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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让你记忆深刻的故事?

时间:2020-04-28 19: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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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学法的自由写稿人。3 人赞同了该回答

“墓碑下是我们的小宝贝。

他既不哭也不闹,只活了二十一天 。

他来到这世上,四处看了看,不太满意,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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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食物不分价格!!最近挖的坑太多了,有点怕。

薛洋不怕死,只怕活着没意思,所以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有意思,而最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就是一在的作恶,但遇到晓星尘后他发现每天一起平凡的生活比他处处绞尽脑汁的想怎么作恶而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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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神雕侠侣》

记忆深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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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秋实》

其实,在真实的人生中,春生未必有秋实。

1

知道杨秋实要嫁给段海生的时候,我很惊讶。

我们是初中同学,上学那会儿,这俩人就老合不来,段海生经常欺负杨秋实,还给她取外号。杨秋实脸蛋长得不错,但右眼天生弱视,平时总虚眯着,段海生就老喜欢拿这事调侃她。其实他们关系不熟。但段海生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谁,只要他觉得有趣,就一定要去戏弄一下。我爸是我们班主任。有一次,杨秋实被段海生弄哭了,我爸还揍过他,但段海生并没放在心上,还把挨揍当做了炫耀的资本。

杨秋实邀请我爸去参加婚礼,可他当天有课,来不及,便叫我去。他说,你们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面,正好聚聚。我想了想,没同意也没拒绝。他说,怎么,你真喜欢过她呀。以前我爸就老问我,是不是喜欢杨秋实。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他教了我们三年,但许多台面下的事情,他了解得并不深。

我和杨秋实相识比较早,没上初中就认识了,不过,是通过她哥杨春生认识的。他们俩是龙凤胎。

当年,水木桥曾流行过一阵弹珠游戏,我是玩得最好的人之一,到处找人挑战,再把赢来的弹珠,以比商店低三成的价格卖出去。刚开始我的生意顺风顺水,因为玩弹珠厉害,威信高,加之我爸又是教师,有信誉保证,所以找我买弹珠的人很多。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攒钱买一辆自行车。那曾是我童年的终极梦想。

不过,就在我弹珠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水木桥忽然出现了一批碎珠,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当时一部很火的日本动漫叫《犬夜叉》,里面有一块神奇的玉珠叫四魂之玉。碎珠就像所有四魂之玉碎片集合在一起的样子,虽然满是裂纹,却显得更加完美和震撼。

见过碎珠以后,我忙找人打听是从哪儿来的,因为商店根本买不到这种东西。而且我听说,兜售碎珠这人,已经开始在水木桥宣扬一个口号——真正玩弹珠的人,不仅玩弹珠游戏,还要懂得收藏。而他,卖的就是藏品。

那人就是杨春生,一打听我就知道他们家是谁了。杨春生他爸杨连全在我们附近还算有些名气,因为人缘不好,早年间和村里人闹矛盾,自己一个人搬出来,地也不要了,靠着中学围墙修了个院子,院子里种些果树,养了大概二十几头羊。因为在当地找不到媳妇,杨连全去外面买了一个哑巴老婆。他很喜欢打老婆。以前我去上厕所的时候,老能听见围墙外哑巴的惨叫声。我曾远远瞧见过杨连全一眼,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从他的眼睛里,你好像能无时无刻读到四个字,生人勿近。

顾及杨连全的名声,我本不愿和杨春生打交道,但我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后来,好奇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某天下午,我趁杨连全出去放羊,去了他们家。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春生,和我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他长得很黑,像一个常年在水里曝晒的渔民,性格也很木讷,完全不像个灵泛的生意人。我实在无法想象,那么别出心裁的口号到底是怎么从他嘴里出来的。

我问杨春生,碎珠怎么做的。他说,这个不能教你。我说,你也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什么都有价。杨春生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以买了自己研究。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强烈的自信。真是个奇怪的人,神态,语气,明明都很笨拙,却又充满自信。不过他有骄傲的资本。事实上,找他之前我就偷偷试过了。碎珠应该是用普通弹珠烧成,但火候很难掌控,轻了裂纹不够,重了就会彻底碎掉。刚刚好,这三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很难。我烧了17颗,才得到3颗完好的碎珠,连成本都挣不回来。

我说,要不这样吧,我们来赛一场,如果我赢了,你就当面烧一次碎珠给我看。杨春生偏头想了下,说,好。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玩法,在规定的范围内,射中对方,或者对方失误出局,就算赢了。这玩法简单粗暴,也最体现基本功。

那天下午,我和杨春生赛了十三场,胜六负七,最后一局打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西边。杨春生把弹珠一收,说,今天就这样吧。我不甘心,说,要不再加两局?杨春生摇了摇头。原本我们说好玩九局,已经加两次了。杨春生说,其实你弹珠玩得挺好的。我说,你这么说,其实是在夸自己。杨春生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涌上了红色。他说,主要这是在我家,我比你熟悉地形,换个地方可能就不一样了。我说,我玩弹珠不挑地方,玩个一两局就清楚怎么回事了。

过去,我一直跟人吹牛,玩弹珠技术最重要,其他都是借口。没想到如今报应到了自己头上。我低头看着发黑的双手,还有沾满灰的弹珠,忽然觉得好委屈。杨春生看了我一会儿,说,明天下午你再来,我烧给你看。我说,真的?他看着我脸上的笑,也笑了,说,嗯。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来到了杨春生家外面,但没进去,因为他们家羊还没出来。杨连全在家,我不敢去,只能蹲在不远的路口。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特别是你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情况下。我把手插进兜里,里面装满弹珠,一摸到弹珠,我心情逐渐变得踏实。手掌和弹珠不断挤压,摩挲。抓一把,挤掉,再抓一把,再挤掉,快乐随之循环。

我一边把玩弹珠,一边想着昨天和杨春生的对局。我很少那么认真过,也从没输得那么憋屈过。因为我知道,他技术实在我之上。玩弹珠又不是赌博,不可能每次都恰好赢我一局,除非他能控制输赢。

杨春生虐了我。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情,并且,一旦传开的话,他一定立马声名大噪。尽管碎珠已经让他有了不小的名气,但如果能踩到我头上,效果肯定更好。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当你获得的胜利越多,满以为再无敌手,总会有一个人,从不知名的角落走出,与你针锋相对,仿佛他就是为了对付你而存在。甚至于,你的一次次胜利,不过是最终败局的伏笔,是对方践踏而上的基石。

那时我还不知道挫败这个词,只觉得突然一瞬间,心脏特别沉重,很痛很痛。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头顶太阳很大,很刺眼,地上的蚂蚁在搬家,我伸出手给它们挡太阳,可蚂蚁们似乎并不领情,全都沿着影子边缘走,半点没有进入阴影的意思,仿佛那是片雷池。

2

段海生家在街上,整个水木桥,十里八村就一条街,平时赶集都在那条路上挤着,特别过年赶连集那会儿,尤其拥堵,堪比一线城市的早晚高峰。婚礼这天也很热闹,车队长龙从街头排到了街尾。段海生他们家是街上最豪华的几栋房子之一,初中那会儿,他家就很有钱了,听说,他爸妈在外地做药材生意,一年利润可以达到八位数。和段海生比起来,杨秋实就像一个灰姑娘,不过灰姑娘有出色的美貌,杨秋实却还算不上。听我爸说,前年段海生花了二十多万,给杨秋实做了矫正手术,眼睛治好不少。对此我没做什么评价。

有些事情,就像刺,深深扎在心里,多年以后,你以为它已经被包融消解,实际上,早就成了心脏的一部分,一碰就疼。

我走到段海生家对面的粉店,叫了碗米粉,前一晚特意跟我妈说过,不要给我做早饭,有阵没吃家里的米粉了,想去尝尝。一进粉店,闻着熟悉的老粉味儿,胃口就打开了。水木桥的米粉,粉质粗糙,容易入味,吸进嘴里的时候,味蕾和粗糙的表面纠缠,能充分刺激感官。香辣的汤味跟着米粉一起,窜进咽喉,冲出鼻翼,会让人彻底沦陷在米粉和臊子的气息中。

小时候,米粉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及,大多数时候,只能远远隔着粉店灶台嗅一嗅香气。光是闻味就能吧唧好半天。如今虽然能随便嗦粉了,还是觉得好吃,怎么都不会腻。若说有什么东西,小时候极为渴望极难得到,现在唾手可得却依然喜爱的,水木桥米粉能排进前三。

我来得正是时候,米粉刚端上桌,迎亲的车队就进街了。对面屋的人全涌了出来,站在街道两边,车队一停下,大家就开始起哄鼓掌。一众伴郎团急急忙忙跑来,分站大门两边,举起礼炮,好像开道的仪仗兵。

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听说,接新娘没去杨秋实家。她住在市里一个酒店,段海生先把她接回来过门,然后敬茶,敬完茶以后,再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起杀回市里开席。

杨秋实是本地人,却让车队在市里乡下来回跑,好像娶外地媳妇一样。不太了解的人可能会骂她没良心,但我知道为什么。

欢呼声陡然暴涨,新郎抱着新娘从车里下来,往台阶上走,守在门口仪仗兵逐次放出礼炮,闪亮的彩带洋洋洒洒,淋在最受瞩目的两个新人身上。鞭炮几乎在同时响起。一片响亮鞭炮声中,段海生抱着杨秋实跨进大门。进去之前,段海生和旁边的伴郎说了些什么,我坐在粉店,终于看清了两个老同学的模样。段海生依旧嘻嘻哈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今日大喜,脸上笑意更是浓郁,被抱在怀里的杨秋实,紧紧搂着丈夫脖子,视线没离开过片刻。

十几年没见,她确实变化挺大,好像更加明媚阳光了,脸上笑容也更自信。还有,那双眼睛。我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敞亮,自信,充满光泽。可能是化了妆的缘故,尽管右眼还有些虚眯,但不明显,至少很难让我把她和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我放下筷子,忽然感觉有些反胃。

3

那天,在路口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杨连全才终于赶着羊出来。他远远看了我一眼,我忙把头低下,继续和蚂蚁玩耍。等他走远以后,我飞快跑进院子。院里除了杨春生,还有杨秋实。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当时,杨秋实正坐在树下看书,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她脸上,轻轻摇晃,明暗斑驳。我好像能看到她脸颊的绒毛。杨春生走过来,说,你来了。杨秋实抬起头。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只睁着,一只虚眯,眯得只剩一条缝。我别过头,看向杨春生,说,嗯。

后来我反复回想过那个画面,当时我没有多看杨秋实,一方面是觉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我怕她察觉到我在看她的眼睛。说实话,第一眼确实挺好奇的,但我知道那不礼貌,所以立刻收起了好奇。

我到了以后,杨春生拉着我进厨房。他烧碎珠的方法和我不太一样,我用煤球烧,可以直接放在蜂窝洞洞上,他们家烧柴禾,不能往火上摆,所以他用铁丝做了个大约半米长的钩子,钩子上再缠出一圈圆环,刚好能放弹珠。

杨春生把弹珠放上圆环,然后慢慢伸进火里。他一边烧一边给我解释,弹珠刚碎的时候特别脆,稍微给点力就可能碎开,只能让它自己裂,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收了。杨春生对火候把握得很好,铁钩在他手里就像鱼线一样,一会儿升一会儿降,弹珠的裂纹仿佛受其摆布生成。大概四五分钟,杨春生把碎珠提出来,放到我面前的地上。

他说,得等它凉一会儿。趁这个空档,我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烧不好了。因为我放煤球上烧,要想提起来,得用铁钳去夹,弹珠刚裂,温度没降之前很脆,忽然受到外力,自然容易碎。

我把想法告诉杨春生。他说,对啊,所以其实很简单,你不要心急,烧碎珠就是考验耐心,时间到了就好。杨春生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他的眼睛黝黑明亮,瞳孔比一般人要大。看着他,我眼前忽然浮现出杨秋实的模样。我想,或许她眼里的光被杨春生抢走了?

看过杨春生示范,我说,要不我来试试?他说,好。我从兜里抓出一把弹珠,开始烧。老实说,成功率的确比之前高,甚至好几次烧出了特别完美的蛛纹,就是那种从圆心扩散出来的裂纹。虽然弹珠纹路只能看运气,但我也归功于杨春生的钩子设计得好。只不过,就算这样,我的成品率还是远不如他。

我默默计算了一下,按照当时杨春生对外出售碎珠的价格,我能做到小赚,但如果和他抢生意,根本没有竞争力,因为他完全可以再压低价格,让我赔得血本无归。这样一想,我很沮丧,同时又为阴暗的内心感到惭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那些花里胡哨的弹珠完全失去兴趣,全身心投入到了烧弹珠的事业中去。我成天黏着杨春生。他没有办法,只好手把手教我,该怎么提放钩子,怎么掌控时间,确保弹珠不会因为火势太猛而彻底崩碎。他耐心好,对火候把握又精准,烧出来的弹珠品相大多在我之上。慢慢的,我意识到,恐怕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赢不了他了。并且,我也不再想去赢他。

我和杨春生成了真正的朋友,只要杨连全不在,基本都在他家泡着。有时我们也出去赢别人的弹珠,然后一起卖,卖到的钱平分。除了碎珠,杨春生还会做很多东西,虽然他人看着木,但手巧。木工,石工,编草,样样在行,一走进房间,全是小物件。杨春生说,这些都是跟他爸学的,他爸会做的东西更多,最厉害的要属堂屋里挂着的那把土铳,杨春生曾拿下来给我看过,那是他爸最得意的作品,完全靠自己设计的,可以发射铁珠,专门用来驱赶果园里的鸟。

杨春生做那些东西,大部分拿来卖。水木桥留守儿童多,小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零花钱,这些钱大部分交代给了游戏厅,再就是泡泡糖和辣条,不过,杨春生总有办法抠出来一点。尽管是很小的一点,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

和杨春生熟了以后,我发现,这家伙是个真正的财奴,每次分完钱,我提议去商店逛逛,他总是拒绝。我请他也不要,反正会想出各种托词。有次卖弹珠赚了两块一,我们一人一块。我说,剩下的一毛买根辣条,咱们平分吧。杨春生支吾半天,说,要不,你把一毛给我,回去我补你一些弹珠。我气得把钱甩他脸上就走了。

虽然很受不了他的行为,但老实说,我又很佩服他。我算过一笔账,如果我能像他一样把钱都存下来,或许能在上初中之前,就攒出一辆自行车。

我们的弹珠生意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还连同几个贩子一起制定了等级森严的兑换制度。弹珠一般有单花双花多花,以及各种各样的纯色奶色彩色,依据漂亮和稀有程度区分等级。比如,单花珠和双花珠等价,一颗无花珠等于两颗单花珠,一颗三花珠等于三颗单花珠,一颗纯色珠等于三到五颗三花珠(视纯色珠的稀有程度而定),而一颗奶珠又可以兑换到两颗纯色珠。碎珠作为顶尖藏品,在原有价值的五倍左右。大体就是这样一个规则,除非特别珍稀的珠子,可以单独议价,否则都按此比例兑换。

以钱换珠,以珠换珠,曾在水木桥火爆一时,直到三合亭小店突然开始大规模贩卖纯色以上的珠子,价格低廉,以至于各种奇异弹珠泛滥成灾。

几乎一夜之间,火热的弹珠交易宣告瓦解,再没人提起。

那天下午,我和杨春生蹲在他们家院子里,呆呆望着各自收藏许久的宝珠,一脸失魂落魄。玩弹珠曾是我们共同的骄傲,现在却好像成了一个笑话。那是我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一个时代远去的痕迹,而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安静许久,我转头看向杨春生,说,我不想玩弹珠了。杨春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弹珠,嘴唇微微抖动,没发出任何声音。我说,要不这样吧,咱们挑些最喜欢的弹珠,一起埋进地里,十年以后再挖出来。杨春生低头想了会儿,说,好。

我们在果园角落找了块地,挖了个很深的洞,然后,把装满彩色弹珠的塑料罐放进去。放进去以后,我们互相看了看,笑了,笑得特别灿烂。

埋完弹珠以后,我和杨春生一起坐在柑子树下。我问他,你攒钱干什么?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偷攒钱,你也有什么很想买的东西吗?杨春生叹了口气。他说,你要保证不说出去。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难以理解的沉重。我也跟着严肃起来。当然,我说。

杨春生看了眼院子里坐着的杨秋实,从身前捡起一根木棍,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圈。他说,我妹妹右眼天生弱视,看不清东西,而且,以后视力会越来越差,她一个女孩儿,经常眯着一只眼睛,做事不方便,后面也不好嫁人,就算嫁过去,肯定也要被人讲。我说,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直直盯着树下的杨秋实。杨春生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他说,就是这样,才更加可惜呀。我转过头,说,所以你要攒钱给她做手术吗?嗯。杨春生点头。我说,要多少钱?他说,我以前问过,最少要五千。

五千块钱。我倒吸了口气,说,是我爸半年的工资了。这笔钱,别说杨春生,哪怕杨连全,恐怕一时都很难拿出来。杨春生把棍子插在圆圈中心,轻轻叹了口气。他说,我爸讲我妹眼睛是天生的,手术也没什么用,只能怪命不好。我说,所以你就决定自己攒钱。嗯。杨春生点头。那你现在有多少?我看着他。他说,四百七十三块三毛。哦,我说。

我一直看着树下的杨秋实,她估计是感觉到了,抬起头,向我望来。我冲她笑了笑。认识这么久,我和她的交流大部分是微笑。有时候杨春生被他爸带上山,就她一个人在家,见到我来,她就说,我哥不在。然后,我们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杨秋实虽然不像她哥这么木讷,但也不太爱说话,平时文文静静,回家以后,写完作业就看书。明明视力不好,却还那么努力看书,好像生怕以后没得看。

我转过头,说,你妹妹知道这事吗?杨春生摇头,说,不知道。并且,他说,我妹的手术最好十三岁之前做,过了这个年龄,效果会差很多。

我默默算了一下,十三岁,也就是四年之后,按照他的速度,那好像不可能完成。我本想提醒他一下,刚把嘴张开,又闭上了。杨春生盯着地上的圆圈,一脸沉默。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连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清楚。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杨春生体内有一股我无法理解的能量,很强大。和他比起来,我好像一只蚂蚁。

4

我问过杨春生,有没有可能说服他爸。一年存不下来就两年,不行就三年,只要他爸愿意,肯定有办法把钱凑出来。杨春生说,他爸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我想了想,觉得也对,否则也不会人人说他是怪人了。

杨连全是一个特别心狠的人。他老婆,也就是杨春生他妈,是外地买来的,一个哑巴,心智估计才四五岁吧。他不仅经常打她,白天不在家的时候,还把她锁房间里,就是为了防止她跑掉。杨春生兄妹俩曾为这事求过杨连全,平时让他妈出来走动走动,但杨连全不答应,还把杨春生打了一顿。

有一次,我在他家玩的时候,他妈在房里使劲撞门,一边撞一边叫,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哑巴妈妈讲的话,只有他们家三个能听懂。那天,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问杨春生,你妈是不是想出来。他说,嗯。我说,那为什么不让她出来。他说,我爸不让。我说,他现在不在。杨春生说,你什么意思。我说,我帮你盯着,你把你妈放出来待会儿。杨春生看了看我,然后看向他妹妹。杨秋实一直在看我们。她说,行。房门钥匙在杨连全身上,但杨春生其实早就配了一把,只是一直没敢用。

打那以后,只要杨连全不在家,我们都会偷偷把他妈放出来一段时间。他那个哑巴妈妈,其实很懂事,每次杨春生让她回房的时候,她都特别听话。我去得多了以后,他妈会冲我笑,剥了柑子,还会分几瓣给我。这个地下活动持续了很久,一直都没被杨连全发现过。我猜,杨春生能把我当好朋友,这件事情也算一个重要原因。

水木桥后来还流行过几款游戏,街上网吧没开起来之前,那些游戏充实了我们的课余生活。我和杨春生活跃在各个村子,到处征战,然后再把战利品低价出售。按照惯例,赢来的钱还是平分,但如果有多的,我会让给杨春生,他也不再拒绝。那个秘密共存于我们心底,只有这时候,交互的眼神才能将其打开。这份默契,好像能给苦涩的生活稍微添些甜味。只是有件事情我始终没告诉过杨春生,那天以后,我也开始偷偷攒钱,尽管毅力不够,每次都是进一大步,退一小步,却也算稳定前进。这是独属于我的秘密。并且,一想到这个秘密,我会有种奇怪的骄傲。

除了兜售战利品,我还在中学推销杨春生做的小玩意儿。我爸是寄宿班的班主任,他班里的学生是我最大的顾客群体。一到自习结束,我就跑进教室,给他们看杨春生做的摆件挂饰,还有一些特别实用的工具,价格不贵,大多在两块三块。收到钱以后,杨春生一般会在心里算一遍,然后告诉我,已经有多少了。我也会悄悄加一笔。每当这种时候,我们两个都会像傻子一样笑起来。

那时我们从没想过,攒到钱以后怎么办,事实上,我们也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家医院,该怎么找医生,手术是什么样子,它到底有没有用。我们一概不知,也从不去想。五千块钱本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光是追逐这个,就已经到达了我们的想象边界。

后来,我和杨春生一起进了水木桥中学,同一个班级,杨秋实也是。那个时候,水木桥刚开设寄宿班没几年,由于条件有限,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的学生能够住校。所谓寄宿班,其实也就是重点班,除了家离学校确实特别远的,大部分都是成绩好的学生。我和杨春生兄妹属于后者。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关系户。段海生就是第三种情况。

5

我和段海生是小学同学,还坐过一学期同桌,但我俩关系一般,感情最深的时候,往往在考试前一两个星期,他会给我买零食,然后死皮赖脸黏着我,求我给他做小抄。他的手段不算高明,比我以前黏杨春生低端多了,但很有效。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祖宗的话不是白讲的。况且,他们街上一帮人,互相以老表相称,在学校混得很开,尽管我爸是班主任,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也不想得罪他们。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段海生老喜欢有事没事欺负杨秋实,他坐她后面,上课的时候就揪她头发玩,没事还从下面用脚勾杨秋实凳子,让她坐不安稳。杨秋实一生气,他就死皮赖脸的笑,然后稍微收敛一点。后来我知道,那其实不叫收敛,节奏一直在他手里。他了解杨秋实什么性子,总能在她彻底爆发前把她的情绪按下去。

段海生还联合他的兄弟们,给班里很多女生起了外号,比如什么大波妹,卷毛狗,毒气弹等等,都很低俗。杨秋实也有一个,叫眯眯眼。他们总在厕所抽烟聊天,讲很多黄段子,甚至还有关于女老师的。有一次,我和杨春生去上厕所,听了半天,才知道他们在说杨秋实。我知道,杨春生和他妹妹平时在外边不怎么讲话,但他心里其实很在乎。当我意识到他们在讲杨秋实的时候,忙拉着杨春生走,但他没动。那一瞬间我知道,事情可能要糟。

杨春生用力甩开我的手,一言不发,走到段海生面前就是一拳,恰好打在鼻子上,立马就见血了。段海生捂着鼻子嗷嗷叫,几个人很快厮打在一起,我想上去拉架,也被打了一拳。杨春生力气很大,当时对方四个人,想把他摁到地上,愣是没压住,反而每个人身上都挂了点彩。回到教室以后,我爸看着几个家伙鼻青脸肿,冷哼了一下,没有多讲什么。

那时候,学生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除非闹大,否则老师不会管。这也是有前车之鉴,曾经就有老师强行干预,结果被人偷偷放了黑拳。要想真正治服他们,只有以暴制暴。要么,你在外面也有槽子上的关系,让这些小年轻忌惮,要么,就像我爸这种,本身就很暴力。

每次我爸真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动手,扇耳光,一扇就是十几个,扇到人家站不稳,有一次,还当着我们全班同学的面,把一个学生踩在地上,问他服不服,人家说服了,他才松脚。我爸这样的人,很招人恨,在我毕业之后,就有学生拿着刀在校门口骂娘,让我爸以后出门小心点。但同时,我爸在那群小混混心里又有一种特殊的地位,仿佛值得他动手的,才算真狠人。

我后来还跟我爸开玩笑说,凡是被你打过的啊,吹牛都多个资本。段海生就属于这类。那次被杨春生打了以后,他记在心里,一直想找回场子。在教室里光明正大的打架他还不敢,只会偶尔放点阴招,然后威胁几句。因为这个,杨秋实眯眯眼的外号也被曝光,段海生开始当着她的面喊外号,然后像个傻子一样的笑。有天,杨秋实实在忍不住,就哭了。我爸知道后,把段海生喊到教室外边,说,你很会取外号啊?段海生说,还好。我爸给他扇了一巴掌,说,有多好?段海生揉了揉脸,没说话。我爸又扇他一巴掌,取外号?我爸每问一次,就扇一巴掌,我在教室里数,一共问了十五遍。算上最开始的一个,就是十六巴掌。

段海生后来说,我爸每扇他一下,他就后退一点点,大概第十下的时候,就退到柱子上了,没地方退那几下,头都差点震晕。被我爸打过之后,段海生并没有消停多久。他们几个老表,成天嘻嘻哈哈,打人和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其实,这样的人在水木桥并不太惹人厌,虽然他打你是真打,但跟你玩的时候,也是真想跟你玩,只能说没心没肺,不能说坏得彻底。不过,对于杨春生和杨秋实这对兄妹来说,段海生的确很讨嫌。这也加深了杨春生快速攒钱的渴望。

上初中以后,我们攒钱速度就变慢许多。因为在当时的水木桥,初中生几乎意味着成年,绝大多数水木桥人,初中毕业后都南下广东打工,可能有些会去技校过渡,但通常不会太久,甚至有些人,即便考上高中,也会因为考大学无望而果断辍学。这一点上,水木桥人有着充分的自知与精明,或者说,早熟。所以,初中生是不会再玩小孩子游戏的,我和杨春生也羞于去挣他们的钱。所以那时他经济来源只有出售小物件,但显然不持久,而且周期长。

杨春生知道,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第一年寒假,他跟他爸说了一声,去了市里的螺丝厂打工。那是我俩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开那么久,再见面的时候,杨春生明显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很开心。我问他,存了多少钱。他给我竖了一个手指头,说,一千,交了三百,还剩七百。我说,怎么这么多?他说,正常只能存到五百左右,但我开销小,比别人能多存一些。我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但一看到他脸上满足的笑容,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杨春生告诉我,按照这个速度,后面再努努力,也许上初三的时候,就能把钱攒出来了。

第二年暑假,他又去了市里,整整两个月,我没有见过杨春生一次,直到开学当天下午,他才淋着雨从外面跑进学校。那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在教室自习了。我带他去找我爸报名,交钱,领书,收拾床铺。收拾东西的时候,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怎么回来这么晚。他说,工资按天算的。我说,哦,这次存了多少。他冲我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各种面值的纸币。杨春生把钱摊到床上,说,两千一百七十七。我说,交多少?他说,七百,已经交过了。我一愣,转头看着他,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全是笑意。我眨了眨眼睛,说,你厉害。杨春生往床上一躺,看着上铺的床板,重重吐了口气,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6

小时候,想什么事情都很简单,以为都跟做题一样,有标准答案,只要划出一条线,然后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奔跑就好,这一路,不管多么辛苦,只要能看到曙光,就一直有希望,泥泞也好,跌倒也罢,都无法动摇丝毫决心,挫折这个词,一直活在我们脑海里,却始终没有具体模样,那似乎是个十分遥远的概念,我们沉浸在对于胜利的渴望里,看不到隐藏在黑暗中的危机与困难,然而,它们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会让你感受到,什么叫摧毁与绝望。

杨春生回来的第二天,发现装钱的袋子不见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所有人的床都被他掀了一遍。门口围了一群人,我努力挤进去,帮他一起找。我说,昨晚你把袋子放在哪里。杨春生眼睛通红,声音哽咽,断断续续的说,锁在箱子里的,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在。我知道,他不敢把钱放家里,除了暑假挣的两千一,还有以前攒的一千多,一共三千五百多块钱,全在那个自己做的木箱子里。他在箱子底部做了个夹层,专门用来藏钱,每天都会至少检查一遍。

看着杨春生的眼睛,我鼻头一酸。我说,我去告诉我爸,让他帮我们找。杨春生说,肯定是被人偷了,怎么找啊。说完,他蹲到地上,捂着眼睛,开始嚎啕大哭。

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杨春生哭,哪怕被打得再惨,他都没有哭过。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杨春生流露出那么脆弱和强烈的情绪,以至于我也跟着大哭起来。

没过多久,段海生来宿舍了,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样子,他先是骂了句娘,然后看着杨春生,说,哟,听说你钱丢了呀。几十块?有必要这么翻别人的东西吗?我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就不能体谅一下人家吗?段海生嘴巴一撇,说,我体谅他?他体谅我吗,凭什么翻我的东西。段海生说着往自己床铺走,说,哼,我倒是要看看,我的钱有没有丢,谁知道某些人会不会趁这机会偷我钱。杨春生猛地从地上跳起,扑向段海生。段海生早做好了准备,杨春生刚起来,他就转身挥出了拳头,两人扭打在一起,门外看热闹的,很多段海生的兄弟,全冲了进来,他们七八个人,把杨春生围在地上踢。我朝门外喊:去喊我爸来。

我以为这能让段海生收敛些,没想到他们踢得更欢了,杨春生就像根木头一样,抱着脑袋,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大叫一声,猛地撞进去,趴在杨春生身上。段海生说,你起开。我死死盯着他,没有说话。段海生看了眼外边,朝地上啐了一口,说,刘佳,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你知不知道,学校很多人都想弄你,你等着瞧就是了。

我爸上来后,段海生反而先上去告状,说杨春生发神经,翻大家床铺。了解事情经过后,我爸谁也没骂,就让杨春生跟他下楼。段海生在后面冲我做鬼脸。他说,杨春生那小子,我迟早要给他打残。我说,那你知不知道他丢了多少钱,三千五,那是给他妹妹做手术的钱。段海生听完楞了一下。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下楼走了。

我爸为了杨春生的事情,专门花了一个晚自习,让他自己走上讲台,把这些年攒钱的故事讲一讲。好多女生都听哭了,杨秋实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她趴在桌子上,一直没起来。最后,我爸说,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希望你晚上悄悄把钱放回去,或者交到我这边来,我可以发誓,绝对为你保密,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是,如果过了明天,钱还没回到杨春生手里,我也可以发誓,一旦被我查到,我一定让你后悔做了这件事情。

偷钱的肯定是教室里的某个人,可惜的是,直到我们毕业,都没能找出那个人来。我不知道,他心中有没有过一丝愧疚。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每个人都很热情,还有人建议捐款,让大家一起凑钱。比较意外的是,第一个提出这想法的是段海生。那天,段海生说完以后,杨秋实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冲他大吼:我不要你可怜。说完这句话,她就跑出了教室。从那天开始,再没人敢提那笔钱的事情,段海生也没再喊过眯眯眼。

很长一段时间,杨春生都精神恍惚。他说,刘佳,你感觉谁像小偷?我说,我不知道。他说,我现在觉得他们都好讨厌。我说,你别这样想。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不想读书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的全是懊恼,以及,深深的失望和痛苦。他说,我妹跟我说,她不想做手术,反正手术也没用,但其实我知道,她一直都想做,也很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很多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最后,我拍了拍他肩膀,说,可能生活就是这样吧,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无法改变。

后来,这件事情逐渐淡化,我和杨春生也没再提攒钱。我拿出抽屉里的五百多块钱,交给我爸。我爸说,你怎么有这么多钱。我说,这是替杨春生攒的。我爸叹了口气,说,你不是想买单车吗,用这钱都可以买两辆了。我说,现在不想买了。我爸说,哦,这样吧,这笔钱算你的,想要了找我拿。我说,好的。

7

原以为,那件事情也会像我的五百块钱一样,存入记忆深处,再不被提起。但我没想到,那只是真正悲剧的开始。

杨连全不同意杨春生辍学,甚至在知道他的想法后,狠狠抽了他一顿。那天,我就躲在院子外边,杨春生跪在树下,杨连全拿着一把刺条,在杨春生背上猛抽,一边抽,一边骂,他妈的,老子吃苦受累为了什么?你他娘还不知道争气,不读书就打死你。

杨春生被抽得满头大汗,却没开口求过一句饶。

没有办法,杨春生还是继续在学校上课。又过了一个学期,他忽然找到我,说,我知道谁偷的钱了。我说,谁?段海生。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杨春生咬牙切齿。看着他那么狰狞的表情,我有些害怕。不会吧,我说。就是他。杨春生说,你没发现他最近很有钱吗,老是请客,还给我妹妹送东西。

说起给杨秋实送东西,我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我说,但是他家本来就有钱。杨春生说,以前他也没这么多钱啊,肯定是把我钱偷了,上个学期大家都盯着,还不敢花,这学期才拿出来用。我说,就算这样,你也得有证据才行。杨春生说,不需要证据,就是他。跟着,又说,我就是来跟你说下,你放心,我会让他承认的。目送杨春生走的时候,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堵,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那天是周六,所有人都回家了,下午,我和院子里几个人一起在操场打球,忽然听到一声枪响。我几乎立马反应过来,那是杨春生家。我记得,杨连全有一把土铳,平时用来打鸟的。

杨春生上午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我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和几个朋友一起爬出围墙,往他们家院子跑,一靠近,就听见了里面的哭声。是哑巴在哭。我连忙冲进去,一看,杨连全倒在院子里,边上摆着土铳,周围全是血。哑巴跪在旁边,咿咿呀呀的哭,见到我们以后,她指了指杨连全,又指了指我。我低头一看,杨连全胸口还有起伏,子弹应该是从眼眶打进去的,穿过整个脑袋,右眼眼珠都炸出来了。我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因为没有手机,我叫人赶快回学校打诊所电话,然后问哑巴,他们兄妹俩在哪里。她使劲摇头,摆手,然后指着地上的杨连全,一顿哭。过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医生从街上赶过来,他进到院子,问我什么情况,我说不知道,他哦了一声,走到杨连全身边蹲下,先搭手腕把了下脉,又翻起他左眼看了看。几分钟后,医生对哑巴摇了摇头,说,没得办法了。

哑巴忽然尖叫起来,抓着他的手臂猛摇。

医生转头看向我,说,我记得他还有两个小孩吧,人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到枪声后过来的。这时候,院子外边忽然响起一阵摩托声,我们回头看去,居然是段海生带着十几个人冲过来,气势汹汹,手里都拿着砍刀。隔老远他就冲我喊:杨春生那狗崽子呢?结果,一走进来,就看到了地上的杨连全。段海生愣住了,说,什么情况?

医生是他表舅,问他,你来干什么的?段海生说,下午,杨春生拿了把土铳,守在网吧后面蹲我,从我身上抢了四千多块钱。我说,他哪里来的土铳?段海生看了眼杨连全,说,我怎么知道,他就跟个疯子一样。跟着,他小声说,我操,他不会疯到把他老子都干死了吧。我说,放你娘的屁,他说是你偷了他的钱,找你要去了。段海生看着我,说,你知道他要来找我?我说,我知道,但不知道他拿了铳。段海生啐了一口,说,真他娘倒血霉了。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我喊住他,说,那钱到底是不是你偷的。段海生猛地转过来,差点把砍刀挥我身上。他说,你他妈放狗屁,老子需要偷别人钱吗,那是我去年的压岁钱。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说,但杨春生就觉得是你偷的。哼,疯子。段海生说完就走了。

医生跟我说,他这样是救不了了,叫市里医院来也没办法,可以准备白事了。我点头,哦。医生走了以后,我蹲在院子里,看着杨连全。他那会儿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感觉,能不能听到声音,不过,就算能听见,估计也只能听到哑巴的哭声吧。

我小时候见过不少死人,外婆封棺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他们一寸寸把棺材合上,外婆躺在里面,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杨连全这个,是我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死人画面,后来许多年,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有段时间,还曾给我带来过很大的恐惧。但当时没有。我静静望着杨连全的胸口,看着它起起伏伏,我就跟着那个节奏,一起呼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好像又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医生走后没多久,杨秋实从外面跑了回来,眼睛哭得通红。哑巴看到她,咿咿呀呀说了一大堆。杨秋实听完以后,把手里东西一扔,捡起地上的土铳看,看完以后,发疯一样的把铳又踩又砸。我说,你妈说了什么。她回头看着我,说,我哥呢。我说,没见到,上午走了以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段海生说你哥抢了他四千多块钱。杨秋实说,他就知道钱。我说,他是为了你。杨秋实冲我大喊:我不需要。喊完以后,又大哭起来。我说,你妈到底在说什么,我来的时候,你爸已经出事,就你妈在。杨秋实说,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我不知道她说的你们,指我和院子里的几个人,还是另有所指。不过既然她回来了,我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最后看了眼杨连全,走了。

杨连全丧事办得很简单,村里人基本不和他来往,哪怕他出了事,也没人想管,最后是杨秋实挨家挨户的求,才终于求到几个大人,一起把杨连全的棺材抬进坟山。自始至终,都没见到杨春生的影子。事实上,从那以后,我也没见过杨春生。

8

杨连全的死绝非普通的意外,尽管他家对外说是土铳走火,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猜杨秋实一定知道什么,可是她不说,并且,从那之后就没再跟我讲过话。一直到毕业,欢送会那天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都不想睡觉,就从宿舍把凉席被子都拖出来,在操场上摆了一大片,男男女女,一起坐在凉席上聊天。凌晨两三点左右,大家陆陆续续睡着。我本来也睡了,后来被尿憋醒,想起来方便一下,忽然看到杨秋实一个人蹲在角落,默默看着家的方向。

那天夜里月光很亮,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些沉寂许久的柔软又被触动了。我轻轻走过去,跟她一样蹲下。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就这样和她一起看着围墙外边。很久以后,她忽然开口了。她说,我爸是被我哥害死的。我大致能猜到,但想不出细节。我说,是他用土铳打的吗?杨秋实说,不是,我哥拿走了我爸的铳,他以前也偷偷做过一把,但一直不怎么灵,那天,他把我爸的铳换了,去找的段海生,我妈说,我爸下午想打鸟,结果子弹打不出来,他拿起枪管看了一下,子弹突然就射出来了。原来,真相就是这样,没有太复杂的剧情,就是残忍。

大概是觉得夜里有些凉,杨秋实抱着肩膀,身子狠狠缩起,那只虚眯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我看着她,说,春生后来回过家吗。杨秋实摇头,说,没见过,但他寄过钱回来。我说,哦。跟着,又问她,那你恨不恨你哥。杨秋实想了想,说,以前恨,现在没有了,但是也不想再看到他。她看了我一眼,说,也不想再看到你。我说,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待了很久,大部分时候沉默,最后分开的时候,杨秋实说,如果以后你见到我哥,告诉他,我不恨他,然后...叫他好好生活吧。我点头,说,好。

9

段海生家很热闹,过门的时候,应该还做了什么游戏,屋里一片叫好。我走出粉店,看了眼停在路口的两辆大巴,那是段海生包的车子,会跟着车队一起回酒店。我想了下,没有上车,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因为我不知道,杨秋实现在还愿不愿意看到我。有些事情,时间会给你答案,但大多数时候,得不到答案。就像我,曾经很想再见杨春生一面,很想告诉他,那钱不是段海生偷的,也很想问他,这些年后不后悔。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走出不远,身后再次响起鞭炮声,车队即将出发,返回市里。我回头看了眼热闹的送亲队伍,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杨春生一定会回来,可能就在今天,也可能明天,反正,一定会回来。

希望到了那天,他能过来找我,喊我一起,把那罐弹珠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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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我毕生之力,直到天之尽头。我不再专注于你们,我专注于我

如果回望我的人生,

或许这个夜晚很是重要。

我在等待第一份仓促而来的工作。

或许它还不错 ,但我不会喜欢它。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现在太阳落山了,夜还很淡。

星星隐藏在天宇之后,那里有她们的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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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故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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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了,儿童文学上看的,是我从此杂志上看过最好的故事,记忆深刻

多图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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