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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电话里说到的两件事情都是烦恼事。第一件,父亲胃溃疡住院急需手术,可是家里没有钱,时间一直拖下来,现在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了。母亲问傅友良要钱,可是傅友良来到工地上以后,因为承包商和建筑公司扯皮,到现在工地还没有开工,没有干上一天活,哪里有钱呀?第二件,母亲说傅友良的哥哥傅友善两个多月以前也来广州了,本来说了要来找傅友良的,可是傅友良一直没有见到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了?
傅友良挂了电话,心烦极了,他现在是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也只能白着急。他回到工棚,看见工友们都在精神振奋地换衣服,一打听,原来钢筋到了,包工头吩咐工人们卸车。材料来了,说明离开工也不远了,所以大家都很活跃。傅友良也开始换衣服,但是心里依然沉甸甸的,他需要的是现钱呀。
钢材卸完以后,天已经黑了,吃过饭,大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建筑公司的人就气急败坏地来说,昨晚部分钢材被盗了,他们已经报案。工人们怨声载道,因为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又会把开工日子往后延长多少时间了。
下午,包工头来问哪些人愿意晚上去守钢筋,傅友良第一
个报了名,反正现在没事做,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挣工天的机会。他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就和两个工友一起在堆钢材的旁边临时搭了一个帐篷,三人缩在里面警惕地注意着动静。在傅友良,他多么希望今晚有小偷来光顾呀,因为捉住了一个小偷,有一千块钱的奖励,这点钱虽然不够给父亲的医药费,但也可以暂时救急。但他知道小偷昨晚已经惊动了人,今晚是不大会再来的了。
到了十二点钟,忽然传来“哗”的一声响,傅友良三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一会儿,西西索索的声音传来了,傅友良轻轻拨开帐篷布,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他看见了三个人影陆续从围墙外面翻了进来。他们鬼鬼祟祟地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探听动静,然后就开始轻轻地从成捆的螺纹钢筋里往外抽。傅友良的两个工友也看见了这情景。傅友良有心等小偷把一部分钢材递出围墙以后再动手擒获,这样才人赃俱获,然而他的两个工友忍不住了,他们悄悄钻出帐篷,向小偷接近,傅友良也只好跟上。
傅友良的两个工友首先扑了上去,两个小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人一个逮住了。第三个小偷反应很快,拔腿就跑,而且他身手也敏捷,只见他攀上了围墙的上沿,一纵身就爬上去了。傅友良顺手拿起一根螺纹钢向他打去,打得他大叫一声,跌下墙去了。傅友良也攀上围墙,然后跳下去,看见那小偷正一瘸一拐地在前面不远处。这里是一条冷巷子,每隔五十米远才有一盏路灯,就在小偷已经跑到一盏路灯下面的时候,傅友良追上了他,他一把抓住小偷的后领往后拖,把小偷跌了个仰面朝天。傅友良就着路灯光细细一看,顿时惊呆了:小偷正是他的哥哥傅友善!
父亲卧病在床,眼看就不能活了,哥哥却当起了小偷,傅友良那个气呀,他真恨不得把傅友善撕成碎片。傅友善也没有想到遇到了弟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傅友良真想把哥哥抓回工地,换一千块钱回家救急。可毕竟是亲兄弟呀,他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想了半天,他狠狠地对傅友善说:“你走!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再见到你!”
傅友善并没有走,他问:“你现在有钱吗?”
他还有脸要钱,这令傅友良更加生气。傅友良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回头就走。临翻围墙进工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傅友善还坐在原地发呆。
傅友善进到工地,看见堆钢筋的地方已经灯火通明,警察和建筑公司的人都已经到了现场,两个小偷已经被塞进了警车。傅友良说,他没有能追上小偷,让他逃走了。他的两个工友当场每人得到了一千块钱奖金,而他一无所获,懊恼万分。
等傅友良冷静下来以后,又不禁为哥哥担忧起来。看傅友善的样子,他是没有找到什么工作的了,所以才当小偷,他住哪儿呢?他很显然没有钱了,又被自己打伤了,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傅友良后来又爬上围墙看了几次,却再也没有见到傅友善了。
傅友良越来越牵挂他,白天没有事情,他就出门到处逛,希望能遇到傅友善。但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两天过去了,他连傅友善的影子也没有看见。这天中午,他吃了饭走出工地大门,准备又出去碰碰运气,这时候发现很多人围在大门边。原来大门上贴了一张公安机关的告示:这天上午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三个歹徒在银行见到一个市民取出三十万元巨款以后,一路尾随,并在这个市民的家门口杀害了他,抢走了巨款。警方根据银行监视系统调出了三个犯罪嫌疑人的照片,张贴告示悬赏捉拿,对提供有用线索的奖励十万元。
那三张照片当中,有一个人就是傅友善!傅友良看了一阵眩晕,完了,彻底完了,不但傅友善完了,这个家也完了,他越想越气,连走路都摇摇摆摆得了。他想,如果自己发现了傅友善,一定要举报他,他不争气,但可以换来十万元钱为父亲治病呀。他这么想着,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忽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只手掰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清醒一些了。傅友良回头一看,手搭上他肩头的,正是他的哥哥傅友善!傅友善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见并没有人注意他们,然后小声说:“你疯了!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跑!”
傅友善说:“我向那里跑?我无路可逃啊。我一路跟踪你到这里,就是叫你报警,把我抓进去。”
傅友善本来打了这个主意的,但是真的见到了傅友善,却早已经把这个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了,毕竟兄弟之情占了上风啊。他说:“你不知道吗?你犯的是枪毙得罪!”
“应该什么我去领吧,”傅友善低着头说,“你知道吗?爸爸病了,急需要钱呀,我那晚问你有没有钱,就是希望你能寄一些回去。我反正都这个样子了,有让别人举报我挣这十万块钱的,不如你来挣,好救爸爸一命呀!”
傅友良想想,他说得确实是道理。兄弟俩抱头痛哭了很久,傅友良向傅友善说了很多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的话,然后一咬牙,用路边商店的公用电话报了警。不一会儿,警车就来了,傅友良兄弟俩被一起带到了公安局,傅友善被拘留,傅友良领到了十万块钱。
傅友良立即坐飞机回了家,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交了钱把父亲送上了手术台。手术完毕后,父亲病情稳定,傅友良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但是这边的心刚放下,那边的心又提起来了,他不知道傅友善的案子怎么样了,也不敢和家里人谈傅友善的情况。父亲身体虚弱,如果让他知道了儿子犯下了弥天大罪,后果不堪设想。
二十天以后,傅友善却回家来了,傅友良乍见之下,吃惊得失声大叫,他知道他一定是越狱逃跑的。他急忙把傅友善拉到一边,颤抖着声音说:“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吗?你一定要把事情拉扯到家里来,把父母气死才算完吗?”
傅友善轻松地说:“你别这么紧张,这一次是好消息,我是被放出来的。”
傅友善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原来,他因为第一次到广州,不熟悉路,没有找到傅友善,却被一个盗窃团伙骗了进去,并被控制了行动。傅友善一直想逃出那个团伙,却一直没有机会。在傅友良所在的工地上,头天晚上偷钢材的并不是他们。第二天晚上,傅友良和他们一起偷钢材,他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只要抓贼的人一出现,他就可以借机跑开,也就脱离了盗窃团伙。傅友良等人的到来正好给了他机会,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会被螺纹钢打伤。受伤以后,他去银行把自己一直没有用的一百块钱取出来聊做生活费,碰巧和那两个后来抢劫杀人的歹徒一同出门,被警方当作了抢劫团伙的一员了。傅友善借警方悬赏捉拿他的机会,让兄弟举报自己,好拿出十万块钱来为父亲治病。他被关进监狱后几天,两名真凶被捕归案了,警方审问之下才相信傅友善是清白的,把他放了出来,并资助他回了家。
傅友良听得热泪盈眶,他没有想到自己自始至终都在误会哥哥。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你是清白的,警方会不会追回那十万块奖金呢?”“这个我也不知道,”傅友善说,“反正父亲被救过来了,这才是头等大事。他们实在要追回的话,我们慢慢挣钱还上吧。”……
(本文首发于2006年《百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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