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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故事之四
文／历程
我们村子北边有一大片地，因为地垄是南北走向的，所以命名南北地。这是我们村原始状态下最大、最好、最平整的一块土地，整块地总共得有六百多亩，从南到北，差不多有二里远。南北地北头，是一块东西走向的地块，叫“高家林”。高家林，东西长三百多米，南北宽一百多米，从这里向北不远，就是“天河”。地东头一条斜向西北的路，一直通往米山村，路边有两个砂堆，名砂固堆。传说，杨二郎在担山撵太阳的途中，曾经在这里歇脚，把鞋里的砂子磕打出来形成了这两个砂堆。地东南角有一眼井，井筒呈梯形，井口不大，用石板砌了，可井底下却是很大的空间，站在井口向下看，小胆的人会有眩晕的感觉。多雨的季节，井水几乎涨到井面，坐在井沿上，脚丫能够得着水面。
“高家林”，因地里有高家祖坟而得名。原来，这里有好大一片坟地，坟地里有好多大柏树，粗可合围，郁郁葱葱，荫蘙蔽日，进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坟地里有好多大石碑，石碑高大雄伟，石碑前有宽大的石供桌。夏天，劳动间隙，村民就在树下石碑上乘凉小憩。据说，有一次，有个村民在石碑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回到家里，家人发现他面色蜡黄，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却说不出话，突然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家人忙掐拉揪拽，才缓过气来，可他还是大病了一场，久久才好。后来人们都说，他是被高家林的蛇吸去了精血才这样的。
据米山村民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看到高家林里有两盏闪闪的灯光在游走。他们说，那是大蛇的眼睛，后来，在一个风雨之夜，电闪雷鸣，那条大蛇乘风雨不知道去了哪里。米山村位于高高的半山坡上，离高家林不太远，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少年时候，我们一些小伙伴，结伴去割草，经常在那些石供桌上玩，也彼此说一些蛇故事来吓唬对方。有一次，一个小伙伴掀起来坟上一块大石板，石板下竟然趴着一条大红花蛇，一圈一圈地盘着，蛇头高昂，蛇信子一伸一伸的。把我们一群小孩吓得失魂落魄，从此再也不敢去那里玩了。
我们队的棉花地就在高家林。我做棉花技术员，在这里管理棉花有三四年。经过了破四旧运动，到我在那里管理棉花的时候，那些大柏树和石碑早就没有了，只有几个坟堆零星地分布在地中间。地南侧也有一片坟堆，有一个坟堆塌陷了，漏出来黑幽幽的洞，向里能够看到凌乱的棺材板，挺吓人。这里有一条南北小路，北边从“天河”前斜穿过来，向南沿着南北地西边的田埂，可一直通往我们村西。
棉花，不但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更是国家统购统销的重要战备物资，有关国计民生。所以，公社，供销社，都安排有专职领导负责棉花种植和管理，而且有专门技术指导部门，配有专职技术员，负责棉花种植的技术指导。
“枣芽发，种棉花。”
种植棉花，是一个技术含量较高的农活。播种之前，先要拌种，拌种所用材料，那时没有专门的药物，有的用煤油，也有的用人粪尿。拌种的目的，防虫之外，也为防人——防止有人挖棉籽去吃。
棉花是双子叶植物，为保出苗，下种要多，不能深播。那时没有地膜，也不能早种。看物候，枣芽发的时候，地温回升了，就可以播种棉花了。
在所有的农作物里面，棉花应该是最娇气的作物。幼苗一出土，就得跟上管理。出土不几天，蚜虫就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侍弄棉花，最主要的就是治虫，防病。治虫，危害最大的害虫有蚜虫，地老虎，棉铃虫等等。棉花早期主要是防治地老虎和蚜虫，后期则是棉铃虫和蚜虫。终棉花一生，蚜虫都是她的大敌。治虫的方法，就是喷雾和喷粉。喷雾器，喷粉器，就是治虫的主要工具。利用害虫天敌治虫，也是一种方法，但当害虫肆虐的时候，这种方法所起的作用，则是微乎其微的。棉花病害也多，枯萎病，黄萎病，炭疽病，等等。除了用药，就是勤锄地，俗话说：锄头有水，锄头有火，锄头有肥，锄头还有药！幼嫩的棉苗，就是这样，在人们的精心护佑下，一天天，渐渐长大了。
民间有一个谜语：一棵花，不在盆，青枝绿叶爱死人。这个谜底，就是棉花。此谜语的确不虚，当棉花结蕾开花的时候，棉花地，那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大花园！闪着油光的碧绿的叶子，红的紫的白的花儿，微风吹过，叶子像是有人指挥着一样，都朝着一个方向摆动，一棵棵棉花，就像是一群仙女在朝着你微笑……真的令人陶醉！这时，那种喜悦和幸福真的不能用言语表达。
“花见花，四十八”。是说棉花从结蕾开花到成熟吐絮，这个过程是四十八天。所以，要让棉铃在霜降之前全部开花，就要控制她的生殖生长。“初伏打顶心，立秋打边心”，就是如此。棉花棵子很高很大，矮个子进了棉花地，就找不到人了。拾掇棉花，是个细致的活儿，打杈，摸耳朵(无用的小叶)，捉棉铃虫，掐顶心，打边心，等等。这时，生产队的妇女们都到棉花地里来忙活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二三十多个妇女在一起，特别热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们嬉闹笑骂……
棉花成熟的季节，天气渐渐变凉了，害虫也少了。这时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棉花——防止有人偷摘棉花。
中午，太阳仍然炽热。我便躲在窝棚里读书。闷了就在棉花地周边玩。地头上不时爬过赭青色带白花点的蜥蜴，它们动作敏捷，爬行速度极快。有时，它也会停下来，歪着头和你对视，吐着分叉的舌头，令人想到了蛇。时而有蚂蚱飞起，带着“嚓嚓嚓嚓”翅子摩擦的声音。地东头路北是一片西瓜地，有时去和几个看瓜的老头闲聊。西边是一大片高粱地，有兴致时，就去选一根高粱秆，做几个蝈蝈笼子放窝棚顶上。去红薯地捉了蝈蝈放笼子里，听蝈蝈儿的低吟浅唱。
夜幕降临，我都是围绕着棉田转几圈——巡逻。这时，我就可以一边走，一边唱，京剧《狱警传，似狼嚎》《打虎上山》《誓把反动派一扫光》等等，都是我喜欢的唱段。这样，一边是唱给自己壮胆，一边也陶醉在动人的唱词和婉转的唱腔之中。有时我也会向棉田丢几块土坷垃——吓唬可能的偷者。其实，四年时间里，真的捉到偷棉花的人，只有一次——
那个夜晚很黑。和往常一样，我例行着每天的巡逻。夜晚的田野，秋虫的声音格外响亮。米山黑黑的影子绵延在北边天际，南北地，是一大片玉米棵子形成的茫茫青纱帐，落寞孤独，天地寂然。当我从地边水渠折转返回的时候，似乎隐隐听到从东边传来异样的声音。正当经过南侧坟地，并且这里刚添了一个新坟。脚下突然有轻飘飘的感觉，像踏在棉花上。记得老人说过，人如果遇见狼，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狼有瘆人毛。我在地边摸了一块石头，紧握在手中，感觉有了一点依仗，继续向前走。声音越来越清晰，“啪啪啪啪”，摘棉桃的声音！我加快脚步往前走，快到地东头，那声音停了。这个地片棉花长得特别好，枝条上的棉桃如同蒜辫。我停下来，凝神静视，在茂密棉花丛中隐约看到一个黑影，下意识里，我感觉脑中一片空白，镇定了一会，我压低声音问：“是谁？”没有应答。我抬高了嗓门，声音里带着威严：“里面是谁？出来！”
“大叔，大叔，是我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声站起一个高大的男人。这时，我的心放了下来。“山丰，是你啊！你在干什么啊？”他走出来，提了一个大篮子，里面有半篮棉桃。“大叔，没有办法啊，你大孙子明年要娶媳妇，我得想办法给他们做床被子啊！”他很低声对我说。
俗话说，捉贼容易放贼难。这样的事情，我第一次遇到。怎么处理呢，我有点为难了。那个时候，如果把他交给大队或者是生产队，他是要被当作典型挨批斗的。并且还要被处罚。这时，我想起了平时听说的一些他家的事情……
山丰有五六个子女，都正是能吃饭的年纪，家里粮食经常不够吃。他为了能让老婆孩子吃饱饭，自己经常饿着肚子，只喝点稀粥。他饭量大，那种大海碗，能喝五六碗。但是，只喝稀粥不顶饿，他拉车跑运输，是用大力气的活，在路上饿了，他就到红薯地去扒红薯啃吃了充饥。
想到这里，我心里对他充满了同情：“山丰，你赶紧挎篮子走吧，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他千恩万谢，挎篮子走了。
村里有个老妇人，经常念叨：“做贼养汉穷逼的，过好了改脾气……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人，是有一些的。
我做了四年棉花技术员，每年，我们生产队的棉花产量在全村都是最高的，队里也因此增加了集体收入。公社召开棉花技术工作会，还组织在我们棉花地进行过现场参观，我的工作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和社员们的赞成。
一九七八年，公社社长和供销社经理去我们村，要让我去公社棉花技术站做技术网长，可我那年考上了大学，王庄村的原大队支书王志坚去做了这个工作。
绿油油的棉田，充满朝气的青春，那个时代，都过去了！旧人大多作古，这些陈年往事，已不会再有人记得！谨以此，做为对往事的记忆，算是旧事重提，聊作谈资吧！
（2018年7月2号——于济南）
【作者简介】历程（男），山东省肥城市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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