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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全文版） 社会科学 2018 年 9 月 01 431 “手足冲突”型民间故事类型探究 闫 妍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0 摘要：在中国民间故事中，“两兄弟”与“两姐妹”型母题系列故事，多关注手足之情与亲缘伦理，两者同属“手足伦理”型民间故事类型，在形象塑造、艺术手法、寓意功能上具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性。同时，两者在聚焦“手足冲突”的核心母题上截然不同。“两兄弟”与“两姐妹”型手足伦理民间故事的诸多差异反映了民间生活伦理。对手足伦理故事的探究有助于进一步理解隐藏于民间故事背后的文化意义。 关键词：两兄弟；两姐妹；手足冲突；民间故事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 176X201809 0431 02 “手足”一词是对同胞兄弟姐妹间伦理关系的形象隐喻，意为关系密切，不可分割。作为家庭内部同一辈分间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无论是对手足情深的正面描绘，还是对手足矛盾的反面剖析，追求手足关系的和睦友爱是其中的本质内容。在我国灿若繁星的民间故事中，涉及手足伦理的“两兄弟”与“两姐妹”型故事数目颇多，按照故事情节大致可分为兄弟（姐妹）和睦型、兄（姐）害弟（妹）型、弟（妹）害兄（姐）型、兄弟（姐妹）相争型，其中以兄（姐）害弟（妹）型版本异文数量最多，流传最广。本文主要以“狗耕田”（AT503E 型）和“蛇郎”（AT433D 型）故事文本为代表，进一步剖析有关“手足冲突”故事类型的异同，试论故事中兄弟与姐妹“手足冲突”的本质差异及其背后所蕴含的传统社会伦理。 “狗耕田”是兄害弟民间故事中最为典型、最具影响力的类型，“卖香屁”、“长鼻子”、“含金石像”、“神仙赠宝”等都是此故事类型的异文版本。“狗耕田”型是讲述旧时兄弟俩纠葛的一个常见故事，丁乃通编撰《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时，已经收录此故事文本近 60 例，20 世纪 80 年代全国各地收集和整理的此故事异文已达两三百篇。“狗耕田”故事情节大致如下：两兄弟在父母亲死后分家，已成家的兄嫂霸占了绝大部分的家产，只分给弟弟一条狗（或者是其他动物，最后得到一条狗）。弟弟在狗的帮助下耕田劳作，居然获得了意外的收获。哥哥嫉妒来借狗耕地，却毫无所得；哥哥打死狗，弟弟通过狗坟上长出的树或竹上获得金银财宝，哥哥效仿不成，砍倒树或竹；弟弟用树枝煮豆子，吃后以售卖香屁熏衣服挣得大钱，哥哥再次模仿不成，结果被县令老爷惩罚或因此丧命。在此故事文本中，“狗”作为核心母题，被赋予神奇的化身贯穿于故事的始终，人们借助“狗”这一形象帮助善良、勤劳、憨厚的弟弟获得财富与幸福，惩罚贪婪、懒惰、自私的哥哥，体现了民众惩恶扬善的鲜明立场。 人与异类婚配是民间故事中经常出现的主题之一，“蛇郎”故事是由男性充当异类同民间普通女子结合的婚恋故事，同时它也是反映“两姐妹”型民间故事中姐害妹情节的代表文本。关于蛇郎和两姐妹故事类型的文本数量繁多，分布于辽宁、黑龙江、吉林、河南、山西、等全国大部分地区。1930年钟敬文先生撰写《蛇郎故事初探》一文时，引述了当时收集采录的蛇郎故事 30 篇，丁乃通在《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一书中列出了其异文 60 余例。钟敬文先生曾经“蛇郎”故事的情节概括如下：（1）一父亲，有几个女儿。（2）一天，他出门去，为蛇精所困，许以一女嫁之。（3）父遍问诸女，惟幼女肯答应嫁蛇。（4）幼女嫁蛇得幸福，姐姐杀之，而代以己身。（5）妹妹魂化为鸟，以詈咒其姐，复被杀。（6）她变形为树或竹，姐姐又恨而伐之。（7）姐姐遭妹妹之变形物的报复，受伤或致死。“蛇郎”型民间故事最初引起学者们注意的是蛇试图与人婚配的情节，因为这在普通人看来是很新奇的，不符合民间婚配的常理。到后来，人们逐渐将焦点聚集在两姐妹为了“争夫”这一核心情节所产生的一系列纠葛冲突。贪婪、自私的姐姐妄图杀害妹妹夺取幸福最终得到严厉的惩罚，妹妹善良、有孝心，遭到陷害后顽强的斗争，最终重获幸福。 “狗耕田”型和“蛇郎”型民间故事均聚焦手足冲突与亲缘伦理，常常被纳入统一的研究视域，同为描绘“手足冲突”的民间故事，两者在形象塑造、艺术手法、寓意功能上呈现出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 在人物形象上，兄弟姐妹间的“手足冲突”型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体现着二元对立的美学原则。形象塑造体现“二元对立”的美学原则是民间故事的一大特点。在“狗耕田”型民间故事中，哥哥和弟弟的形象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在德行上，哥哥懒惰贪婪、阴险狡诈，嫂子作为哥哥的帮凶，合起伙来欺负弟弟，呈现出一副丑恶的嘴脸；弟弟勤劳善良、忠厚诚实、怀有仁爱之心，即使被哥哥争了家产也不埋怨，本本分分的劳作生活。在对财富的态度上，哥嫂将全部家产收归己有，为富不仁；弟弟虽贫穷却乐善好施。在故事的结局中，善良的弟弟因获得异能的狗的帮助而得到财富，哥哥效仿却起到反作用，受到惩罚。反映在“蛇郎”型故事中，姐姐和妹妹的形象塑造同样体现着二元对立原则。姐姐懒惰自私，心狠手辣，不顾亲情；妹妹勤劳孝顺，不违父母之命，婚后忠于丈夫。故事结尾中，妹妹经过顽强抗争终获幸福，姐姐作恶多端遭到报应。民众通过人物形象的类型化塑造，赋予具有截然相反的德行的主人公夸张性描绘，呈现出善与恶两种品格的强烈对照，成为某种伦理精神的象征。 在艺术手法上，“手足冲突”伦理型故事中夹杂着魔法幻想，具有幻想故事的一般特征。在“狗耕田”故事中，狗是通人性、有异能的魔法化身，帮助弟弟获得幸福，并给贪婪的哥哥以严惩。“蛇郎”故事中，被杀害的妹妹幻化成鸟等各种身形向蛇郎诉说冤情，同样是被赋予了魔法。两类故事将某些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的事情，当作可能实现的事情表现出来。广大民众借助法术和宝物的帮助，实现贫困、善良主人公的愿望和憧憬，并对恶人、贪心者予以惩罚。这些奇异的宝物和魔法实际是人类知识和技能的理想化。通过幻想所表现出来的思想逻辑的合理性，正体现了幻想故事的特征，其明显特点都是幻想的超自然的境界。而这些幻想的、超自然的境界，归根到底，又大都具有现实的生活基础。借助魔法与想象，人们将自己的美好理想寄托于宝物，帮助有善良德行的主人公获得幸福，这类故事中往往包含着自然的、异想天开的成分。 文学与艺术 432 2018 年 9 月 01 在寓意功能上，“手足冲突”类型故事借助人物形象的二元对立、充满想象和奇幻的艺术手法，彰显了手足关系超越家庭伦常的属性与价值，体现了民众强烈的惩恶扬善、倡导手足和睦的教化意义。“狗耕田型”里的哥哥霸占家产，丝毫不顾及兄弟情谊，看到弟弟因宝物的帮助获得财富，便向弟弟讨要或者模仿，模仿不成便破坏宝物，最终受到严厉的惩罚或因此丧命；“蛇郎型”故事中，妹妹主动献身帮助老父亲渡过难关嫁给蛇郎，因祸得福，与蛇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自私的姐姐得知消息后，将妹妹杀害，代替妹妹与蛇郎生活，苦命的妹妹不断变换各种身形给蛇郎提醒，最终姐姐受到严厉的惩罚，妹妹再次获得幸福。两者都极力渲染勤劳善良的一方终会得到幸福，贪婪自私的一方终究会遭到惩罚，一无所有。广大民众正是立足于手足关系的社会特质，来展现民间社会中两种截然相反的品性来警醒世人，善恶轮回，怀有仁爱之心，世间万物也会善良以待之。 “狗耕田”与“蛇郎”故事类型虽然都聚焦于手足冲突与亲缘伦理，反映了惩恶扬善的核心价值观，但两者存在着最本质的差别，“狗耕田型”故事大抵聚焦兄弟因财产分配引发冲突；“蛇郎型”故事关注姐妹二人因争夫而产生的冲突矛盾。透过这一本质差异，折射出中国传统社会中男性占据主体地位，传统伦理社会对男女持有着迥异的价值判断标准和要求。 兄弟“手足冲突”故事奠基于传统社会中的家产继承制。在兄害弟型民间故事中，导致手足伤害的基本因素均包含着分家产、财产继承问题。自人类社会进入阶级社会之后，成年男子作为家族中的独立个体，享有家产继承权，财产的占有摆在个人面前，贪欲以及对小家庭的利益私心极大可能引发手足冲突。针对这一点，古人已有很多相关阐释，正如范弘嗣《做人镜》中所言：“兄弟乃一体而两分，比之手足，谊至重也。概观人间成人无兄弟，孩提有兄弟，何也？孩提笑乐，游戏追随，其情景逼真。而成人之后，则私心间起而骨肉间也。壮年无兄弟，暮年有兄弟，何也？暮年情怆于相见之日短，且近死之心，真意时露，悔悟还生，而壮年徒以意气构也。”壮年无兄弟，因为壮年正是成家立业、谋取个人成就与幸福的阶段，这个阶段更加在乎个人得失，并且不可避免地与同辈进行攀比，极易产生不平衡的嫉妒心理。成年男子在成家之后，需要承担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的全部重担，从父母亲那里遗留下来的财产不用经过辛苦劳作即可得来，就必然会导致亲兄弟之间的财产纷争。另一方面，尽管在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存在着“幼子”继承制，但在汉族多数地区，从传统社会中沿袭下来的是长子继承制，哥哥享有继承权，在家族中充当着家长的角色，幼子是受哥哥支配的。这一秩序同样也是受民间社会所认可和支持的。在长子的权威下，幼子即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却无处申诉，民众便借助此类故事的讲述将情绪委婉的表达出来，将兄弟间冲突问题的起因归结于个人品性上，因此在故事情节中，哥哥是贪婪自私的人物，塑造弟弟是忠厚善良的形象，这其中承载的是民众的价值观念。 “蛇郎型”故事围绕争夫这一核心主题展开叙述。在男性占据统治地位的传统社会，作为独立意义的女性个体角色被解构，女性几乎完全依附于她的丈夫，拥有幸福的婚姻家庭是女性长期以来的追求。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历程中，男子垄断政治、经济和文化话语权，而女性则成为男子的附属品。孔子提出针对女性的“三从之道”（幼从父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谓是强调了女性对男子的依附关系、从属关系。这也就解释了姐妹“手足冲突”型民间故事多聚焦于争夫。另外，传统社会对女性的品格评价倾向于完全的否定。相较于“狗耕田型”故事中，哥哥和弟弟的矛盾纠葛，完全是哥哥“自取灭亡”，没有突出弟弟对哥哥进行报复的情节安排。而“蛇郎”故事中，姐姐将妹妹残忍杀害，妹妹幻化身形对姐姐施加咒骂和报复，表现出双方相互仇视心理，姐妹间的冲突更加血腥、残忍。另外，“狗耕田”的故事情节中，嫂子这一女性角色充当着哥哥行恶的帮凶，甚至是将嫂子塑造成挑拨兄弟感情的狠毒人物形象。这既体现着女性在传统社会因过分倚重婚姻、丈夫的狭隘，由此造成很大程度上的人性扭曲，也隐含着男权社会对女性善妒、狠毒等的判断意向。在一个贬斥女性地位的男性话语权社会中，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或者是继母与继女之间往往体现为相互嫉妒、相互仇视的状态，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角色长期以来一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 兄弟、姐妹作为一母同胞，由于血缘关联和共同的成长环境，本应是同辈间最为亲近的人物关系，相互之间存在着深厚的情感依恋，但反映在民间故事中却多将关注点立足于“手足纠葛”，这背后折射出同胞手足在个体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现实冲突。同胞手足属于较为平等的亲缘关系，相互独立的个体之间并不存在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成家之后又都拥有各自的小家庭生活, 利益重心与情感指向不可避免地偏移到小家庭中去，手足之情由此渐相淡薄，尤其是与小家庭的利益发生冲突时, 手足之间更易产生分歧隔阂。另外, 就人本身的特性而言，一方面是对亲人的依恋和宽容，另一方面则往往将同辈视为惯常的攀比对象，亲人同辈之间往往更容易产生不平衡、妒忌心理与伤害行为。“狗耕田型”故事中，哥嫂二人霸占家产，看到弟弟过上好日子便去模仿；“蛇郎型”故事里，姐姐嫉妒妹妹和蛇郎的幸福生活，妄图杀害妹妹夺取幸福。“手足冲突”型民间故事情的高潮均是发生在一方成家之后，因嫉妒心理而作恶。因此，尽管现实生活中不乏兄弟姐妹间相亲相爱的动人图景, 但手足疏离的现象更是随处可见，这从侧面反映了现实生活中同胞情谊在某种程度上的脆弱性质。 民间故事书写着一代代劳动人民的生活图景与美好希冀，它展现着历史、风俗习惯、思想意识等多个方面，是一部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有关“手足冲突”的民间故事，承载着民众对亲缘伦理的体察与反思，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透过民间故事对手足反目的描绘，揭示出传统伦理和世态人情。 参考文献 [1]丁乃通著.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 [2]钟敬文主编.民间文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7. [3]刘红.云南民族民间故事的“手足”伦理[N].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作者简介：闫妍（1993—）女，汉族，河南省驻马店市平舆县人，辽宁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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