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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非道教信徒，却绕不开应有的”道缘”。回首往事，从读中学时开始，家住松江老城莫家弄，与东岳庙仅一墙之隔。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城区，先为城厢镇，后为松江镇，莫家弄属岳阳地段。那时，1964年遭雷击又被白蚁蛀损后拆除的岳庙尚未恢复重建，但原岳庙门前一左一右生长的两棵古银杏依然活着，一棵树大根深，枝叶茂盛，每年都结白果；另一棵受香客香火供奉，在烟雾缭绕中，静对四时变化。记忆中或浓或淡的缕缕青烟随风飘来飘去，经常飘入我家，熏陶久了，便成了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味道。由岳庙牵手岳阳而来的”道缘”，就这样在心田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也不知是否与香火熏染有关，我爱听院子里的老人讲神仙的故事。说来有趣，过去听过且被记住的老故事，在松江都有实地和实物与之对应，如传葛仙翁炼丹于松江旧西湖（又称瑁湖），”丹成投水中，后常涌泉作五色”。今松江醉白池公园有一景，名为”五色泉”。民间传说岳庙里曾经有只会吃钞票的黑山羊，是母羊吞食葛洪金丹产下的”黑羊神”；今松江岳庙中还真的有只黑山羊雕像栩栩如生。此外，传说江西龙虎山张天师曾来松江捉拿兴风作浪的黑鱼精，并将它收于瓮中，用神符封住，压在至今依旧端庄耸立的唐经幢下。还有八仙中的吕洞宾和韩湘子，一则”吕祖点鲈”传奇，道出松江鲈鱼”四鳃”由来；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叶榭草龙舞，传与韩湘子吹箫，召东海蛟龙呼风唤雨，使久旱稼禾喜逢甘霖有关。这些故事听多了，又与”道缘”走近了一步。
工作之后爱上了诗歌和散文，有时也会去读一点道家的著作，摘录一些经典词句。可能是认识肤浅，起初对道家关乎文学的态度难以理解，什么”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即”道可道，非常道”，所以道家提倡行”不言之教”；什么”名，可名也，非恒名也”，即”名可名，非常名”，故道家推崇”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不用立言，不求言美，还有什么文学美感可言！我甚至一度认为，道家对文学之美是完全排斥的。后来，听岳庙道长指点迷津，方知东汉张道陵天师创立的”五斗米道”为道教定型化之始，奉老子为教主，以《道德经》为主要经典。老子崇尚”道法自然”，此后庄子进一步发展老子学说，不仅认为道乃”自本自根”，为万物本源，而且追求精神极端自由的逍遥游神妙境界。这恰恰帮助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文学拓宽创作思路，在”物化”与”神化”中升华文学审美境界，可谓”有意栽花花不发 ，无心插柳柳成阴”。随着认识不断深化，似乎又感受到了贴近”道缘”深处的温度。
家住松江，受人文气息感染，喜欢历史和文学，常拜读本土人文始祖陆机传世佳作《文赋》。始未料及的是，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的陆机，”道缘”也同样深厚。据《陆机传》载，成都王颖与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委任陆机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率大军前去讨伐，”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也就是说，陆机生怕杀戮太多，忌有不祥之兆。鹿苑之战，”陆机的军队大败，尸积如山，河水断流”，兵败后的陆机因谗惨遭枉杀。华亭鹤唳，悲鸣冤屈，声闻九皋，至今回荡云间。”问道”而论，西晋”八王之乱”本身就是乱世之象，绝无人间正道是沧桑可言。从《文赋》中进一步看出，道家学说思想对陆机探究文学创作规律具有深刻影响。例如陆机在《文赋》中论创作构思活动具有”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的特点。”收视”就是不视，”反听”就是不听，言不视听也；”耽思”是潜心深思，”傍讯”是广为搜求，说的是静思而求之也；意为开始创作构思时须集中精力，思想专一，不受外界干扰，深入而广泛地展开思维活动。这正是《老子》”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和《庄子》”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学说思想体现。又如《文赋》云：”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悲与秋同在，喜与春共生。《庄子》云：”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此外，《老》、《庄》皆强调”朴”，陆机赋云：”夫创始者恒朴”。《庄子》讲养生，陆机赞鹤”丑灵龟而远期，超长年而久眄”。阅读有感，叩问永恒，”文缘”与”道缘”如云似雨，因缘际会，滋养性灵。说到底，文学就是人学，厚道就是人性。
回望松江历史，向往逍遥游境界和信奉道教的著名文人如星辰闪烁，特别是元代寓居松江文人，近乎都有以”道人”为时尚的精神寄托，如宋亡后因族兄赵孟僴在松江北道堂当道士常来松江，后随族兄入道并在松江北道堂讲学授艺的吴兴人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又如浙江诸暨人杨维桢，两次流寓松江，休于九峰三泖间，优游二十载，最终埋骨松江天马山东麓。这位游心于道的风雅者，初号”梅花道人”，另有”铁崖道人”、”铁笛道人”等多个”道人”自号。此外，与杨维桢生同游、死共眠于天马山东麓的钱塘人钱惟善号”心白道人”。元末四画家中的黄公望和倪瓒都曾寓居松江。元天历二年（1329），黄公望和倪瓒一起拜金月岩为师加入全真教。上述可证道家思想与当时文人心灵寄托具有很高的契合度。《松江县志》记”元至正年间，松江府有宫观76处。”表明元代松江地区风行的道教文化，对当地文人特别是流寓文人有过莫大的精神慰藉；加之当地有九峰三泖，山青水秀，景色迷人，宜游宜尚，又鲜兵火，少战乱，使外地文人比本土文人更强烈地感受到松江自然生态美不胜收。此外，从史书记载的内容中看出，当地人不仅不排斥外地文人，反倒是高看一眼，慷慨解囊，为外来文人立足松江，成就梦想，热心相助，从而使寓居文人生活有依靠，所学有发挥，且有人欣赏和捧场，赢得了生活上、事业上和人格上的呵护和尊重，故外来文人乐寓松江，放松心情，抒发性灵，著作天下文章。直至600多年后的今天，杨维桢、陶宗仪、钱惟善等寓居文人，仍是云间文坛上的不灭灯火，灿然生辉，光照后人。
历史上的文人崇尚道家思想学说并亲近”道缘”，不仅因为道教是中国本土教，更由于以积德劝善、养生却祸、长生久视、修道成仙等作为教义核心的道教文化，同时秉持开放的态度，具有兼容并蓄的文化特点，其教义、教理中有许多思想精华富有时代精神，如回归自然、清净无为、热爱和平、珍惜生命、行善助人、忍让不争、蔑视权贵、超脱世俗，提倡慈、俭、忍、朴、诚、信、义、真、清、虚、静等美德，追求自由逍遥的人生艺术境界。近闻网上有一语，谓之儒家养正气，道家修大气，佛家化怨气。太极图是道教的标志性图案，圆形图案中画有一对阴阳鱼。观之，仿佛天地元气在地球和宇宙间弥漫紫气祥云，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阴阳交感万物，运动变化，生生不息，”玄之又玄，众眇之门”。《易经》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进而怀想老子《道德经》曰”上善若水”，”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故而感叹，万物遵行之理乃”道”也。正所谓”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大道所在，便是中国。
此外，研究江南社会史的学者发现古代松江下列人文现象耐人寻味：一是文化氛围浓。明代松江是科举大邦，出去做官的人不少，但无论是在官位上，还是回乡，都不忘著书立说，笔墨文章。所以松江这个地方的文人气息特别浓。二是比较想得开。张翰”莼鲈之思”对松江人影响深远。松江人在朝为官不好拉帮结派，能够管束好自己行为，同时不恋官场，感到不舒服时干脆辞职归里，去过鲈鱼莼菜，书画旅游，舒坦、平静、自在的水乡田园生活。三是长寿者较多。王家范教授有心收集统计过明代张鼐文集里所记”前贤先进高寿”情况，其中活到97岁的两个（陆树声、姚永济），90岁以上四个，85岁以上五个，80岁以上至少有十二个，潘恩87岁、董其昌83岁、陈继儒82岁、徐阶81岁，并说松江风水好，书画又有类似气功的疗效，所以高寿者多。我倒是觉得，上述长寿者除了儒道佛兼修外，又与注重吸收道家思想和崇尚道家养生观多有关连，如隐居东佘山的陈继儒，诗酒花茶，琴棋书画，几乎样样在行，且研制过养生用的药香。陈继儒《小窗幽记》云：”青牛度关，白鹤翔云，是谓出世。”青牛和白鹤说，分别典出《列仙传》和《搜神后记》。陈继儒虽归隐山林，但并未与世隔绝。这位虽然不曾有过科举功名的隐士，却因”大隐隐于市”而享誉天下。虽然历史上曾有人讥其为”翩然一只云中鹤”，但在我看来，华亭鹤是仙羽，”云中鹤”与之一并翱翔云间，大有出神入化之妙。时下，注重人文和生态建设。有专家指出，自古以来，中国文化传统一直在用两种形式推动人与自然融合，一种形式是老庄禅学的学人沉思，另一种形式是文人绘画所彰显的创造意象，两者彼此渗透，都是为了让人的审美情趣更好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陈继儒就是一位值得追怀的践行者。
在推广太极健身和与古琴、书法等结缘的松江岳庙，同时想到许多与岳庙有关的名人名流故事经久相传，如《江南名观松江东岳行宫》一书中记有莫后光庙前授徒、董其昌岳庙卖字、陆小妹庙台献艺、《二泉映月》传岳庙、十发庙会迷昆曲等。这些云卷云舒的故事，既是岳庙文化的一道风景，同时又为松江这座城市增添了多元文化活力。据说，过去松江岳庙道乐班社乐师演奏的吹打乐曲，具有江南丝竹韵味，非常悦耳动听。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展民间文艺调查工作得知，以往道教班演奏的常用曲目50余首；朱祯祥法师献出的1934年手抄本《钧天妙乐》中载有道教乐曲34首。同时又听说道教音乐在形式上可分为声乐和器乐，器乐与吟唱之声乐相得益彰，更具有诱人魅力。此外，由旧时道教法事而来的灯舞，已有成功改造的先例，如旧时为道教法事《九幽灯》中的”串灯”，经过三次改造，成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地区观赏性很高的民间艺术舞蹈《花篮灯舞》。旧时，松江浦南地区流行的草龙舞，与民间祭祀和庙会”出巡”以及行街表演多有关连。当代承传的草龙祈雨仪式，既有宗教祀祭文化成份，更多是表达民间百姓的诉求和愿望。话说开去，松江灯舞提花篮，原来是”串马灯”的一部分，最初的形态从道教祭事”穿灯”衍化而来。我们既要看到道教文化在民间影响力天长地久的一面，又要注意在去除封建迷信的同时取其精华，使之与时俱进，成为当下地方文化丰富多彩的美好呈现。这就需要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出一条在继承中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新路。相信不久的一天，一头心系”文缘”，一头牵手”道缘”的我，会在又一场美丽邂逅中再续前缘，续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道致远、与时偕行的新时代篇章。
来源：人文松江
编辑：钱亦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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