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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即位以后，向全天下征召文学、贤良之士，平原厌次（今天的山东惠民）地方有个叫东方朔的人也跟着上书自荐。他的自荐书写道：东方朔，二十五，也无父来也无母；年十三，诵诗书，诗书文史皆背熟；学兵法，看孙吴，能摆奇兵八阵图；目悬珠，光似炬，九尺临风如玉树；廉鲍叔，信尾柱，良臣在此请关注！武帝看了，觉得这个东方朔很有趣，就让他当了个公车待诏，意思就是成天坐在公车署里，皇帝有什么事儿了再召唤他。可是东方朔坐不惯这个冷板凳，成天见不着皇帝，待遇还不好。他就想主意。有一天，宫里的一帮优伶侏儒聚在一起闲聊。东方朔路过看见了，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你们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在这里拉呱！”侏儒们一听，大惑不解。领头的一个赶紧问：“曼倩（东方朔的字）先生，为什么说我们死到临头呀？”东方朔焦急地说：“原来你们真不知道啊。皇上刚才说了，你们这帮人，又不能安邦治国，又不能带兵打仗，就连耕田种地也比不过人家，成天就靠说俏皮话骗取国家的粮食，真是一无是处。所以，皇帝要把你们全部抓起来杀了。”可怜的侏儒们一听，吓得呜呜哭了起来。东方朔憋住笑，安慰他们说：“你们别哭，别哭啊。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侏儒们一听，哭声小了不少。领头的说：“曼倩先生，您要是能救我们一命，我们真是感激不尽！您说吧，我们怎么办？”东方朔说：“一会儿皇上路过这里，你们就跪下，一边哭着一边磕头，求皇上饶了你们，皇上心肠软，见你们可怜，会考虑放过你们的。”侏儒们连连称是，道谢不已。东方朔溜走不多一会儿，汉武帝就来了。侏儒们赶紧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皇帝饶命。武帝莫名其妙，问：“你们这是怎么啦？”侏儒们说：“刚才东方朔对我们说，陛下嫌我们没用，要杀我们……”汉武帝又好气又好笑，哄着劝着把侏儒们打发走了，马上派人去找东方朔。东方朔若无其事地来了。武帝问：“你跟优伶们有什么仇啊？为什么吓唬他们？”东方朔正等着武帝问呢，他摆出一副苦脸，说：“我跟优伶有什么仇啊？我就是嫉妒他们。他们身高三尺，每天能得一袋小米、二百四十个铜钱；东方朔我身高九尺，每天竟也是一袋小米、二百四十个铜钱；侏儒们都要撑死了，我都要饿死了。陛下要是觉得我还有用，就请把我的待遇调整得适当一些；如果觉得我没什么用，就把我辞掉吧，也给朝廷节约开支。”汉武帝听了，哈哈大笑，把东方朔改任为金马门待诏。这样，他就能经常见到皇帝了。年轻的汉武帝喜欢玩游戏，其中猜谜射覆是他的最爱。猜谜，就是猜谜语，破闷儿；射覆，就是把一样东西用盆儿啊布啊“覆”起来，让人猜是什么；猜对了，那就叫“射”中了。这一天，武帝抓了一只守宫（大壁虎），扣在盆子里，叫大伙儿射覆。人们想破了脑袋，猜来猜去都不是。守宫不会出声，大家都以为盆下是个死物儿，那怎么能猜中呢。武帝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东方朔开口了：“我学过‘易’断，会演文王卦，让我来卜一卦吧！”说完，他就煞有介事地拿出一把五十根小棍儿，噼哩啪啦算了起来，最后，他故意皱着眉头，慢悠悠地说：“这里头的东西——说它是龙吧，它还没有角；说它是蛇吧，它还长着脚，我看这东西呀，不是守宫就是蜥蜴！”武帝又惊又喜，掀开盆来，果然是一只火红火红的大守宫。武帝很开心，赏给东方朔好些财帛。这时候，武帝身边的一个宦官郭舍人不干了。郭舍人最擅长陪武帝猜谜解闷，深受宠爱；如今东方朔抢了他的风头，他怎么能善罢甘休。于是，他就说：“东方朔只不过是会蒙，并不是真的会算卦。我也有一覆，请东方朔来射；如果他射不中，我请求杖打他一百下；如果射中了……我也赠给他布帛！”武帝说：“这可不公平，他射中了，你也要挨打！”郭舍人一咬牙同意了。一会儿，郭舍人端了个盆来，叫东方朔猜。东方朔算了半日，说：“这是个寠数。”所谓寠lóu数，就是以前人们用盆装东西顶在头上时，搁在头上垫着盆的垫子。郭舍人大喜，忙不迭地翻开盆来说：“没射中！这是个寄生！”原来，郭舍人从树上挖了一大团木耳蘑菇之类的东西（那时叫寄生）扣在盆下，这么古怪的东西实在难猜。不料，东方朔哈哈大笑，说：“你没听说吗？鲜肉叫脍，干肉叫脯，这东西长在树上叫寄生，垫在盆下还不就叫寠数吗？！”在场的人除了郭舍人都捧腹大笑。郭舍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有言在先，不能翻悔，只能老老实实挨一顿打。郭舍人一边挨打，一边疼得嗷嗷叫，东方朔在一旁打酱油说：“嘴上没毛，叫声嗷嗷，屁股撅得高又高。”郭舍人气疯了，对武帝说：“陛下！东方朔诋毁您的近臣，应该判死罪！”武帝就问东方朔：“你为什么那样说他呢？”东方朔回答道：“我不是说他呢，我是编个谜语而已。嘴上没毛，说的是狗洞；叫声嗷嗷，说的是小鸟；屁股高高——那是仙鹤在低头喝水呢！”武帝乐不可支，不但没判东方朔的罪，还封他做了常侍郎，跟在皇帝身边。有一年夏天，一次祭祀过后，汉武帝下令把祭祀用的肉分给随从官员们。东方朔等一干人早早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分肉。可是等呀等呀，直到太阳偏西。主持分肉的官员也没到。东方朔环顾四周，起身上前，拔出佩剑，二话不说切下一大爿肉来。周围的人吃惊地看着他的举动，他若无其事地说：“天气炎热，应该早点儿回家，就让我自己领取赏赐吧！”说完，把肉往怀里一揣，大摇大摆地走了。后来，主管分肉的官员知道了这件事，马上向武帝打小报告。武帝就派人把东方朔找来，质问他说：“东方朔，你不等命令下达，私自分肉，这是什么道理？”东方朔老老实实跪下，说：“我有罪！我有罪！”武帝故意板着脸问：“你先起来，说说看，你有什么罪呀？”东方朔站起身，认真地说：“我有三条大罪：第一，敢为人先，拔剑割肉，这是多么勇敢呀！第二，自己割肉，割得不偏不倚，毫不多拿，这是多么廉洁呀！第三，拿了肉回家，双手交给夫人，绝不藏着掖着，这是多么仁爱呀！……”武帝忍不住笑，打断说：“行啦行啦！叫你自我批评，你倒自我夸奖起来了。”他不但没治东方朔的罪，还另外赏赐了酒肉，叫东方朔带回去交给老婆。“反讽”是一种表达方式，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表述与事实相反。使用反讽是一种语言技巧，解读反讽是一种语言能力。今天的故事里，东方朔表演的就是反讽。有一天，汉武帝问东方朔：“先生，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皇帝呀？”东方朔不假思索地说：“陛下做皇帝，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管唐、虞之德，还是成、康之治，都没法跟您的文治武功相提并论。您超过五帝，盖过三皇，是独步古今的一代明君！只是……”汉武帝一听，赶紧问：“只是什么？”东方朔说：“只是跟您的才德比起来，您的大臣们素质疵毛了一点。就陛下的水平，完全应该让周公旦、召公奭做丞相，孔仲尼做御史大夫，姜太公拜为将军，毕公高充作拾遗；刺虎的卞庄子当卫尉，铁面的皋陶做大理寺卿，后稷给您做个司农，伊尹给您当个少府；让子贡执掌外交，让颜回、闵损执教太学，让子夏担任太常，让申伯担任太仆；伯夷为京兆尹，管仲为左冯翊，伯益为右扶风，仲由为执金吾；让契担任鸿胪寺卿，仲山甫担任光禄寺卿，蘧伯玉担当太傅，关龙逢担当宗正；还有，季札帮您管理财务，百里奚帮您管理藩国，史鱼做司直再合适也没有，柳下惠嘛，可以当大长秋，专门为皇后办事；孔父嘉应该拜为詹事，吴公子庆忌担任期门郎您一百个放心，孙叔敖呢，不妨叫他去当诸侯国的相，郑子产可以派出去当个郡守；匠作总管，有心灵手巧的鲁班，鼎官，有力大无穷的夏育，我连您车驾的先导都找好了，分别是后羿和南宫长万：您看这一系列构想怎么样呢？”武帝听完，哈哈大笑，不过这笑声怎么听起来都有点干巴巴的。东方朔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就自己的那班大臣，哪一个都难比这些先贤；那自己比起古代的圣君来，就真能胜出一筹？——这个东方朔！笑完了，味儿咂摸透了，武帝就阴着脸，问东方朔说：“那本朝也有不少贤臣，比如丞相公孙弘、御史大夫儿ní宽，还有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汲黯、胶仓、终军、严安、徐乐、司马迁……他们也是才华横溢，文采非凡，你东方朔又有什么可以跟他们比呢？”言外之意，你说人家水平疵毛，你自己还不如人家呢。东方朔笑吟吟地说：“我当然跟他们有的比呀。您看他们一个个，树着一口板牙，挂着一脸横肉，翻着一部嘴唇，晃着一爿下巴，迈着一溜小步，扭着一副尊臀，走路歪歪扭扭，哈腰驼背，就这些啊，我都跟他们有得一拼！”汉武帝气得哭笑不得，一甩袖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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