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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跟朋友吐槽家事,大家都夸我爷爷可爱,我不明白,执拗又唠叨每回都把我气哭的爷爷,究竟哪里可爱?奶奶也一直说,想让我写一写我爷爷,尤其是前几年看了《金婚》,我奶奶一直坚定地认为,我们家的故事写出来,不会比电视剧差。
我的文笔,自然是赶不上著名的编剧,但豆瓣的第一篇日记,还是要献给我亲爱的爷爷。
1936年的夏天,爷爷出生在贵州,据说生他之前,我的祖祖生养了五个(还是七个)儿子,都没有养活,所以爷爷只有一个亲姐姐,迷信的我一直觉得我爷爷命硬,不迷信的我爷爷也说,小时候有人给他算过命,说苟江(爷爷出生的地方)是容不下他的。
后来家乡确实没有容下他,因为在街上看见穷苦的老太哭诉三个儿子都被“抓了壮丁”,他励志要为穷苦人民谋福利。13岁参军,一路走南闯北,贵州、北京、西藏、成都······缴了自己亲爹的烟枪,我祖祖藏到小阁楼上,他还带着队员从后门去“包抄”;新婚燕尔就写血书想上战场,领导说他是家中独子,新婚妻子又怀着孩子,断然拒绝;在部队自学高中课程,最后与一群大学生一起考试,门门功课都是第一;一直工作到八十几岁,如果不是这次住院,他还猫在家里写报告。
我幼年时常常害怕他,因为他动不动就找我谈心,一直要把我说哭为止,他不管我衣服脏了破了,只管我道德品质是不是有问题。他总教育我要能吃亏,要跟同学搞好关系,搞得我被同学用三角尺划破了头皮都没吭声,同学来家里道歉,老两口又是让座又是安抚,还把当年并不多见的零食给同学吃,倒搞得像是我打了同学一般。
后来渐渐长大,我再也不害怕他,却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他总跟我讲撒切尔夫人和吴仪的故事,希望我能像她们一样成为中国第一个女总理。我却一路跌跌撞撞,虽然总算研究生毕业,却在考博、找工作的问题上诸多不顺利。我父亲在我年幼时就因公牺牲(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母亲也已改嫁,看看我与吴仪奶奶中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我总觉得爷爷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无以为报。
我爷爷现在也许有点后悔,因为我唯一像吴仪奶奶的一点,是我小三十了也还没结婚。但我早已学会时常扭着爷爷撒娇,跟他聊天聊到半夜。他虽然担心我的未来,却也更多地感受到我的快乐,因此起码在明面上并不会太催促我。
关于为啥是个“牡丹”,除了我又丑且宅之外,童年爷爷和奶奶无尽的争吵带给我的心理阴影也实在是太大了。他们那时候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岁了,却总是一言不合就吵架,一遍说着诅咒对方和自己的脏话,一边摔碗摔盆,我总是很害怕地躲在房间里,觉得婚姻真是一地鸡毛,一点意思也没有。
爷爷也会讲起他和我奶奶的相识,那时候他是个小干部,去奶奶读书的“医专”,领导就有心给他介绍对象。我爷爷在一排排的女生中一眼就相中了我奶奶,很快确定了关系之后就去北京继续工作了。我爷爷在北京,是去“北影”(或者是“中戏”)做政治教员的,于是就有很多热情奔放的美女主动来找我爷爷想要谈恋爱,我爷爷义正言辞地拒绝,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实际上那时候除了通信,我爷爷也没再见过我奶奶,但那时候的人,或许就是这么坚定而有责任吧。
但我奶奶是抱怨颇多的,说我爷爷明知道自己家穷也不寄钱给她,说我爷爷工作远不着家,说我爷爷明知道自己生病连顿饭也不做······我一直以为奶奶是不爱我爷爷的,直到这次我爷爷生病,我奶奶在家里哭,说我还没伺候够你爷爷呢,我们风风雨雨六十年,他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啊,他知道我最没主见了······我才知道,爱的表现形式有许多种,抱怨有时候也只是变相的“撒狗粮”而已。
爷爷真是一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老头子,我父亲因公牺牲的时候我母亲也就不到三十,我外婆当时就有点嫌弃我这个小“拖油瓶”,我爷爷听完之后立马表态,要管我管到自己去“见马克思”。他搂着我睡觉,能几个小时不换姿势;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六趟地接送我上学、放学,陪我写作业,给我开家长会;他送我学钢琴、学奥数,我的琴谱他会一个个给我把指法标好;我大学毕业他又帮我写党员的“思想汇报”,鼓励我回学校去读研,鼓励我“脱产”去考博······
他常年负责单位的“善后”工作,对待有困难的下属和遗孀,他总是尽力为他们谋取福利,哪怕这些人曾经跟他对立,给他“使绊”。他一生笃信公理,有人冤屈他,他就半夜去敲领导的门,一定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他是军人,又是老师,他相信理不辨不明,相信人心向善,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他是极浪漫而天真的人,大概是从小没有挨饿受穷过,他对金钱看得并不是那么重。但老来渐渐被奶奶影响,喜欢偷偷摸摸去买些“便宜货”,无奈实在没啥经济头脑,其实多余的都花了出去(我可能也遗传了爷爷,在班上管理账目之时,不知道搭进去过多少钱)。
爷爷的人生,并不是几句流水账就能写清楚的,我对他的爱,更不是一段广播就能记录。
他总自负自己的长相,说领导都喜欢选他去做秘书,尽管我诸多揶揄,但我依然认为他年轻时意气风发,年老时慈爱矍铄;
他总以自己被人需要和喜爱为荣,总以自己吃亏为乐,尽管我常常嘲笑他,但我依然承认,吃小亏,是大福气;
他总说工作开心就好,总提起我童年的趣事,他不记得为我付出的辛苦,我却每件小事都记得;
我很庆幸他健康的时候我一直跟他撒娇,每周回去见他都要跟他又搂又抱相互亲亲脸颊,我们对彼此的爱早已让对方知道。
但这些都还不够,我还想让他再听我抱怨,我也还想再听他唠叨,我还想把未来的男朋友带到他面前,让他放心,让他开心。
他一生都是个战士,遇到任何委屈、麻烦都能去争取,也希望这一次他还是生活的赢家,我在家里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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