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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村里到处绿树郁郁,花木茏葱,依着山势高低错落、星棋罗布着的,是一个个颇有些古朴气息的农家小院。
一条小溪依着山势环抱小村蜿蜒而下,小溪拐到村正前的地方,边上被砌出口老井,井边是条小路,直通南面的大路。
沿着小村前的大路走不远,道边的荒草坡边就有一座无主的孤坟,听老人们说里面葬着一个面容极美丽,却失掉了一半脚掌的女子……。
这孤坟里的女子,据说是邻县一周姓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周小姐的爹娘有了四个儿子,才得了周小姐这么个老来女,不免疼得跟珍珠宝贝一样。周小姐才两岁呢,周财主就给她选好了合意的婆家。
等周家小姐长到十五六岁,倒也出落成个十分标致的美人,针指女红、诗词书画也无有不通。按说这么个才貌双全的美人,该是十分难得了。但这周小姐却有个弊病--足没缠好,只缠了个半大脚。
旧社会的女子到了六七岁上,便要开始缠足:把四个脚趾和一半的脚掌折回脚底,用布狠狠缠了缝起来,日日夜夜疼痛煎熬,甚至流血流脓再愈合(据说有些身子骨差的女子,就这样生生折腾没了),慢慢就会缠出一双畸形的“极漂亮的”小脚出来。据说缠得极好的小脚,被称作“莲足”,小小的一个茶碗,便能放得下一双绣花鞋。
旧时看女人美不美,端看一双小脚缠得好不好。如果脚缠得精致了,哪怕面相上差点,那也是个美人;反之如果你脚没缠好,面容身段再好,也有一个恶毒的词语在等着你--大脚丫头。
所以那时凡是吃得上一口饭的人家,都要给女儿缠个小脚。哪怕穷到去街边讨饭了,生了个长相稍微齐整点的丫头,也要给她缠个小脚,以期将来嫁入大户人家作个姨奶奶……。
这周家小姐千好万好,就这足没缠好。周小姐开始缠足的时候还小,疼的狠了就哭泣哀嚎,自己把缝好的缠脚布往下拽。
周小姐的娘看着最小的宝贝女儿的形容,心就软了些;再想想女儿并不结实的身子骨,把心不免就再软一软;最后想到女儿已是许了人家的(何况许的这人家家境还不如自家,且又是通家之好),也不怕嫁不出去了,这心就不免又软了一些儿!
就这样,周小姐的娘也就对女儿把裹脚布一松再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三来二去,这周小姐的脚就缠得不那么细巧精致了。
再说周小姐的婆家--周财主的挚友刘老爷家,那时刘老爷不过是个落第的乡村秀才,家境跟周家是没法比的。
周老爷为着朋友投契的份上,对刘家多有接济帮衬,心下自思若女儿将来嫁了刘家,这亲家肯定不能虐待自己女儿,是以就把周小姐许了刘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到周小姐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中国已是民国政府了,那刘秀才的兄弟在民国政府里当了个小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家一家子的地位顿时就水涨船高起来。
发达了的刘家太太就不那么想娶周家的女儿了!但拗不过“仁义传家”的刘老秀才,只得委委屈屈,七个不情,八个不愿的把周小姐给儿子娶进了门。
等儿媳妇进了门,刘太太顿时发现:儿媳妇竟然是个大脚丫头--虽然是个缠过的半大脚!但本来就气不平的刘太太,气就更喘不平了!
在刘太太看来:她那个跟着刘老秀才念了几天书、整日无所事事,只知与一帮子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儿子,那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不是民国了,妥妥就是状元榜眼的料,就是天上的七仙女来嫁他都差着点火候,谁知倒娶了这么个乡镇上的大脚丫头!就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嫁过来也强似这大脚丫头啊,刘太太如是想。
气不平的刘太太,全然忘记了周财主以前对他们一家子的好处,端出所谓的祖宗家法和婆婆的架子,就开始磨搓儿媳妇--别看民国了,收拾儿媳妇还得是旧规矩!开始不过晨昏定省立规矩,找碴言语训斥,渐渐的,以至于打都上身了。
在刘老秀才看来呢,他按约定把儿媳妇娶进门,“仁义”的名声有了,这就行了。你说刘太太打骂儿媳妇?哪个儿媳妇不是这么被婆婆管教过来的!这事不在他的脑回路考虑范围之内!
另外周小姐的那个混蛋丈夫--刘家少爷,初时看周小姐模样俊俏,倒颇欢喜了几日。但兴头一过,再一听他娘的教唆,顿觉周小姐那双半大脚硌疼了他的眼!至于母亲管教自己媳妇,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人说不孝顺、怕老婆?!常常这里刘婆子一个耳光刚扇到周小姐的脸上,那里刘少爷的窝心脚就跟着来了。
这日正是元宵灯节前夕,刘家的女儿和刘太太的娘家侄女们齐聚刘家,等着第二日一起去逛灯会。可怜的周小姐战战兢兢地顶着婆婆的眼刀子,跟着伺候了一天,连坐下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
到了晚间,刘太太娘家侄女的脚“无意”踩了周小姐的裙子,于周小姐那双大脚一下露了出来!看着娘家侄女似笑非笑的眼神,刘太太大怒,劈面一个茶碗照周小姐的头就砸了过去,让她滚回自己房里去反省。
等人散了,刘太太想想女儿侄女们挑唆的言语,越想越上火,越想越替儿子委屈。这老妖婆拿着把刀就奔儿媳妇房里去了。她一边骂:“你娘家妈不是不舍得给你修理下脚吗?今儿你婆婆我就替你修理修理你这双不成器的大脚!”,一边生生把周小姐两只脚的脚掌各给削掉了一半!周小姐顿时疼晕了过去。
这刘婆子削完了儿媳妇的脚,慢慢省过神来:坏事了!儿媳妇死了不打紧,要是连累了自己儿子的“好名声”,到底不利于再娶!于是只让丫头婆子们胡乱给周小姐包了下,大夫都没给请一个。
再说周财主,过完年一直不见女儿回来走娘家,心里就忐忑起来,找个借口就奔刘家走亲家来了。到了刘家,巧了,刘老头出门访友,刘婆子出门上香去了(至于刘少爷,谁知道他哪鬼混去了)。而再一听仆人说少奶奶病得起不来身了,周财主顿时大惊!慌得什么礼仪规矩也顾不得了,直奔女儿房中而去。
到了周小姐房中,老头一看自家女儿面色苍白,一丝两气的样子,老泪顿时就落下来,追问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周小姐一句话也没有,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一只包的粽子似的脚从被窝里挪出来搁到老爹面前……。
周财主知道了缘由火往上撞,边哭边往家跑,车都忘了叫。老头回家抓着周太太就开始打,一边打一边哭:如不是你没把女儿的脚缠好,她哪至于这样?!
打完了老婆,周财主不甘心:好你个刘家,当初不是我的帮衬,你能有今天?现在竟如此欺辱我的女儿!不行,就算倾家荡产也得出了这气!他叫上四个儿子,闯进刘家抢了女儿出来抬着前往县城打官司。哪知官官相护,周财主的官司到底没打赢。
输了官司的周财主只好把女儿往回抬,谁想才走到这小山村前的路上,可怜的周小姐就芳魂渺渺赴黄泉了!周财主见此地风光不错,也就把这路边的一小块地买了下来,把女儿葬在了这个地方……
一个十几岁花骨朵一般的女子,只嫁了未满一年,就于民国前期的那个早春,死在了一双脚上。可她,真的只是死在了那双没缠好的脚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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