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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稳扶好 马上就跑
老马现在二十多岁了，六十年代的时候，庄头就出他这么一个文化人。那个时候在农村读个书不容易，尤其像他这样读到高中的就更少了。老马弟兄五个，他排行老二，我爷爷是他们弟兄里的老大，最后混的像个老末。老三做了一辈子的村干部，二十世纪末的时候国内流行大学生下基层做村官支援农村，他那个时候才退休，退休之后在家闲不住，出去又没人理他那已经过气了的官腔，弄得街坊邻居都不安生。据我奶奶那辈的人说，四爷是个好人，只可惜好人命薄，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至于是如何去世的我后面会慢慢讲，长辈都说四奶这一辈子命苦，四爷一声不吭撇下两个孩子就走了，一辈子没有改嫁，用现在话来说就是守了一辈子的活寡。五个弟兄里就老五混的最好，年轻的时候皮，人又长着一米九几的大个子也讨人喜欢，几个大哥都让着他，出啥事都帮他忙，从小没人敢欺负，后来在镇上混出了名，十七八岁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被砍掉了两根手指头，再后来跑到上蔡县城做生意，慢慢站住了脚。那时候的人都老实，就他胆子大，惹起事来不要命，以至于后来在上蔡西街一带也成了老大哥，找了个县城的女孩做了老婆，手里的那些宅基地也在年轻的时候吃喝赌博给败坏光了。人到五十的时候得了中风，从此性子变得温和起来，对几个兄弟也是该帮的帮，那些年我们这些小孩子去他家没少吃他的好处。
黑河就在庄头村的东头，老马二十多岁的时候总是被娘嚷着去河堤上放羊。不过他生性就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放羊的时候还不忘拿着书，那个时候村里人都说他是假正经，一个庄稼人不好好下地干活，整天想着书里乱七八糟的世界，以后也不会有啥大的出息。可老马不这么认为，他那个时候特别崇拜鲁迅，觉得新时代，知识就是面对敌人的唯一武器。那个时期的他最喜欢读鲁迅的那篇《记念刘和珍君》，他觉得他应该像刘和珍君一样，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和这些凡夫俗子作对。当他在沉默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最有力量的，只是他一说话又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和无尽的空虚。1977年的夏中，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那些不曾在长夜痛哭过的人，都不足以在后来的近五十年里再谈论自己的人生。
老马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是月底了，当时他正在河堤上放羊，河那沿是个叫做黑河朱的地方，离另一个乡镇近，每逢周末又都是集市，来来往往赶集的人都从这里过。他正低头看那本已经被翻得稀烂的《三国演义》，河那沿喊了一声：“马保彦，还在学习呐？你的羊都啃着人家的苞谷秧了，你也不管管！”老马只是抬头看了一下羊群，东头铁林家刚补的苞谷秧被吃了一大半，他随手拿起一块坷垃头朝那群羊扔过去，看着羊被吓跑了就又低头看他的书，河那沿又喊：“保彦，你这整天看书咋也没见你考个大学回来啊？你不会是在做样子吧。”老马听完这话很生气，吼着说：“你懂个屁，国家不让高考了，我要是考准能考上。”河那沿的人听完他的话就哈哈大笑起来：‘保彦啊保彦，恁娘让你放羊你就真安心在这放羊，你都不知道一个月前都有消息说高考又开始了。’保彦听完这话还是半信半疑，于是那天他早早地就把羊赶回家，跑到几里地外镇上的同学家问真假，这才相信。
天黑了，娘还不见保彦回家，就让老大保林去找，这老大保林因为下午和德举还有铁桶偷人家红薯的事被训了一顿，自然是不想去找。最后还是老四保成看娘着急才出去找，其实说是找那时候也是瞎吆喝，六十年代的村子都还是篱笆墙泥巴地，满大街堆的都是柴火垛，保成从村东头喊到村西头才碰见往家赶的保彦，离老远就喊：“二哥，咱娘叫你回家吃饭哩”保彦正高兴着，也没搭理他就嗯了一声，跟着保成往家赶。还没进院，就听见娘在里面破口大骂，说这孩子回来一定打毁他，让铁林娘别生气，明天她带上几个孩子给她家去补苞谷秧。看见保彦回来，娘提着扫把头就冲上去了，保彦也老实不敢跑就任娘打，其他四个弟兄虽说也都二十多岁了，可毕竟庄稼人胆小，都端着饭碗屁不敢放，爹就蹲在灶火门口抽着烟，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羊圈里的羊，因为下午没吃饱在不停地叫，保彦因为疼也在叫，就这样保彦和羊一起叫着，门口路过的人也不知道是保彦在喊疼还是羊饿了，也都没人敢进院子里去拉拉架。保彦边叫还边喊着要去高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羊叫是为了让保彦娘知道它们饿了，赶紧喂点料。铁林娘站旁边一直说别打了别打了也不见手上有动静，大概过得有些时候，娘应该是打累了，铁林娘也心疼了，保彦才停止喊。最后保彦娘骂了句："日恁娘了个逼，羊都放不好还想上大学，明天给我去地里补苞谷秧。还有圈里那群喂不饱的畜生也别嚷嚷了，死老头子还不快点去喂点料。整天抽，整天抽，迟早抽死在上面。”保彦娘的这段话在几年后真的应验了，保彦爹因为肺癌在开春的时候死了，挖坟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在哭，娘在旁边说：“都憋住别哭了，活着的时候没见咋给家里挣工分，这死了还浪费公家两亩地。”那一年是河南第一次闹饥荒，不知道是因为保彦娘的话还是保彦爹生气了，后来埋爹的那块地再种不出来庄稼。九七年最后一次分地的时候，那块地落到了他的小儿子国举那，后来每年别人家的地怎么下雨，过几天准是干的，偏偏那块地被淹，不过这说起来都是后话了。
保彦在挨完打那天晚上就死了心，他知道他这大学是上不成了，但是在后来的五十年里他心里多了一份心愿，这份心愿一直在马家经历了两代到了他孙子辈才慢慢的实现。也就是从那一晚，保彦恨透了这几个弟兄，恨自己生在庄头，恨村子里的那条流经了百年的黑河。后来的半个世纪他没再让家人和铁林家有半点交集，甚至铁林娘死的那天，保彦还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能给铁林家这种娘胎里就坏的人交往。而就当五十年后保彦提起来这事的时候还是眼里噙着泪说他娘不是个东西。直到他娶了我二奶翠英之后才渐渐地和几个弟兄好起来。说起保彦娶翠英这件事当时在庄头在黑河两岸也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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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摸你腿咋滴
排版：腿上没毛儿
封面供图：@可爱王之Yao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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