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张映勤先生讲文学
亦农
11月25日,在津南文化馆有幸聆听《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张映勤老师讲小说与散文的创作,颇觉受用,不但理顺了自己一些长期有关小说和散文写作的纠结,还解答了诸多心中疑惑。
张映勤老师1962年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到天津作家协会工作至今,担任《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多年,有着丰富的编辑经验和文学理论知识。同时,张老师也是作家,共创作出版各种研究理论文章,以及小说、散文等五百余万字。
小说要好看、耐读
从事数十年文学编辑工作的张映勤老师开门见山,提出他在小说选稿用稿上的重要标准:好看、耐读!并引用周作人的话:文章要有意思、有意义。
首先,小说要好看,有意思。
你投稿给报刊杂志,首先要过编辑这关,要让编辑能看得进去。如果编辑都看不进去,怎么可能用你的稿哩?
小说,原本是街谈巷议的流言闲话。后来,有人提出“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实这不是指小说,而是在说散文随笔、时政类文章。再后来,梁启超强调小说的政治性,是对千百年来人们关于小说认知的颠覆,他更强调小说对社会的改良作用。然而,这并非文学自身改良的需要。
如今,小说已经淡化了政治性要求,人们对小说的认知重新回归常态。文学有教化与娱乐两大作用,当下的人们更看重文学的娱乐作用。大家上班工作已经身心疲惫,不愿再接受你板着面孔说教,只想轻松愉悦一下。张老师最近在研究鲁迅生平。他提出,为什么鲁迅对朱安不好?
当鲁迅在新婚之夜,揭开朱安的红盖头,看到朱安第一眼,就在心中拒绝了她。鲁迅不能接受的是朱安的长相,因为朱氏容貌只能说在女人中居中下等水平,怎么可能让青春年少的鲁迅爱上她呢?即使朱氏性情温顺,天生善良,孝敬公婆,善于持家,所有这些优良品质,对鲁迅也就谈不上任何吸引力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鲁迅希望有一个美貌的妻,无可非议。他不能接受朱氏的容貌,何谈爱情?强扭的瓜,哪个是甜的?
由此,张老师提出:写文章也得会“打扮”——要学会讲好故事。好小说的内核,是必须有好故事。小说的故事性是第一重要的,即:好文章首先要做到好看。
其次,小说要耐读,有意义。
在讲好故事的基础上,使读者有所启发。在吸引人的同时,还要打动人。我们形容一个女子漂亮动人,首先,她要美丽,其次才能动人,令人心生爱慕,为之魂牵梦萦。那么,小说如何做到有意义、耐读呢?
第一,要出其不意,即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好小说要让读者去琢磨、慢慢品味。理论家常说,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并不是真有一千个不同的哈姆雷特,而是读者的想象不同罢了。
小说要给人以启发,但并不会直接告诉你社会人生的大道理,而是通过形象生动、波澜曲折的故事,通过一系列人物事件,让你去逐惭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哈姆雷特”。
第二,要想做到耐读,还需要技巧。
讲好故事,是写好小说的第一步,是作家最起码的基本功。会讲故事的作家,不一定是好作家。但好作家,一定是讲故事的高手。
创作无一定规律,一个优秀作家必须得有悟性、天份。张老师谈到鲍昌先生,他给同学们上第一堂课就说:大学可以培养评论家、理论家,但大学不培养作家,因为作家不是培养出来的。
初学写作者,一定要把故事编好。对于小说家而言,虚构能力、想象能力、编故事的能力,都非常关键。
小说与故事的区别
一,小说写的是人物,一切为塑造人物形象而展开。
好小说,读者记住的都是其成功的人物形象,而不是小说中写的那些事儿。人物形象是小说的生命力所在。
小说中人物的身份、性格,皆随故事的发展而一步步丰满、展开。写作时,往往是人物推着作家往前走,而不是作家硬把事件硬按在人物头上。人物说话做事,要符合“这一个”人物的形象特点,要符合其脾气秉性。
与小说重在写人不同,故事重在写事儿的。故事以写事儿为主,人物则成了辅助、次要的。人们往往会记住故事情节,而不一定记得人物。
二,小说多用描写方法,故事多用叙述方法。
描写方法,比如场景描写、肖像描写、性格描写等等。小说往往写得更详细、更精致,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故事多用叙述方法,倾向于口语化,是一个人在那里讲故事,而非描述。上海《故事会》主编姚自豪先生曾讲,要写一个好故事,不要急于动笔,要先口述。分别多找几个听众,如果能吸引他们,你的故事就成了。如果人家听着听着开小差了,则说明你的故事不吸引人,还需进一步加工。
三,小说更注重细节,故事更注重情节。
一个“细节”,一个“情节”,可谓道尽小说与故事的巨大差异。对于写作者而言,可以先有故事,再升华、打磨,而成为小说。
四,小说结构复杂多变,故事结构空间则相对狭小。
故事一般按时间顺序展开,小说未必如此。有人提出:故事结束的地方,小说才刚刚开始。这话说得有些玄乎,但仔细品味,不无道理。
五,小说语言更精致,更个性化,故事语言则直白明了。
小说语言应具备独特性、个性化,突出作者自身的文化积淀。
比如谈到改革文学,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是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其思想的冲击力,达到别人很难逾越的高峰!谈到市井文学,陆文夫、贾平凹可谓代表。
说到小说语言,比较有特点的像贾平凹、李佩甫、刘震云等。他们用自己颇具特色的语言,稳、准、狠地表达自己心目中的故事、画面、场景,令人读之再三,余味绕梁。
六,小说更耐读,更能给人启发,令人深思。
故事不象小说这么经得起品味、咂摸。
曾经有一个时期,文学不是很提倡讲故事,甚至淡化了小说的故事性。近些年才重又提倡文学的故事要素。国家也在大力提倡讲好中国故事。
故事更为大众所喜爱和接受,文学的娱乐功能愈来愈强。首先,你的作品要足够吸引人,然后才谈得上对读者的教育意义。如果你写的小说没人愿意看,即使思想写得再深刻,再能给人启发,又有何用?
好莱坞大片,可以说每一部都有精彩的故事。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一部大片常常在开头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必然会有一件改变主人公日常生活规律的事件发生,它会瞬间让你不能不关注起主人公命运,欲罢不能地继续看下去。在小说和故事创作中,这一方法也应当借鉴运用,让你的作品先好看起来。
散文要真人真事、真情实感
小说是虚构的,散文是写实的。但鲁迅、冰心、莫言的散文都有虚构的成份。
一,写散文就是写自己的个人经验、感受,小说则是写别人的故事。
散文是自己和自己,或自己和别人说话,通过文章表达对社会、人生的看法,更接近于内心独白。
散文是自述,非他述。其总的原则: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个别细节的虚构,另当别论。散文中的人物、事件、场景,应该真实存在。
二,散文要写自己印象最深刻、最令自己感动的人和事儿。
散文要写有意义的,对自己或他人有启发的内容。不要写不出来硬写,不要写应景文章。
游记最难写,也最难发表。张老师谈及自己的经历:人家请你去某地,吃喝住行都照顾得很好,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写篇文章宣传当地的风景名胜。那些景物古往今来写的人太多,想写出新意很难。而且一次参观旅行,往往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并不能深入了解。碍于面子,勉强写来,是写不出好文章的。对于同一风景名胜,要写出好的游记,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么写。高手往往能另辟蹊径,写出前人未有的新意。
散文要写印象最深刻、最令自己感动的人和事儿,我深有同感。初中时,每周两节作文课,我的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周书田先生选作范文。彼时,年幼的我给自己制定这么个准则:选材首先要感动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感动,趁早放弃。我那时就有这样的经验:如果某篇作文在写作时自己被感动,十之八九,就会被老师选中在课堂上讲读。
三,散文怎么写?
1,写散文要说人话。要说正常人、普通人说的话,要说积极健康的话。不要说官话(官腔十足)、神话(虚无缥缈)、高深莫测的话,更别说鬼话(胡说八道)、虚话(虚头巴脑、不着边际)。
写散文要自然随意,如与老同学、老同事、老邻居掏心窝子说话,如同一盏煤油灯下,和亲戚朋友促膝彻夜长谈。这方面的代表人物如孙梨先生。孙梨的语言平淡如拉家常,但意蕴深刻,耐人寻味。孙梨是一位目前仍被低估了的大师。
古语有:高僧只说平常话,是真佛只唠家常嗑。越是初学者,越喜欢拽些名言警句,甚至堆砌些生冷生僻古字词,显得自己多有学问,实际是给你的读者制造语言障碍,把他们往门外推。
2,要说实话。
散文要写真实的、平实的、结实的话,要说实实在在的话。
阎连科的散文,也写故乡往事,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严酷地剖析自我,展示给世人看。其实写自己就是在写世人,作家的作用就是把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东西,有足够的勇气写出来。再比如卢梭的《忏悔录》,严苛地剖析、鞭策自我,其实就是在剖析鞭策世人,疗救世人。所谓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大抵如此。
3,要说真话,不说假话、空话、废话。
或许因某种原因,不能写出真相,但既然你要动笔,就要努力写接近真实的话,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假大空话,或许能让你收获一时名利,但终究经不住时间考验,让自己落下骂名,何苦!作家,应该是一个时代的良心。
4,要说益己的与众不同的话,有水平、有个性、有特点。
散文是语言的艺术。所以,散文更要注意语言的锤炼、打磨。文似看山不喜平,散文追求陌生化语言,即与众不同的话,要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精神劳动是求异的,而不是求同。比如游记,若千篇一律,那就趁早别写,不要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要写区别与他人的内容,无论你的观点多么独立特行,只要能自圆其说,也未尝不可。
散文能否虚构
本质上,所有艺术都离不开虚构。张映勤老师举例鲁迅的《藤野先生》。据鲁迅自述,是当时在仙台学校观看教学幻灯片,看到中国人被杀,周围许多中国人做看客,感其精神之麻木,走上弃医从文之路,希望以文学来疗救国人。实际上,那个年代该学校并没有幻灯片影放,何来因看了片,就愤而弃医从文?
文章结尾部分写鲁迅离开学校时,藤野先生曾有相送。鲁迅逝世于1936年,1937年藤野曾撰文,谈到鲁迅离开时他们并没见面。此时,鲁迅尚没在中国被尊为大师,只是一名普通作家。藤野的回忆,应该比较客观真实罢。
由是,张老师指出,在写这篇散文时,鲁迅先生也是有虚构的。
艺术源与生活,高于生活。这里的“高于”,或许就来自于作家的虚构。文学的真实,并非与生活一模一样,适度的、局部的、有限的虚构可以有。关于时下热播的历史剧,中宣部提出: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却也道出了历史剧的一种创作手法,为我们写历史小说,提供了参考。
张老师提出更准确的说法:在散文创作当中,可以适当想象(注意:这里用到的“想象”,似乎比“虚构”听上去更确切)。但,散文的整体虚构,是绝对不允许的。
最后,张老师再次强调,写散文要记住八个字:真人真事,真情实感。
张映勤老师讲课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所说皆是“干货”。课后整理笔记,恐有不少疏漏。以上主要观点是张老师的,少部分是我的领悟与感想。故,若有谬误,则是我之错,与张老师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