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撒加沉默了。 穆更进一步：“要不然我把这身衣服也脱下来还给你？” 撒加看着穆，后者唇边有着略带苦涩的讽刺的笑。 杀敌两千自损八百。这场战争，没有赢家，两败俱伤。 撒加终于首肯。 穆走到教皇厅大门前的时候，杂兵本想上前拦住他。但一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撒加，就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穆推开了教皇厅的大门，寒冷的空气裹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原来下雪了。 连撒加也微微动容了。希腊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赤红的天空，冰冻的大地，雪花在夜空中熠熠生辉，仿佛一簇一簇苍白的火。 穆的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他没有戴帽子，没有戴手套，也没有围围巾，就这样衣着单薄的走进了大雪之中。撒加看着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优美背影，紫色长发逶迤在身后，宛如华美的丝缎，他左右看看，抓起一把伞追了上去。 穆骤然回头，目光凌厉。于是撒加生生的定在了原地，把伞递了过去。 穆微微一笑，眼神迅速的柔软了下来，仿佛坚冰融破，满山的桃花一起盛开。 “谢谢了。不过我没办法还给你，还是算了吧。” 米罗被敲门声惊醒，裹着羽绒服去开门。寒风大雪和门外的人一起让他吃了一惊。 “穆？你怎么来了？伞都没有带一把？” 米罗把穆拉进门来。穆的手冰得吓人，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米罗赶紧把羽绒服给他披上，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暖手。 “你不是一直身体不好，没办法出教皇厅来么？这么大的雪，撒加怎么敢放你一个人出来？” 暖和了一些，穆的脸色略有好转。 “我要离开了。” 米罗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离开？离开哪里？” 穆神色从容：“我被驱逐出圣域了。” 米罗大吃一惊。 “为什么？” 穆神色居然不变，他温和的笑着：“不要这么吃惊啊。求仁得仁而已。”略停了停他又解释道：“我失去了力量，已经不配做圣域的十二黄金之一了。所以撒加收回了我的封地和爵位。就是这样。”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独自咀嚼着这其中的残酷性。他们出身高贵，天纵英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尤其是穆，天赋异禀，不到十八岁就纵横三界，辗转于无数阴谋与陷阱之中。谁能想象他从云端跌进烂泥里。 米罗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不安的问：“那你以后……” 穆搓了搓手，他想说的话让他感到难于启齿：“米罗……你能借我些钱么？我要离开希腊。” 这就是普通人的麻烦。原本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国境线，现在是一条难于逾越的界限。他必须遵守所有普通人必须遵守的东西。 更何况，他的封地、爵位和全部的财产都已经悉数交与了撒加，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米罗愣了一下，起身到卧室里，出来时将一张金卡和一张写着字条的纸递给了穆。 “里面的钱你可以随意支配。密码在这里。如果不小心弄丢了立刻通知我。” 穆犹豫了一下，他艰难的说：“我没有办法还你……短期之内。” “没关系。”米罗把卡和纸塞到穆的手里。 穆感激地看着米罗。 事到如今，他也好，沙加也好，撒加也好，全都变了。唯独米罗，还是那么真诚，那么善良，灵魂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他确实值得被爱。穆庆幸自己爱过他。 尽管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穆起身准备离开，他很担忧撒加会变卦，一分钟也不想在圣域里多呆。米罗沉吟片刻说：“我送你出去吧。” 穆发现自己找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米罗找出帽子围巾手套和羽绒服，把自己和穆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准备去哪里呢？” “我没有想好。” 米罗想了想，又扯下一张便签，在上面飞快的写了一串数字，递给穆。 “这是沙加的电话号码。他在伯明翰。你可以去他那里。” 出乎米罗意料之外的是，穆并没有接。 “不用了。”他意外地很坚决，“我不想去麻烦他。” 米罗也不再坚持。 两人走在深夜的十二宫，脚下的雪越积越厚。雪光的反射让原本漆黑的夜也明亮了起来。穆越走越快，米罗却对他说：“走慢点吧，以后再想看到也难了。” 穆这才放慢了脚步。 处女宫，他和沙加在这里有数度刻骨铭心的缠绵；狮子宫，他曾经帮艾欧利亚改良过黄金圣衣；巨蟹宫，他曾经和沙加一起和迪斯马斯克捣蛋；双子宫，他曾经在这里帮撒加策划种种当上教皇之后的改革和政策……他二十岁的生命全都耗在了这里，每一分每一毫都印记清晰。 在缓缓步行的过程中，穆几次几乎无法前进。分离是这样一个刀刀寸碣的过程。但他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前面是白羊宫。 穆踟蹰了一下，米罗也随着他停了下来。穆久久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走出教皇厅的时候他那么的坚定，但面对白羊宫他却无法遏制的犹豫了。 米罗趁机试图说服他。 “你和撒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呢？为什么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呢？” “你们好好谈谈，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是啊，他曾经也这么认为。 可是，撒加越来越过分，简直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他并不想离开他，但，爱情之外，还有许多许多。 比方说，尊严。 人不能只为了爱而活着。 “米罗，如果一个人先爱上甲，后爱上乙，最后才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丙，怎么办？” 米罗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 穆了然地笑了笑。米罗是个单纯的孩子，他的爱情纯朴而真挚。他不会像自己一样，有着阴暗而纠结繁复的心事。 所以他这么爱他。所以他得不到他。 “这个问题只有坏孩子才会问。所以你答不上来是正常的。” 他的轮廓清浅，让人望而生怜。 穆在白羊宫生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他在圣域里一大半的日子是在教皇厅度过的。 米罗仿佛是担心他会难过一般，一再的催促他快点走。于是穆抛开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米罗飞快的穿过白羊宫。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在白羊宫的台阶上，那个人定定的站着，伞也没有打。这么远的距离，却直直的看着他。 那么大的雪，那么冷的风，他却毫不在意。 穆的心突然就被温柔浸透了。 泪盈于睫。 这个人，爱他这么多年，在所有场合毫无底线没有原则的保护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他最困难最窘迫的时候，他仍然在这里毫无怨尤的等着照顾他。 他的爱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头里，他怎么能够忘记？ “米罗，是你干的吧？” 穆垂着头，将声音克制成冷淡。米罗举起了手。 “冤枉。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看到的，我一个电话也没有打。” “但你可以用小宇宙联系。” 米罗嘿嘿的笑了笑。 他，还有他，他们都那么关心他，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这一刻穆终于明白了会落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对于所得的，他从来不珍惜。 穆抬起头，对米罗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拥抱，可以吗？” 米罗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沙加，然后不自在的笑了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穆你是个这么矫情的人。”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对他张开了双臂。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穆紧紧地拥抱住米罗，在他耳边用藏文轻轻的说：“我爱你。” 米罗一怔，但还来不及发问，穆已经挣脱他的怀抱而去。 他飞奔向沙加，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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