的钱也不见了。那一夜洪兰自然是心惊胆颤，再无睡意。
第二天，学校向镇上的派出所报了案，为了配合派出所破案，宿舍里的同学一一被叫去提供线索，特别是洪兰，自己都不记得被叫去几次了，还把她的床单也拿了去，问了洪兰一大堆问题，洪兰像木偶似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有一次，派出所的一个人竟问她平时和哪个男生要好，是不是和那个小偷认识，气得洪兰跑出了派出所，连学校都没去就回了家里。回家自然免不了爹娘的一顿责骂，最后娘送洪兰到学校临走时冲她说了一句，不就只手镯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了。
然而过去的并没有过去。
很快，这件事就在学校和镇上传开了，有的家长还特地到学校来“关心”洪兰，并且交代自己的孩子不要和洪兰接触，说洪兰是“不干净的人”。由于派出所一直没有破案，洪兰不得不一次次往返学校和派出所提供证据，眼看着同学们在为中考冲刺，以前成绩一直在班上前五名的洪兰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满脑子里都被“不干净”几个字占据着，再也塞不下与学习有关的东西了，甚至好几次在梦里被那双手惊醒。在学校，洪兰在前面走，后面就有话跟着，有手指头戳着，他们的眼睛里还有鞭子抽着，直抽得洪兰脊梁骨发冷。
脊梁骨发冷的洪兰的成绩一落千丈，在学校实在待不下去了，没心思参加中考，无可奈何地回了家。弄明了原由的爹愤怒却又无奈，娘抹着眼泪哀声叹气，娃，认命吧！你只有种地的命！
一晃到了洪兰找婆家的年龄，可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洪兰以前的那件事，相亲的事黄了一件又一件。眼看洪兰过了二十五，爹娘也着急，托人拐了几道弯才在十里开外的邻镇给洪兰寻了一个大她好几岁的光棍汉，就是洪兰现在的丈夫顺子。顺子个矮黑瘦，天生一副娄阿鼠的模样，与结实圆润的洪兰很不相配，尽管洪兰和家里人万般个不愿意，但也不能留在家养老姑娘啊。
洪兰掏出了心底的那档事，拿着手镯如被点了穴般呆坐在椅子里，连顺子推门进来都没有感觉到。
怎么了？顺子拿手在洪兰的眼前晃了晃，像是解开了洪兰的穴位，洪兰突然站起来，目光利箭一样直射顺子，猛的把手里的手镯举到顺子的眼眶底下，一字一顿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顺子像是中了箭一样垂下了脑袋，小声地嗫嚅着：那时候不懂事，偷的手镯骗妈说是买给她的。
好一个不懂事！就那么简单？洪兰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晓得你的不懂事害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如潮水般涌来，洪兰再也挡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在地上痛哭起来。
顺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洪兰，心里嘀咕，不就是偷了只手镯嘛，还是只银的，至于吗？女人怎么都这样喜欢哭呢！顺子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偷了手镯，觉得成色不错就给了娘，骗娘说是买来送给她的，娘也是这样抹一把鼻涕甩一把泪，边哭边在顺子爹的灵位面前诉说顺子有出息了，知道孝敬她了，还责怪“短命鬼”享不起福。也正是娘的哭让顺子下决心痛改以前偷偷摸摸的毛病的。现在想起来顺子还应该感谢这只手镯呢，要不是当年及时痛改前非，说不定早和那帮兄弟们一样进了牢房，哪有今天的娶妻生子。
但是顺子不明白洪兰今天为什么这样不可理喻，莫非？顺子一激灵打了个冷颤，见洪兰死死地盯着手镯上的两个字，就连忙抢过手镯仔细一看，天啦！上面竟然刻着丈母娘的名字！顺子双膝一软跪在洪兰面前，一记耳光连一记耳光甩在自己的脸上，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洪兰愤怒的双眼逼向顺子，你以为几个耳光就解决了吗？你可晓得我活在别人的耳光中的滋味？我恨你！你毁了我一生！
哭了一阵，洪兰渐渐地平静下来，慢慢地扶着椅背站起身子，抻直了衣摆，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揣上手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洪兰的脚步是趔趄的，但再怎么趔趄，每一步都还是重重地踩在了顺子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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