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武汉而写的城市小故事——梦游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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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爱武汉，写了一篇类游记的小故事，希望大家耐心读一读~文/夏休一 五个半小时的动车，将我从杭州东送往了750公里外的汉口。此趟行程为去重庆与老友叙旧，顺道在武汉游玩一日。 车过六安之后，眼前尽是开阔的群山，隧道接连不断，不由回想起《途中问答》里的场景。两位在火车上相遇的陌路人，“我”感受女主角内心被折磨的痛苦，灵魂如影子，被隧道里的汞灯一次次拉长，这个电影镜头般的画面常在脑中回响。 下午两点，终于出站。火车站直连2号地铁线，目的地是武汉大学旁的街道口站。在目的地下车后，顺利找到预定旅店。门外是一座民国时期建的牌楼，上写“国立武汉大学”六字，当然现在已经废弃了。武汉是全中国大学生人口最多的城市，遍布科研教育基地，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放下行李，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便匆匆赶赴武汉大学。旅店外的小巷名为珞珈山路，直通武大。珞珈两字，乃武大文学院首任院长，闻一多先生命名，用来形容珞珈山色葱茏，是做学问的好地方。 傍晚时分，我拎着小包在巷里游走，四处张望之际，那抹困扰我多年的幻影又出现了。她的茶色微卷长发，红黑相间的亚麻披肩，以及一双米白色低跟鞋。我心里一颤，知道是认错了人，却还是加紧了脚步，走在这抹幻影身后。穿过高架，她停在武大校门前，拍了几张照片，便直径走了进去。一路上前来游玩的旅客众多，我在大门前停留片刻，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在不远处登上了校园公交，就此消失在眼际。也罢，我如不从这心结中走出来，难免时常梦魇缠身，作为学心理学的人，惭愧。 一路向北，开始阅读武大。左拐沿小山坡向上，是新建的图书馆，再往前是还未竣工的艺术博物馆。我在馆前香樟下停留，注视来往的人群。两位学生擦肩，他们讨论着高数，为X和Y的解争执不休。此刻我却是多么想走进这幢建筑，就随便找一个座位，在陌生同学的身旁，打开书架上的册子阅读。而校园总是个即开放，又封闭的地方。一张校园卡，便把我隔在了高墙之外。一番唏嘘，继续上路。 下阶梯后，到三岔路口。往上走便是最富盛名的赏樱胜地樱花大道，不过四月末的樱树早已过了花期，于我自然是无多大所谓，不然游客接踵，闹不消。爬了半座山，越过生活区，出凌波门，见到了与杭州西湖相对应的东湖。湖面微风徐徐，十分宜人，赢得游人驻足。而片刻之后，还是折回了学校。或许相比风景名胜，我对人文的兴趣还是更大些。 天色已暗，武大的路灯是昏黄色的。我的面前走着一男一女，他们刚从大楼里出来，背着书包讨论白天的实验。我观察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动作，判断是一对互有好感但还来不及道破的准情侣。女生发现地上的影子，兀然回头确认，我不好意思地放慢了脚步。路过小操场，被巨大的音响声吸引，踏入一看，是校园十佳舞王决赛。窃喜，找到后排空余的石墩。望着台上舞动的魅影，我心里犹生一股羡意。武大的美不在于山山水水，而在于学生们无比强烈的自主感烘托起的校园氛围，他们望向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略感失落，独坐在此之际，脑中腾现那年十分不满的高考。凉意袭过，我融入了不属于我的灯光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急忙记录此时的所思所感，夜色终是漫过了眼睛，字迹暗淡了，太阳落下山。看完演出，我会恢复过来，游荡在异乡的星空下，溢满城市的繁华。二 我合上笔盖，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我很快认出了那双米色的低跟鞋。心里一紧张，差点喘不过气来。 “hi。” 连这个声音都显得很熟悉，但…… “你白天的时候有跟着我吧。”她语调欢快。 我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我不知道这是幻影，还是真实的存在。她像记忆中的她，但记忆中的她已经模糊了，我什么都分不清。 “你可以叫我H。”她又说。 H姑娘，你爱打扮的习惯，和记忆中的一样。 “我不是故意的。”我回答。 “没关系，都是一个人，一起看比赛吧。”说完她靠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奇怪的是，我的心跳恢复了正常，以往每当幻影出现，我总是止不住地狂跳。 我们一起看了会比赛，期间没有交流。十佳舞王决赛，因为赞助商的参与，硬件设备优良，请了几位舞蹈冠军作评委，一切都有模有样。 “你是来武汉旅行的吧，玩多久？”节目间隙，嘈杂的人声中，她的声音依然可辨。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 “很少有学生背邮差包啊，而且你走路左看右看，应该是不熟悉这里。”她笑出了声。 我准备编个谎，来解释为什么工作日在外地游玩。然而，她并没有问下去，而是问我…… “明天计划去哪儿玩？” 她兴致勃勃，手托下巴。但说实话，露天广场上的灯光都集中到了舞台上，我依旧分辨不清她整体的容貌。 “户部巷，汉江大桥，晴川阁，之后看着办吧。” “不去黄鹤楼？”她提高了音调。 “不，人多价格贵。明天周一，附近辛亥革命博物馆也不开门，所以不顺路。” “我叫你什么比较好？”她又换了话题，突然问我。 “夏，就叫夏，可以吧。” “不错。这样，明天我们一起逛吧？”她的语气不像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认真的么？放心和陌生人出去？”我对H姑娘的认知又刷新一番。 “我也是你的陌生人，相互信任有何不可。”她突然站了起来。 “行，那交换下联系方式，定个时间吧。”我说。 “不，就约好见面时间地点就行，我会准时到的。”她说。 我仰视站着的H姑娘，她两手空空，没有拎包和背包，披肩搭在胸前。 “Lady first，你定吧。” “早上10点，街道口‘国立武汉大学’牌楼下等，就这样吧。” 她轻快地报出时间地点，又让我一惊，这个地点…… “不行么？你说说看？”她见我不回应，快速补充道。 “好，就这样吧，不见不散。”我说。 “我必须走了，你接着看，明天见。”说完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似跑似跳地离开了操场，消失不见了。 我缓过神来，呆坐在原地，突然发现关于她的信息，我还什么都没问。是骗子么？还是恶作剧？罢了罢了，明天就会知晓。 那晚我看完一位博士生劲爆的卓别林式机械舞后，认定他是冠军，便提前退场了。回去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心想着这大概是平淡生活中，一次善意的玩笑吧。三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九点半，昨晚写了一大段旅行日记，又查了一堆出行线路，不知不觉睡迟了。洗漱完毕，便提前来到了街口牌楼下，H姑娘果然还没出现。我靠在石柱上，脑中闪过昨晚做的梦，便开始努力回忆它。只记得梦里是在江边的大道上，那抹幻影与我并肩行走，她在啜泣，我却没有办法安慰。这时身后开过一辆轿车，它开着远光灯快速逼近……后来，后来—— “喂，你来的好早！” H姑娘重重拍了我的肩膀，把我从噩梦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哈，你真的来了。” 我喜出望外，一看手表，10点整。 “那是当然，我说过要相互信任的。”她鼻尖高高翘起，颇有得意。 日光下终瞧见她的容貌，净白的中性肤质，微微上翘的唇形，脸颊圆润，眉毛细而不浓，给人乖巧伶俐的感觉。今天H姑娘换了一身行头，蕾丝白衬衣，暗紫蓓蕾帽，胸前挂一条休闲领带，依然双手空空。她双手贴着背，和我打招呼。 “走吧，先吃早饭！” “你也还没吃？”我用了“也”字问她。 “是啊，试试看这边的粉煲吧，便宜又好味。”她指着牌楼边上一条小巷，看起来她对这里十分熟悉。没等我答应，她已经挽着我的手，把我拖了过去。 “老板，两份三鲜味，多加点肉丝。” “好嘞。”老板用武汉话回应道。 这里的汤粉用肉丝，猪肝，鲜香菇，鸡蛋做料，粉条类型自选，搭配高汤，鲜而不腻，是我难以忘怀的街边小吃。我们满头大汗喝着汤，与当日三十多度的气温交相呼应。 吃饱喝足，踏上街道口公交站的804路。一路上我瞪大眼睛，观察武汉的大街小巷，惊叹于武汉三镇的繁荣程度，几乎每条主干道上都是大型商场林立，人流往来不绝，几乎区分不出主城区的概念。 她坐在我身后，一路用“是呀是呀”来回应我的惊呼。 于民主路司门口下车后，我们开始缓慢步行。 “口渴了吧，你要喝什么？” 小卖部前，她突然问我。 “是渴了呢，就要矿泉水吧，你喝什么？” “嗯……” 她对着货架上的饮料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那个！水溶C！” 拿到饮料后，她咕噜咕噜喝了一通。 “别动，你头上有东西。” 我伸手去拿，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是树上掉下来的籽吧。”我对眼前长着长须的东西问她。 “对，你没看到整个武汉都是樟树嘛，这些籽夏天经常被风吹着飘。” 她拿过我手上的籽，摆在我面前。 “你闻闻，樟树是有香味的，所以才叫香樟，武汉的空气里是不是总有这样一股味道呢？” 我一闻，果然有一阵淡淡的草木香，闻着让人感到舒畅。 “你懂的真多，我还没问你是本地人呢？” 对，我对她还一无所知。 “黄陂……” 她说得很小声，似乎不想让我听清楚。 “这是什么地方，我对这里还不熟悉。” “就……也是在武汉附近呀，自己回去看地图嘛。” 她含糊地回答我，此刻已经步入户部巷区域。四 “你想来这里，是为了吃东西么？”她问。 “不，顺道来看看，我对这些小吃没什么兴趣。” 放眼望去，所谓的武汉必去之地，也仅仅是一个卫生极差的旅客集散地，和全国大多数地方的 美食街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我还是想来看看。 “那为什么来呢，说说看吧。” 她就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每次都会铺垫好前面的对话。 “你还记得刚才的车站名么？” “司门口！”她回答。 “对，‘司’就是指布政使司。古代布政司主管钱粮户籍，就是我们常说的‘户部’。所以推理下来，这里就叫户部巷啦。” 昨晚查阅资料，都写在了笔记本上，现在娓娓道来，颇为得意。H姑娘在一旁点头细听，我便一直讲解。 “以前颇有名气的汉味小吃，现在早已是羊头狗肉了。不过既然来了，随便挑点吃吧。”我环顾四周，在人群的间隙寻找想吃的食物。 “过来！我要吃这个！” H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我很远，她照着手示意我过去。 “三鲜豆皮，武汉人都拿它作早点。” 这回轮到她对我介绍。 “你看看外侧，这是糯米加豆皮，三鲜呢，指馅中的鲜肉、鲜蛋、鲜虾。豆皮形方而薄，色金而黄。介绍得不错吧，吃一份。” 我仔细一瞧，这小吃颇似杭州知味观的点心糯米素烧鹅，不过看起来更为油腻一些。 “来来来，拿着。” 思索之间，她已经买好两份，递到了我嘴边。再不接过纸袋，她怕是要送进我的嘴里了。 果然，三鲜豆皮味道更为厚重，糯米有点硬了，但是蛋的味道很嫩滑。 吃完小食，沿着自由路往前，进入居民区。我习惯性的东张西望，对楼道外侧镂空的墙体很感兴趣。在南方没有这般的建筑样式，是为了美观，还是干燥通风呢？我没有问H姑娘。但我想，她应该都知道。 不一会穿过巷子，见到了宽阔的江面和电影《万箭穿心》中露过面的武汉长江大桥。本来很想坐轮渡，但往桥上一看，很多游客选择步行过桥，想起昨晚查阅的资料中说，年轻的恋人们如果一齐跨过大桥，将会带来好运。突然觉得该上去走一遭。 我瞧瞧H姑娘穿着一双复古咖啡色的平底单鞋，怕是走久了会脚疼。她又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对我说： “我们去逛大桥吧，我喜欢逛街。” 桥墩下设有电梯售票口，上去每人两元，送观光门票。售票大妈态度并不好，H姑娘说武汉的服务业都这样，连火车站的售票员也一样。她连连说讨厌，我倒觉得这里的人民都是真性情。 到桥上后，江风徐徐，眼前视野开阔，两岸的景观尽收眼底。下一个目的地晴川阁就在双眼能及的地方。栏杆上写满了诸如“到此一游”，“XX我爱你”这样的文字，还有若干扣在栏杆上的锁，大家真是把这里当塞纳河上的心锁桥了。 对于四年在钱塘江边读书的我来说，江景已不那么新鲜，那些年开心和失落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去堤坝上吹江风，明暗交替时刻的景色最为美丽。且相比几年前在镇江欣赏过的江水，此处的长江河道较窄，实在有负盛名。不过两岸高楼鳞次栉比，依然壮观，夜景该是美不胜收。 而长江大桥的不远处还跨着另一座悬索桥，通体红色，桥体弧线优美，可算是我所喜爱的景致。赞叹之余，H姑娘正与我并排缓行，两人都在悠然时光里沉默。五 直到路程过半，恍然发现前方有位女士蹲靠在栏杆边，她抱着书包，一边打电话一边哭泣。我们悄悄从她身边走过，一阵猛烈的江风吹得大家都睁不开眼。H姑娘走几步便频频回头，看得出她很担心那位女士。 “她肯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才跑到桥上来的，不然谁会在这里打电话呢！” H姑娘摇晃着我的手臂，让我停下来。 “没事，单单为情所困不至于寻短见。”我回答。 “你怎么知道是感情问题呢？” “直觉吧，再说自杀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这里离江面有五六十米，一般人哪敢往下跳。” “可是……可是我们还是应该上去安慰几句。” H姑娘对我说。 “你有这种预感？” “嗯嗯，要是打完电话跳下去了怎么办！” 她使劲点着头，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打完电话，说不定让她伤心的事情会有所转机呢。再等等吧。” 我们回头望去，她已经打完了电话，却还在原地哭泣，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可能因为她背对着大街，讲话声音也很轻。 “你是咨询师，这是你的义务！” 她愤愤不平地对我说。 “啊……你怎么知道，我……” “我有你名片啊，昨天聊天的时候你的名片从本子里掉出来了，我就捡走了。” 说着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哦！怪不得你不怕我是坏人。” “快去啦，我在这里等你。” 她推着我过去，自己则退了回去。 我小心踱步到那位女士身边，凑过身开口问她： “你好，需要帮助么？我的伙伴很担心你，所以让我问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女士转过头，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她化了淡妆，穿着连衣裙，目测三十岁左右。头发被江风吹乱了，手里还捏着手机。她先看了看远处的H姑娘，又看了看我，算是放下了戒备。 “谢谢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女士平静地说。 H姑娘见我们已经聊上了，便悄悄靠了过来，给她递过了纸巾，并指着我说： “他是心理咨询师，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他说，相信他可以帮你的。” “真的谢谢你们，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女士擦干自己的眼泪，但还伴有不自主的抽泣。 “不好意思，坐太久了，腿脚麻了。” 我们一左一右把她搀扶起来，希望她能再说一点什么。 “谢谢两位，你们真是善良的一对。我的事已经解决了，对方选择了我，终于在最后。” “如果对方没有选你，姐姐会真的想不开么？” H姑娘关切地问。 “我也说不好，或许这辈子的勇气都要用在跳江上了。一直唯唯诺诺，才到了今天这地步。幸好，他已经答应我了，我还是撑到了最后。真的谢谢你们，不过具体的事不能和你们说，真的抱歉。” 片刻休息之后，我们目送了这位姐姐离开。心里感觉有些暖意，尽管算不上帮到了她。六 “走吧。”我说。 “她为什么说对方选择了她，发生了什么呢？我很在意。”她问我。 “还是不要深究了啦，你这好奇心旺盛的家伙。” “所以才问你，凭经验说下你的推测嘛。”看来不给她一个答案是不行的。 “情感问题，对方已婚，拖了几年，终于下决心。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吧。”我信口编道。 “你就不能编个好听点的故事么！这样说人家。”H姑娘显得不开心。 一阵沉默，我没有回答她，大概过去的工作经验总让我不得已怀疑人性，尤其婚姻情感问题，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深陷其中的人相互考验着对方，只要有切口，芥蒂就会悄然蔓延。 “你觉得，生命和值得珍惜的情感相比，谁重要？”H姑娘突然问我。 “这个问题是陷阱啊，我不回答。”我说。 “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她显得郑重其事。 “这样吧，我来和你玩个游戏。”我笑得神秘。 “什么什么？和我的问题有关么？” “当然，这是个伦理学上的问题，也涉及到道德心理学，内容由我稍稍改编过。我出题你回答便是。” “诶，要考我么？来吧。”她掸去身上的灰尘，一副要比武的架势，十分逗趣。 “那么听题：一条轨道上开着一辆火车，现在你是火车司机。前方出现一个岔口，线路A上有五个孩子在玩耍，线路B上有一个孩子在玩耍。这时候你发现刹车失灵了，如果要你做选择，你选转到A还是B轨道上呢？” “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问题，我不选。”她自然很矛盾。 “只是个题目，并不是真的发生了，我也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嘛。”我心里却忍不住暗笑。 “那没办法啊，只能选B了。”她像是真的撞了人似的，内疚不已。 “也就是说，五个人的性命还是比一个人的要重要吧。”我总结道。 “是啊，这个时候只能这样判断了。” “那么，同样的情况下，B轨道上的人不是小孩，而是你的妈妈呢？或者，如你说的，是拥有值得珍惜的感情的人呢？” “唔……唔……”她显然更难回答了，这才是题目残酷的地方。 “说实话，我会选我的妈妈。很抱歉。”她回答。 “所以，那我作这样一个不可靠的推理，五个人的性命比一个人重要，妈妈的性命比五个人重要。妈妈重要是因为你对她有深厚的感情，也就是说这份感情比四个陌生人的性命更重要。那么，你的选择就回答了你之前的提问。” “不对呀，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好讨厌，出这样的问题。”她轻轻捶打了我几下。 “我额外再问你一种情况吧，要不要再挑战下啦？”我尝试着激将她。 “反正都已经被你欺负了，来吧来吧。”她变换了姿态，看来已经上钩。 “好，这回呢是这样的：刚才不是一共六个小孩么，他们上铁轨之前，一个小孩曾经说‘铁轨A一会有火车要来，你们应该来铁轨B玩’，但是那五个小孩不听劝说，还是去了铁轨A上玩，只有他在铁轨B上，这个时候火车又出现了，你怎么选呢？” “好难啊，怎么越来越难了。”H姑娘肯定是后悔接受挑战了，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可以放弃啊，不要为难自己。因为换做我，也一样很矛盾的。”我安慰她。 “要选的话，我就选铁轨A，让那个小孩活下来。” 我听到她的回答，小小意外了一下。以前给别人做这道题，大部分人会选B，尤其是女生。而H姑娘并不如此，她渐渐展露了自己的价值观。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他不应该为别人的错而接受惩罚。那五个孩子没有听取正确的建议，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好一个为自己的行为负责，H姑娘的内心深处原来对公平正义有如此的执念。 “说得没错。虽然我是考官，但也要补充一句，以前面对这个问题，我也是这样回答的。” “真的么！这样算答对了？” “不能这么说啦，问题本来没对错之分，设计问题的人只是想了解人们不同情境下的价值倾向罢了，恰好我和你还是比较相像的。” “嗯嗯，结果还不错。” 她又突然变得很开心似的，轻快地走在前面，双手放在背后，长发肆意飘扬。 “快到了，我们下去吧。”我说。七 终于，半小时后顺利渡过长江。上桥电梯两元大洋，想不到下桥还要再收两元，政府也是会做生意。下桥后沿滨江大道往北，约三百米路程，到达久仰的晴川阁。这里免费参观，但入门需要登记。我一扫登记表，游客都是胡乱填写。我写完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在姓名栏后面加了一个“H”。 入院一瞧，这里相比黄鹤楼，可谓人烟稀少，因而多了份雅致。晴川阁是明朝时期建筑，名字自然出自古诗。此处原本为纪念大禹的庙宇，后慢慢扩建。总体来说，更像是一处庭院。院内植满各类花草树木，曲径通幽，登上台楼后可一饱长江美景。逛了大半圈后，H姑娘连连喊累，于是选择在海桐树下的石桌旁休息。 她喝完了我的矿泉水，现在正翘起腿，按摩自己的脚踝，显得很放松。我才意识到认识她才半天不到，现在却显得亲密过分。 “夏，你是咨询师，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 “好啊，我不收你费。”我也开玩笑。 “你说如果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回忆里，该怎么样让他醒过来。” 我心里一沉。 “要看当事人为什么要这样，以及考虑有没有必要让他醒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个朋友，必须让他醒过来，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去做。” “那就必须要找到原因，这样才能解开心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是个写作的人，我读一段他写过的话。” “好，你说。” “我回忆一下全句——‘他心里总是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连破裂都不曾完全……如果有一天我们淹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盈。’” 她用平稳的调子读完了这句话，虽然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消沉。“我就不说这是谁写的了。但我经常想起这句话，它好像经常会来敲击我的脑袋。”H姑娘的情绪好像因为这句话低沉了下来。我赶紧坐直了问： “你也会对这个句子很有感触？” “大家都会吧。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情，觉得无法集中自己的力量去完成。” 我知道H姑娘正严肃地咨询着困扰她的事。她不方便对我这个陌生人说得很具体，但又想尽可能保持真诚。我正襟危坐，努力去理解她的话语。过往的工作中，有太多这样的时刻，但此刻我也受到了干扰，无法保持客观的视角。 “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曾经有人对我说过。” “是什么？” “‘如今的我过得随意与不专注，你不会再喜欢。’这是一句曾让我感概万千的句子，说这句话的人，你或许能比我更理解她。” “她是什么样的人？是位女生么？”H姑娘问我。 “昨天第一次看见你的背影时，我就产生了错觉，把你认作了她，所以才不知不觉跟了你那么久，这点上实在抱歉。” “她和你说过这句话？”H姑娘靠近到我身旁，仔细倾听。 “对，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她那时候写了一封信给我，说我不再会喜欢她。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也没再找她。但我觉得这件事我要付更大的责任，是我让她产生了这样的心理负担。” “种种原因？是什么，能和我说说么？”她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我，让我犹豫不决。真想抽支烟，这样就可以借着迷雾逃避别人的目光。 “那时候工作不久，接触社会后我很不满意现状，想着考研去最好的学校，但这也意味着之后我们会分居两地，于是两个人都很犹豫。考研结束后，她就写了那封信给我。她说希望我多为自己的未来拼搏，她也说自己想过更平淡安稳的生活，很抱歉不能陪我走下去。” 我停顿了一会，感到自己全身都有点颤抖。 “我知道她早就已经做了决定，选择考完试再和我讲，也是考虑我的心情。但是，那次考试我却失败了，在我知道成绩之前，她已经离开了我。当时心情很复杂，也不敢再去联系她。而她也为自己不能坚定信心和我走下去而内疚。但你知道，其实内疚的该是我，是我当时的不成熟造成了这个结果。” 一口气说完了，H姑娘一直在听。 “对这件事，我很是无奈。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之后我们也没有了联系。只是……” 我看了看眼前的H姑娘，一束阳光从她身后穿过，地上留下一个残影。 “这些年我仍旧经常梦见她，梦见我们美好的过去，甚至白天的时候，我也常常认错人，或者觉得人群中有相似的幻影。之前也不是错认了你。”我无奈地笑笑。 “我明白，我明白。”她说，“她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吧。不过你能经常认错人，也说明你其实还是很想念她的，说不定还没放下呢。” “我大概和你的朋友一样，是个沉在回忆里不想出来的幻想者，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是她，但我还是会毫无目的地跟着你，是不是很幼稚。” 我只能自嘲，至今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与过去作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样会不会好些。”她从侧面抱住我，握紧了我的手。 想为H姑娘排忧解难，到头来却是她在安慰我，身体和心里都感受到一股暖意。八 我们在树荫下坐了很久，她没再说自己的事。天色将暗，我们一起牵手出了门。回程的渡口在晴川阁附近，沿街进一座小花园，寻着指示牌便找到了。轮渡的费用也是每人两元，半小时一班。傍晚时刻的江风更猛烈了，我们走进船舱，里面平铺着几排赭色的长椅。我心想着要观赏江岸景色，便在门外的甲板上找到了几个不锈钢座位。她坐在身边，背对着我。“嗡嗡”的风声在耳边作 响，船上的旅客逐渐增多，终于离港了。 此刻我想起了一部名叫《爱在日落黄昏时》的电影。同样日落时分，同样坐在游船甲板上的两人，同样的沉默时光，以及将会迎来的结局。故事中的恋人相隔九年后奇迹般的重逢，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漫步巴黎街头，絮絮叨叨的对话，述说各自的生活。下船之后，我也将送H姑娘去地铁站，她会与我作别，如轻烟一般。 似乎还没有适应即将到来的离别一般，我想对她说些什么。 “下船之前，我还想送你一段话。” 我在她耳边说。 “夕阳很美。”正在观景的她转过身来，“我听，你说。” 我们靠在铁栏边，我回忆春夜里在床边阅读的文字。 “冬天快结束了，白日越来越长。如今，奇迹一般，我自己生活中的黑暗在撤退。这一过程是渐进的，我慢慢复原。一个春天的晚上，我发现所有的恐惧已处于边缘。我和朋友坐在一起抽着雪茄讨论哲学。是穿过苍白的春夜步行回家的时候了，我完全没有觉得恐惧在家等待我。” 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在三月去世了，留下了诗句和他的思考。大风几乎使我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我的朗读。而对我来说，光是读它，就能使内心安静下来。 “这几个月的感受，包括这次的旅行，都让我开始体会他诗中的力量。”我补充了一句。 “这段话送给我吗？”H姑娘问我。 “嗯，借花献佛，算作祝福。希望我们生活中的某个时刻，也能像他一样，感到恐惧在生命中撤退。” “谢谢。” H姑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外向活泼的她，此刻却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安静美好。我也一同望着江水，享受平静。下船后，我们坐804路原路返回。高峰期的公交车并不拥堵，几站后空出了座位。她是累坏了，一坐下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听着她的呼吸，不敢乱动，侧过头数起她的睫毛，观察她鼻尖的汗珠。脑中还是同样的疑问，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和我一起在陌生的城市游荡。 快下车时，我叫醒了她。H姑娘又恢复了活力，脸上挂满了笑容。地铁口前，她买了两串菠萝，两个人都吃得手里甜腻腻。 “你是坐地铁回武大么？”我问。 “谁说我是学生了？我一会是去火车站坐城际列车。”她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原来你不是住在武汉的么？”我很惊讶。 “又没关系，我早就买了回程票啦。那么，我走咯。”她说。 “等等，你真的不留个联系方式么？我们已经算朋友了吧。”问她时我心里有些紧张。 “对呢，那你报给我就行。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滑盖手机，我却从没见过这个款式。现在已经很少有滑盖产品了，但她的手机又感觉很漂亮时尚。” “那好，这就再见了，路上小心。” 我说完伸出手，她领会了意思，戴上帽子，与我握手道别。九 此刻太阳已落进云层，黑夜慢慢溢出。我打算迟些再回去，先至一站路外的华中师范大学一逛，毕竟此次旅程时间紧张，明天下午就要前往重庆了。 武大的东门和华中师大的西门正面对面。周边仍旧是商场林立，人流不息。踏入校门后，气氛立即产生了变化，与门外的繁华相比，学校里安静得过分，右手边的人群排队等待校车，主干道旁的行道树粗壮高大，几乎遮蔽了天空。落入夜幕的校园黑黢黢的，没有路灯。我沿着上坡慢慢行走，听到了鸟鸣和树叶窸窣声。此刻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山腰。华中师大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学校，我所在东区是一片原始森林，建筑一路安插在山坡上，到处是阶梯和指示牌。我混迹在零星的行人中，感受着这份自然恬静。在一个路口沿楼梯往上，便恰巧到了心理学院。华中师大的心理学也算名气不错，可眼前的教学楼还是略显寒碜。我进到一楼张望，查看告示板上的信息。出门往前是图书馆，这幢楼倒是像样了不少，玻璃外墙和一座圆盘形展厅，出入的学生不绝。 此时已将近七点，我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边休息。广场上是附近的居民，他们带着孩子散步，成群的宠物相互追逐。我再次掏出笔记本，借着大楼的灯光，写下感受。 各种词句在脑中翻滚，如梦魇一般，我害怕密集的人群，所以总想往校园里钻。特朗斯特罗姆说他的恐惧在春夜里慢慢褪去，才觉得我的恐惧如夜晚的潮水，反反复复。我站在海滩边，由着它淹没我的躯干，胸膛，它起起落落，在白日散去，暗色来临之间，又漫过内心。我不得不坐下来喘口气。 我想，我是习惯了颤颤巍巍，谨慎而卑微的生活，“繁华”离我敬而远之。那具空壳里的自信心，逃跑之后一直没有再回来。我慢慢游荡，学会了观察别人的眼睛，得到是与否的反馈。我走进一个地方又出来，观察一双眼睛又转向另一双。心里的感受却与几年前无异，我丝毫没有进步。 很抱歉对H姑娘撒了谎，我在心里重复。如果还有机会，该更真诚地对她谈论自己。只可惜…… 手机这时突然震动起来，是个没有归属地的陌生来电，我犹豫着接了起来。 “喂，哪位？” “夏？是我呀，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没办法。” 这才想起刚才只给了她我的号码，并不知道她的号码。 “怎么了？”我一边望着月亮问她。 “我说这次要怪你，因为轮渡坐太久，我都没赶上火车。”她语调欢快，听不出悲伤。 “什么？那你有尝试改签么？” “问了，不能。我还想逃票的，结果被他们发现了。” “那怎么办啊，你还在火车站？” “是啊是啊，只能在附近住一晚了，你赶紧过来！” “啊？好，但我过来能干嘛呢……” “因为怪你啊。不管，快点来，我在北2出口等你。” 我赶忙收拾起笔和本子，装进包里。 “好吧，我过来可能会比较久。你自己弄点儿吃的，别走开。” 挂了电话我便一个劲儿往外走，难得感慨，生活总有意想不到的转折。十 幸而校门外就是地铁口，由2号线转4号线，一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武汉火车站的室内十分气派，问了保安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找到北2出口，只见前方几排长椅中间一个醒目的紫色背影， 那是H姑娘的蓓蕾帽。她见到我后也没说话，起身默默凑了过来。突然给我一种接放学小朋友的感觉。 “你吃饭了么？”我问她。 “没呢。”她说。 “那我们在附近吃一点吧。” 一眼扫去，周围的店都差不多关门了，一看时间已经9点多。 “回去吃吧。”她又说。 回去是回哪里？不是说在附近住一晚么？心里这么想着，但我没敢问她，于是顺势坐上了地铁。 “对了，我们去江滩吧。”她突然建议道。 “江滩？是江汉关那个地方么？” “不错，你功课做得挺足的嘛。” “是啊，准备明早去的。现在会不会太晚？” “我想去嘛。”她有些撒娇似的说。 “唔，那就去吧。”我继续说道，“以前读小津安二郎的文稿，他参加侵华战争时到过汉口，描绘过江汉关大楼上的钟声。” “是拍《东京物语》的那位么？” “没错，你也挺懂的嘛。我读他的战地书信时就在想，日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残暴。小津说有一次军队在田间赶路，周围很多尸体，路中间有个哭泣的婴儿，他们没办法帮助他，就自觉的分成两个队列，从两侧绕开。还有一次在追击时，一名老兵逃逸不及，于是干脆坐在地上认命。他的队长拿枪指着他，但没开枪，最后叫他快走。” “从他说的看，是两个很有画面感的描述呢，不愧是拍电影的人。”H姑娘说。 “我想作为书信，应该是真事吧。而且打起仗来，普通公民也都是被迫入伍，士兵们谁愿意主动冒生命危险呢，战争总是一味在毁灭的。” 试想哪天战争爆发了，一纸通知书，我等就不得不赶赴前线，即使像小津这样的大导演都不例外。于是真该为现在的和平时代而庆幸，大家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了啦，少年维特，该下车了。”她调侃道。 我们在汉江路地铁站下车，还要再走一公里才能到江边。此刻我已经感到饥饿难耐，就差肚子发出咕咕叫声了。于是只好说： “先吃饭吧，走不动了。” “我也想好了，带你吃热干面吧。本来在汉正街旁有一家很正宗的店，不过现在迟了，我们去那边小区附近找找吧。” 她领着我在巷子里穿梭，已经搞不清东南西北，终于在一块LED板上找到了“热干面”三个字。晚上店里没什么人，面很快就端了上来。 “其实，我在杭州吃过这个。”我说。 “诶？你吃过啊。”她正“嗖嗖”地开吃，嘴边都沾上了酱。 “是啊，有个同事以前在武汉读书，很喜欢这种面，于是大家去吃了一次。” 我望着这碗面条，上面铺着我不爱吃的胡萝卜丁。我拌了几下，也送入口中。 “嗯，比我上次吃的好一些，这里的酱比较好。”我评论着，“但是你不觉得吃热干面会让嘴巴很干么，老想喝水。” “它就是要让你有这种感觉嘛。热干面的面条都是煮熟拌过油的，酱也是特制的芝麻酱，干干的却想一直吃。不过嘛……” “不过什么呀？” “不过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吃热干面。”她调皮地吐着舌头。 “哈哈，那你还带我来。” “这不是想让你多了解武汉，我是很尽职的。”说着她自己给自己点头。 “下次有机会，该给你尝尝我们这边的葱油拌面，南方人都喜欢吃。” “我吃过啊，沙县小吃里有这个。” “那个不行。地道的拌面可香了，虽然只有葱一味佐料，但就是觉得好吃。” “被你吹到天上去了。” …… 闲聊中饱餐一顿，赶紧向着江滩赶去。江汉路步行到底后，便见到了有名的江汉关大楼。楼顶果然嵌了一个巨大时钟。整个建筑从底下望去，特别壮丽气派，可惜晚上已经关门，不能进去参观。我眺望背后的一条街，当年这里都是各国租界，一排排洋楼都是代表着金融寡头的银行。 “你知道这幢楼的用途么？”我问她。 “又来了，不要考我历史知识嘛，你说我听就是。”H姑娘的回答恰当其分，我便开始介绍起来。 “以前清政府战败，签了《天津条约》，汉口就变成了通商口岸。江汉关就是当时的海关。这幢建筑是民国时期英国人设计的，你看它挺有文艺复兴的风格，底下那么多圆形支柱，是古希腊的神庙形式，给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明明没来过武汉啊。”她小小惊叹。 “我怎么会告诉你，我刚才偷偷过去把介绍牌上的内容都看了一遍了呢。”我大声地笑了。 “可恶，不夸你了！”她扭头顾自往前走去，装作生气的样子惹人怜爱。 “走吧走吧，去江滩。”我赶紧跟了过去。 走了一段，过马路后，面前出现一排长阶梯，很远就可以看到写有“江滩”两字的大牌匾。将近10点，江边仍旧人群涌动。不知是否故意为之，路上的灯光颇暗，两位女生在不远处弹着尤克里里，她们唱起欢快的歌，没有围观的人，反而显得自然惬意。我们走下步行道，沿着斜坡踩在了泥土上，水岸边横七竖八地立着大石头，好些人坐在上面聊天。我们也走近了过去，江水几乎能打湿鞋子。很是奇怪，夜晚长江的水为什么那么柔和，它轻轻拍打石块，听不见浪花声。 对岸灯火通明，一座夜不眠的城市。天上盘旋着两架遥控飞机，“嗡嗡”轰鸣声不绝，那是小贩用来展示的商品。抬头望去，天上闪着些许光点，混在黯淡的星群中，替代了它们的光辉。原来，那是孔明灯。周围三五对相依在一起的情侣，他们吃零食，抽烟，相互调情，给夜里的气氛添上一层暧昧。她蹲在岸边，撩起江水，一边摁住飘起的长发。心想末班车将至，手机电量见底，双脚酸疼，却不甘心回去。我觉得此刻的心情很空荡，渐渐陷入了幻想中的世界。 “夏，过来这边坐。”她突然用很温柔的语调对我说。 “嗯。”我们并排坐在了岩石上。 “送我上地铁时，你有没有想过还能见到我。”她说。 “有。”我说，“因为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我向她望去。 “如果还能遇见你，我该更诚实地谈论自己。——所以现在，机会真的来了。”我的内心不像说出的话那么平静，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来武汉。”她问得很认真，目光对着我，无法避开。 “因为……武汉是她的故乡。”我说，“曾经我们也考虑过在这里发展，或许她现在就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来了之后呢？” “以前她常提到的家乡美景，终于走了一遍。真是个很美的地方。”我感叹。 “但是，你还是在恐惧什么，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爱恋和回忆。” 听到她的提问，突然觉得H姑娘是否是真实的存在，她甚至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你说的没错。自从几年前和她分手之后，我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对生活的信心在急剧下降，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好转。那年我离开她，选择了自己的路，却失败了。自那以后，我开始不停地自我怀疑，连生活的动力，都开始慢慢萎缩，事业和爱情，我都没有把握住。而最近——我不想瞒你——我失业了，所以才在工作日到处游荡。对我来说，咨询师的道路是值得期待的，但现实却给了它一个否定，这条路也走不下去了。我不停地想，为调节自己的心态，才决定旅行。其实，也没有朋友在重庆，这是我外出的借口罢了。” “旅行让你好受些了么？”她轻抚我的背，却让我产生想哭的冲动。 “没有，但是……你的出现，真是个美好的意外。” 周围的情侣们不知何时都已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人。鞋子被打湿了，心情却很奇妙。 “你只是暂时迷路了，忘了如何去记录生活美好的一面。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你觉得值得珍惜，就把它记下来，用你擅长的方式。” 我没有意识到，H姑娘真像一名咨询师。 “你是说写下来么，这是我记录自己心态的方式，从小就是。” 包里的笔记本，它见证了我的心路历程，伴随多年，算是老朋友了。 “这些年你有没有再去恋爱？”H姑娘转换了话题问我。 “没有。”我回答。 “为什么呢？” “你觉得我在有意抗拒吗？没有，只是热情不足吧。”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面前的女生问我这样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就是拥有比一般人更高的默契，能好好生活不会厌烦的状态吧。” “知道了，所以你本来也是个慢条斯理的人，缺少热情能理解。” “不过，怎么突然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时间不多了嘛。” “对哦，明天就得回去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电话或者网上联系，也欢迎你来杭州玩。” 刚说完，忽然有个人影从背后窜出来。抬头一看，是一名少年，他手里捧着很多玫瑰花，戴一顶小帽子，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花儿要么，10块钱一支，送给姐姐吧。” 他只对着我吆喝，这是卖花小贩的惯用伎俩。我轻声地问了一句“要么？”，她笑了笑，反而避开了我的目光。 “那么，给我一支吧。”我对少年说。 我把玫瑰递到她面前，说了一句并不怎么温柔的话：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送花给女生，这方式对我来说太浪漫了。” 我憨憨地笑着，只能说这些了。 “好吧，那我收下你的第一次了，谢谢。” H姑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和我谈话，现在又变得活泼起来，拿过花儿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笑了。 “走吧，该回去了。对了，晚上就在你这儿借宿一下咯。” “真的么？” “可以吧，不过委屈你睡地上咯。” “这……” 气氛又欢快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了我木讷的特点似的，轻松地开着玩笑。时间已将近十点半，我一路牵着她，快步加小跑，终于赶上了地铁。 两个人都累了，贴着车厢靠在一起，十一点时回到了旅店。她偷偷上了楼，叫我去前台再要一床被子。只不过……前台硬说单间只能配一床，说实在觉得冷可以开空调，真是些坏家伙。我如实回复H姑娘，她抓抓自己的头发，说先不管这个，要洗澡了，让我再去外面吹个风。我心想从自己的屋子被人赶出来，无奈三更半夜再出去溜达一圈。等我也洗漱完毕，已经过十二点。 她穿着内衣吹干头发，上床后就卷走了被子，缩在墙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很是头疼，感觉屋里窜进来一只需要照顾的小兔子似的，给她倒了水，拿来一层床单铺在地上。 “那么，晚安了。” 她说完就扭过头对着墙睡去了。我熄了灯，平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只有枕头是软的。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叫我，允许我回床上去睡，并分了一点被子给我。过了一会，我听到了轻轻的呼吸声，她转过身来，怕是睡着了。我不敢动弹，平躺着。幸而累得不行，顾不上邪念，一会儿也呼呼大睡了。 夜里我似乎做了一个梦，H姑娘也出现了。我们在一间书店里遇见，我是说梦里的我们并不认识，然后两人一起聊了很多心理咨询的话题，她是名咨询师。氛围很融洽，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美。 待我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朦胧间向墙角望去，H姑娘并不在。我急忙起床，环顾一圈，她不在屋里。是走了么，我不确定。此时我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的纸条，想必是她留下的，我急忙阅读起来： 亲爱的夏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不要尝试着联系，因为我已经不在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请你务必相信，未来的某天你会遇到我的。 唔，好像还是有点说不清，那么这样说吧（虽然有点剧透你的人生），我是你未来的妻子，根据你的回忆，特意换了吸引你的装扮（真是头疼的事），回到现在来找你（不要在意我是怎么回来的，就当作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吧），你在武汉的两天会对你以后的生活产生很重要的影响。我知道你来武汉之前，心情非常低落，说不准，长江大桥上想要轻生的人就是你了。我很担心，带着未来的困惑，来找现在的你解答。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另外此次前来，也是对过去的你进行一番考察。总得来说，你还是合格了，经得起诱惑，也很专情（虽然以前专情的不是我！），多少有点木讷，但内心很温和，嗯，是一个可靠的家伙。另外，从对电车题的回答来看，我们还是很合拍的。还有，谢谢你第一次送出的花。 关于我的更多信息，在此就不透露了，年轻时的你很可爱，年轻的我也很漂亮吧。 那么，我在未来等你哦。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看得我目瞪口呆，回忆两天的经历，怪不得H姑娘……此刻才注意到信旁放着的那支玫瑰，那么昨天的事也是真的发生了。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似乎用“命运”这个词都不足以解释了。我空着脑袋，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再见，我梦中的江城。 再见，未来的你。 ……回去之后，我别无他法，于是绞尽脑汁，写下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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