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民间故事中的“孝子贤媳”与“不孝女”——论徽州民间家庭伦理观念

万方数据10 黄山学院学报 2013 绪隐含在故事中，就出现了试图弥合冲突、极其浅关系之间的矛盾。《茅棚店观音戏目连》‘溯隐含尽 陋的光明尾巴：出于天意，孝儿媳的幼儿最终脱离 孝与宗教禁忌之间的冲突，弃孝道是原始佛教的教 险境。显然。它限制了民众在“孝”的视阈中展开对 义，但在中国化的过程中，却必补以孝道，才能流布 本我与超我、情感与道德等诸种矛盾的探索与思 于世。有意思的是，这些文本的伦理选择与责任取 舍皆以“孝”行为最终的裁决者：《一善祠》中的女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孝”从一种原始自然的血 最终建了起来；《节孝大义》与《贤媳妇除垢雪冤》中 德义务，负载上一种沉重的伦理目的“孝”道的实由缰说铛金》中，皇帝赐李家纯金头像以示悔意；目 行是为了家族、宗族的发展生息与政治责任“孝” 连最终救母成功，感天动地；《云靴》中母亲以儿大 道扩大到国家层面就变为纯粹的政治理性—— 孝为由申诉冤屈，皇帝厚葬孝子以弥补过失。 “忠”。因此，“孝”道在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中很自 上述文本中冲突的设置与矛盾的解决方式都 然朝“泛孝”的方向发展，一切为了集体、群体利益 说明了“孝”是徽州民众行为与意识的起点与准则， 的行为都可以覆盖上“孝”的名义而变得堂而皇之。 大团圆式的结局孝行最终得到来自神灵、皇权的 《十八素女碑》中的女儿舍命换回家族风水，徽州民 肯定与表彰无疑包含着浓厚的弘扬孝道的潜意 间将这种行为称为“大义凛然”。峭 1《舍命夺福地》中 识。然而。事实上它无法消除故事所具有的伦理困 的母亲为了让子孙继承大宗土地与财产而自刎．l炳 境。比如《状元桥》l 憾一则，就使得这种矛盾与冲突 这个故事看上去是母为子。但事实上。母为子的行 欲盖弥彰。寡妇为养育儿子，委身和尚。10 年后，当 为带来了子一辈的光耀门楣，最终指向的是父系权 了状元的儿子为报母恩，修桥让母在家与和尚庙之 力的稳固，其伦理逻辑仍是在“孝”的层面上进行。 间来往方便。母死后，村民告诉状元实情，状元怒杀 《着铁靴》一则，宗族劝说寒门子弟为宗族利益赴 和尚，以报父仇。文本中隐含了多重伦理冲突：母为 死，作为交换。宗族将代其为母尽孝送终。f1嘲寒门 养儿委身和尚，是贞节与延续家族香火之间的矛 子弟因贫穷无法尽孝，在传统社会中，这对“子”来 盾；儿子成状元后，母亲已无与和尚继续往来的理 说是难以直面的事情。因此。宗族事实上是以“孝” 由，但母亲仍继续这种交往，是理性与原欲之间的 为手段最后达到替子尽孝的义务；同时，寒门子弟 冲突。因此儿子杀和尚对母亲而言是“不孝”，对父 的牺牲又保住了宗族利益同样是尽孝 ，结果皆大 亲来说则是“雪耻”。徽州民间对母亲年轻守寡是缺 欢喜。但几者之间存在的道德悖论显而易见．“孝” 乏同情的，母亲委身和尚，只有为生计说，才能为这 被异化为为集体谋利的手段．成为剥夺人的自由选 种行为找到符合伦理的依据。同时，徽州民间对 择与正常情感的反人性存在。 “孝”是无条件遵从的，所以状元雪耻报父仇是在母 与其他地域的孝亲故事相比，徽州民间关注的 亲死了之后。然而，无论儿子孝母还是杀和尚都不 多为 “孝”与其他伦理责任以及宗教禁忌、道德禁忌 是从母亲的角度也即不是从“人”普遍人性 之间的矛盾，而不是作为抽象的道德原则与理念的度考虑问题，而是从“道德”和“贞节”伦理纲常的 “孝”进入现实生活时所面临的实际的生存困扰。 观念出发。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疑问：如果状元很 早就知道母亲去和尚庙所为何来，他的抉择是什不能达成母亲遗愿，1 脚这是尽孝与遵祖制之间的 么?将状元放置“尽孝”与“失范”之间去拷问。显然 冲突。《节孝大义》1 脚、《贤媳妇除垢雪冤》99 两则为 徽州民众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去面对这种窘境。 文，贤儿媳为照顾病卧不起的公公搬至公公卧房按有些学者的说法，中国民间大量关于“孝”的 中休息，以至遭来乱伦的非难，这是尽孝与守礼之 文本，涉及的均是“养”与“弃”的两难，因为民间行 间的冲突。《信马由缰说铛金》中李尚书为满足母亲 为不仅仅根据理论与观念展开，它还要受制于实际 想见金殿的愿望在家乡里渠口仿建，母亲亲见之后 的生存境况；同时民间对“孝”的政治含义即“孝”与 及时拆除，但遭谗遇陷，枉丢性命，‘拗这是尽孝与 “忠”的问题关注甚少。但是，这种说法并不适用于 尽忠之间的冲突。《云靴》中儿子日日着云靴还家与 徽州民间故事，因为程朱理学的影响，徽州民间故 妻子团聚，被母亲斥为不孝，怒而藏起云靴，儿子因 事不仅涉及“孝”与“忠”的关系，如《信马由疆说铛 丢失云靴误了早朝，人头落地，鼢1 这是尽孝与两性 金》、《云靴》；而且对于单纯的“身体化关怀”层面上 万方数据 罗飞雁：徽州民间故事中的“孝子贤媳”与“不孝女”．11． 的“孝”。徽州民间故事关注的也是“养”的好或坏的 妇”所代表的是非血缘关系的家庭伦理一维，“女 问题而不是“养”与“弃”的两难。所以，如果说其他 儿”所代表的是终将排除出血缘关系的家庭伦理一 地域存在大量的“劝孝”故事，那么徽州则拥有诸多 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表达的正是这种普 “扬孝”的主题，由此延伸出去众多“显亲”、“娱亲” 遍的民间伦理现象。将“媳妇”与“女儿”视为行孝的 的子母题，如《孝子湖》170 、《骨牌巷》。1 最大障碍，凸显的正是基于血缘的家庭伦理观念的 狭隘与排外。 二、徽州民间故事中的“怪孩子”与“不孝女” 父母反对儿子重视非血缘关系人物以及对儿 ——徽州民众的“子女”观 子单向度的尽孝行为的苛求和儿子成家后必然会 因为性的吸引而减弱对父母的感情，这两者之间的 作为伦理纲常之首的“孝”，它的伦理方向始终 矛盾正是道德义务与本能情感之间的冲突。在这样 “子”指向“父”，要求子对父承担种种义务；而的情境下，婆媳关系的恶化往往不可避免。《云靴》 父对子的责任更多的是为子一辈树立“尽孝”的榜 中的母亲将儿子夜夜返家与妻子团聚视为大不孝， 样。恰如前所言，“子”不具有独立地位，“子”只有在 其中隐含着徽州民间对生育以外的性的排斥，还表 与君、父的关系中才能找到自身安身立命的理由。 明母亲对儿子的感情中“占有”子女／财产观占据 徽州民间故事中屡屡出现父对子的要求、评价，从 着相当大的比重。 中彰显出徽州民众的“子女”观， 颇堪玩味。事实上， 《孝悌》一则中，丈夫试图摔死亲生儿子恐吓妻 这是民众“孝亲”观另一个方向上的体现。因此，深 子以达到劝孝的目的，这样做的逻辑是儿子长大后 入了解民众的子女观，才有可能透彻地理解“孝”的 必是随母之人，与其今后不孝不如今日摔死了事， 伦理逻辑与全部内涵。 妻子听后，心悦诚服，从此敬孝父母。这类劝孝故事 当徽州民众把“孝”作为对子女的唯一要求时， 流行很多地域，其得以屡次出现正反映了民众这样 民众的子女观就呈现出鲜明的功利性质：“养儿”是 的心理逻辑：养儿子是希望他日后孝亲报恩，“养” 为“防老”；“怪孩”是要抛弃的，因为他“妨父母”；对 与“报”是对应的伦理行为，如果一方不“报”，那么 女儿的轻视也同样出于于己无利的实用心理。如鲁 “养”就无从谈起。因此，《猪肠当麻纱》的结尾说“世 迅所言，中国民众养儿恰如放债，以收回利息为目 上养女是个呆，嫁妆不够卖田赔”，125 它所道出的 的，这种子女观，无异于一种“财产”观。 事实真相显然不是女儿不孝．而是子为己之财产而 徽州民众对异于常人的孩子常表现出惧怕的 女儿为他人家资的功利逻辑，既然女儿不能如儿子 心理。认为他们终有一日会妨害父母直至危及家 一般承担起“孝”与“报”的责任，那么它所延伸出去 族，《隆兴桥》就是一则典型地表达民间“怪孩妨父 的自然就是重男轻女的观念。这是民众“子女／财产 母”思想的故事。1 罗小华父亲称儿子为冤孽，甚 观”的又一显著表现。值得一提的是，《孝悌》这类型 至儿子落井也不肯施救就出于这样的心理。有趣的 故事虽可起到“劝孝”的作用。但这个母亲幡然醒悟 是这类“怪孩”往往日后都成为“贵人” 有功名的 之后的善行纯为利己。如果“善”非目的，那么这个 人，进而成为“孝子”，父母与“孝子”最终冰释前 “善”就大可怀疑。 嫌，如《除角岭为何不是岭》。 @11 其他地域流传的此 类型故事往往减免“怪孩”行孝的义务。而将“怪孩”《害人害自己》‘靴几篇为异文，皆为“误杀亲子”型故 变为“贵人”，最终与“行孝”母题结合在一起却是徽 事，讲述恶继母虐待前妻之子，最后落得害人害己 州此类民间故事的独特处理。“怪孩”、“贵人”、“孝 的下场。“恶后母”干夫所指，所以安排“误杀亲子” 子”其实都是父母对子女的作用与价值的定位与命 作为对她恶行的最重惩罚。但故事中对“恶后母” 名。这种作用与价值它所负责的对象始终指向父 “快意恩仇”式的惩罚，使听故事的人往往只看到人 母，反映的仍然是民众根深蒂固的“子女一财产” 们的嫉恶如仇，却忽视了民间屡屡叙述这类故事的 隐秘动机。事实上，故事中“后母”之所以恶的原因徽州民间文学鲜有“不孝”的故事。仅有的几 和故事外民众不相信“后母”、屡将“后母”塑造成 个，民众都不约而同地将不孝的原因归咎于“恶媳”， “恶人”并施之以重罚的理由是一致的，那就是民众 如《“孝顺”三媳妇》@再与“不孝女”，如《孝悌》。啪“媳 对非血缘家庭伦理关系的不信任，这种意识与情绪 万方数据 12 黄山学院学报 2013 已积淀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这一现象传达出的正是基于血缘关系的“孝亲”观与“子女”观所能产生的 最严重的负面影响。 在讲述非血缘的代际关系时，徽州民间故事出 现了一个特殊的文本——《好人好报》，60 是决定典当自己与人做母。穷小子无母，便买下了 她。最后，因为生计困难，将自己的亲生 儿子典给了 和尚庙．以便更好地孝敬买来的母亲。 [11290 义子的孝 行感动了母亲，她恢复了当铺老板 娘的身份，并与 义子及其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 事包含多重伦理冲突，它所传达出的复杂意蕴值得 三思。首先，故事存在一个 “卖儿孝父”的母题。只有 在“孝”字当头，“子” 不具有独立价值的文化语境 中，这样与自然人性相 违逆的事情才可能发生。然 而这个行为却建立在非血缘的代际关系之上。这是 这则故事最让人惊讶的地方。搁置“卖儿孝父”的伦 理悬案。这一抛开血缘的善行是对中国民间伦理的 一大挑战，明确传达出将基于血缘关系的伦理准 则——“爱”与“善”，扩大到非血缘关系之中。在某 种程度上破除了基于血缘的伦理观念与行为的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