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听老人讲故事2013 11 26 17:00:56 来源:山东商报 姜淑梅六十岁才摆脱文盲的身份，开始识字读书，七十多岁写出第一本书，《乱时候，穷时候》。出生于山东省巨野县，历经民国、抗战、新中国，姜淑梅亲笔书写近百年中国跌宕起伏的民间历史。她存在的乡土已经面目全非，也许，她成了“最后的讲故事的人”。姜淑梅：最后的讲故事的人 《乱时候，穷时候》分为《乱时候》、《穷时候》、《家里人》三部分，讲述了近百年来作者亲身与闻的民国时期、抗战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的“乱穷时代”。读者评价该书“每个字都钉在纸上，每个字都戳到心里！”从挨饿到卖碱，她始终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中的磨难。简介姜淑梅，1937年生于山东省巨野县，1960年跑盲流至黑龙江省安达市，做了20多年家属工。早年读过几天书，忘得差不多了。1997年开始认字，2012年开始写作。2013年4月起，部分文字刊于 《读库1302》《读库1304》，并陆续刊于《新青年》《北方文学》 等，10月出版第一部作品《乱时候，穷时候》。作者阅历丰富，历经战乱、饥荒年代，笔下故事篇篇精彩传神，每个字都“钉”在纸上，每个字都“戳”到心里。部分文字面世后，好评如潮，感动了众多读者和网友，为老人赢得了众多“姜丝”。六十识字，七十写书 “有人跟俺说，人生有‘五大重要’，第二重要的就是上学摊上好老师。七十多岁的时候，俺遇到一个好老师，老师比俺小三十岁。”姜淑梅说的这位老师是她的女儿张爱玲。姜淑梅有六个儿女，1996年9月，她和丈夫回山东老家，在秦皇岛出了车祸，老伴儿不幸去世。那一年，她虚岁六十。在绥化教书的女儿张爱玲建议她活出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老人开始试着识字、写作。张爱玲把这些文字放到了博客上。“她跟俺说：‘你写的都是好东西，写得太好了，一定能发表。’俺说：‘老师你别哄俺了，你不哄俺，不夸俺，俺也写。一个字不发表，俺都高兴，当了一辈子文盲，老了老了会写字了，有学问了。’老师说：‘不哄你，你写得确实好。’老师没哄俺，很多人喜欢看俺的白话故事，他们看完了，在老师的博客上留言。俺不会拼音，不会查字典，也不会用电脑，老师就给俺念那些留言，他们都说得那么好。有个叫马国兴的先生，还把俺写的文章推荐给《读库》。今年四月份，《读库》还真发表了，给了三千块钱稿费，这是俺做梦也没想到的奇事。”1998年，张爱玲的第一本散文集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她请娘在书上签名留念，老人说：“俺得想好了练好了再写。”她想好了两句话，让张爱玲一笔一画写在纸上，她一笔一画地照着练，练了一整天。那两句话是：“根是苦菜花，发出甘蔗芽。本是乌鸦娘，抱出金凤凰。”谈及姜淑梅的写作，很多学者评价为“民间历史书写者”。“民间的记录在中国始终缺乏。从历史学者到普通百姓，多习惯信任‘正史’而轻视‘野史’，似乎正史必字字确凿，野史定荒诞无据。因为有那一贯逾越千年的正统思维的掌管规范，它当然也就先天地掌控了一切旧时旧事的独一的、权威的发布权。而它记录的都是皇族更迭的荣耀、你夺城我拔寨的大事件，平凡的芸芸众人如细沙入水，被恢宏巨制的大历史过滤得干干净净，书本上的历史和真实的民众完全无关，前者一副铁面，少有温度，后者蝼蚁般各自鲜活生动的记忆，似乎都可以忽略。”王小妮在《乱时候，穷时候》的序言中说。“现在我们终于获得了姜淑梅老人的肉眼和耳朵，得以分享她亲历的年代里人世间的最末梢了。”她表示《乱时候，穷时候》是自己见到的第一本纯正的“听老人讲故事”的出版物。“可以想象，类似的讲故事的人将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存在的乡土已经面目全非，他们也许成了最后的讲故事的人。”在女儿张爱玲眼中，书写历史是老人无意为之。“她自己不知道在做什么，多有意义她也不知道。比方说，她写济南城的枪炮声，关于解放济南的这场战役，官方历史也会有。我娘记不清楚到底哪天打仗，我查出来了农历8月15日。娘就回忆说，那天家里好长时间没吃好东西了，买了肉，一吃嗓子冒油。经历那场战役的人，活着的人都能数得过来，娘写了她看到、听到、感受到的，角度是她自己的。”她说：“我娘不知道什么是‘还原’历史，她也不知道现有的历史怎么写的，她没义务也没愿望说去写历史，她就是讲故事，讲到痴迷的程度，在她讲故事的过程中，已经补充了官方历史中语焉不详的东西。”对话“俺是整天的高兴” 山东商报：您曾说，“俺天天可高兴了，现在俺感觉自己是全绥化最幸福的老太太了。”姜淑梅：就是一天天高高兴兴的。为啥说这个话呢，感觉我女儿好，我就愿意说实话。我这个女儿到哪个单位人家都夸，都说俺爱玲好，这个孩子没脾气，从来也没说顶撞人。我现在在她家里生活，好多年前她就叫我跟着她来绥化，现在觉得早来几年就好了，就能早点爱上写书了。山东商报：您目前的写作状态是怎样的？生活和出书之前有什么不同？姜淑梅：一样。有的时候早晨三点起来写，有的时候四点、五点，睡的早了起来就早，没有一定的时候。愿意早晨起来写，脑子清亮。我不认识很多字，不会写的字也太多。不会写的留着空，我就看书，我认识的比会写的字多，书上一看到这个字就填上。看电视，电视上不字大吗，黑天看书看不清了就看电视，一看我不会写的字在这里呢。愿意写就多写一会，还有的时候一天不想写了。就是玩，没想到玩着玩着的就轰动了全国。山东商报：您出生于山东巨野，对山东人的印象是什么？最近回过家乡吗？姜淑梅：我1960年离开山东到了东北，在家饿的受不了了。我娘活着的时候三年回来一趟，娘没了回来的就少了。山东还有一个亲妹妹，就是最近的亲人了。今年国庆节我和女儿回山东了，去采访别人去了。以前的老事不明白的，爱玲她把照片都拍了。山东变化挺大的，以前可没有现在的这个，一看一条条的大宽马路可漂亮了，老百姓也都富起来了，一家家都富起来了。巨野县也变样了，现在可像样了，不像我小时候的土道。山东商报：写到难过的事怎么办？姜淑梅：写这个穷的时候，挨饿的时候，是最难忘的事。我抱着孩子，两个多月都没吃粮食了，眼看着要饿死了。我寻思不能在家饿死，到娘家看看去有点吃的呗。有河，得绕路17里地，我抱着孩子看不到道，眼黑，从早上起来吃了早饭，下午两点了，才走了11里地。看着河里的水，想着抱着孩子投河都没这么难受了。还有六七里地到娘家，一步也走不动了。胃里啥都没有了，站起来肚子里这些东西可沉了。一点也不撒谎，要不是风把我送家走，我早饿死路上了。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写了好多天，难受。山东商报：您1996年去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听课的故事，我特别感动。姜淑梅：当时爱玲的爸爸在秦皇岛去世了，我不想告诉她，怕她有压力不能好好深造。她去上学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知道以后，哭了两天两宿谁也劝不住，我一听心酸了，就去安慰安慰孩子，不叫她太难过了。到她那儿，我住了四天，听文化人和她说话，我有时候听懂了，有时候听不懂。有个人说，写文章就得写世上少有的事，我就记住这一句了。我寻思，来北京看女儿一趟，怎么想办法给女儿做点稀奇的事。我就说，我跟你们上一堂课，那时候爱玲多少天没笑过了，她笑了：“你小学没念过，你不紧张吗？”我说我也没交学费，你得给校长去商量。人家知道爱玲的情况，还怕我听不到叫我坐前头，下了课我说，爱玲我这趟给你带了篇文章，一个白发老太太去上课，这不是稀奇的事吗？爱玲还真的写了，还得了奖。山东商报：写这些文字想留给后代什么？姜淑梅：我告诉你孩子，我开始写这个东西，就是写着玩，把这些你们不知道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我要一年写一本书，第二本明年出版，我不瞎编，我写穷的时候和乱的时候，还没写完呢。每写到10万了就出本书，字太多就看累了，就看烦了，要让大伙看美了。山东商报：前两年，您问三个儿子：“人啥时候最有劲？”一个说胖点儿的时候最有劲，一个说三十岁的时候最有劲，一个说吃饱的时候最有劲。您的答案却是：“人穷的时候最有劲。”姜淑梅：你们都生在蜜罐里，都不知道人在穷的时候确实有劲的，我那时候生活不好，可瘦了。来到东北，我去卖碱背着六十多斤走十来里地。山东商报：对于当下面对生活压力的人，您有什么寄语？姜淑梅：人吧，啥时候都要知足常乐，你不知足那你买了房子还想买车来，不知足了就不好干了，那就感觉自己有压力了。自己过啥样算啥样，乐呵呵的过，不能和别人比，就尽到自己的能力了就知足，别愁眉苦脸的过日子。算大账别算小账。什么时候得让自己的身体健康。这些年的这些事，我就是大大咧咧，也不总结这一生过的怎么样。一门心思高高兴兴的往前走，不想太多的事，想太多给自己有压力。选摘一早起来俺就走了，儿子走不动，俺抱起儿子，腿发软眼前发黑。看不见道，就和儿子在地上躺一会儿，看清道了再站起来冒蒙往前走。走到下午两点多，才走出十一里地到了仁桥，离娘家还有七里地，一步也走不动了。桥下水流很急，俺想饿得这么难受，不如跳河死了。又一想，俺这样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婆婆就得跟人说，俺跟野汉子跑了。那是农历三月，俺正左右为难，东北边天红了，好像连风带雨过来了。俺想：好好的道俺都走不动，要是下雨，俺就抱着儿子跳河。大风过来了，没雨，俺抱起孩子来身子飘轻，道也能看清了，七里地俺就歇了三次，大风把俺送到家，就停了。两个嫂子出来接俺，二嫂向俺问好，俺一句话都不说，她就把饿得半死的孩子接过去。俺走到外屋躺到小床上，脸冲里。娘问：“妮儿，你咋了？”俺不敢说话，说话就得露出哭腔，俺想俺不能哭，俺哭一家人都得跟着难受。三嫂说：“娘你别问了，俺妹妹是饿的，俺给妹妹做点儿吃的。”小侄没奶吃，三嫂从娘家拿来一点儿白面，她就用这白面给俺做了一小盆疙瘩汤。娘来拉俺的手，说：“天都热了，你的手咋这么凉啊？”俺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二嫂问：“这孩子咋不说话呢？总耷拉着头？”俺说：“他就那样。”俺娘身体不好，俺还没孝顺娘哩，不想再给她添心事。这碗疙瘩汤是俺娘儿俩的救命汤，可娘跟三嫂在一个锅里吃饭，俺不能赖在娘家，住了三天俺就走了。节选自——《挨饿那两年》（山东商报记者张晓媛）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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