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电影《倾城之恋》剧照
作者： 蜜桃
首发： 有一只猫叫蜜桃派（peachpiemimi）
在 张爱玲《倾城之恋》：倾覆一座城，为她绑住一个人中，我们已经梳理了这部小说大致的情节和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但我个人实在是太爱这部作品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在我十几岁第一次读到《倾城之恋》的时候，还感叹这不过是一个庸俗的爱情故事加上一个童话般圆满的结局，与张爱玲其他作品相比实在乏善可陈，如今第二次读到它，却被它的真实和深刻所震撼。
现在我们就一起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这个底蕴丰富的故事吧。
01
首先，从女主白流苏的角度，我们看到了一个从腐朽守旧的满清遗老家庭里面走出来的女子，一个从小被教育以“贤妻良母”为天职的“女结婚员”，对自己的命运的被动和无力感。
流苏虽然受着旧式教育，内心却不糊涂麻木。她在遭遇了家暴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婚，哪怕后来在娘家受尽了亲人的冷眼也绝不回头；在得到范柳原青眼之后敢于用前途做赌注，放弃了一条相对稳妥的路；在被范柳原设计之后又果断地离开，企图为自己谋得婚姻的幸福；在判断自己失败之后又放得下身段去妥协，可见她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女性。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有谋略有决断的果敢女性，也依然逃脱不了被人摆布的命运。
范柳原虽然设计了流苏，但也不是毫无诚意。他为流苏费尽心思，想与流苏有精神上的交流：
在上海第一次遇见你，我想着，离开了你家里那些人，你也许会自然一点。好容易盼着你到了香港......现在，我又想把你带到马来亚，到原始人的森林里去......——范柳原
可是，流苏的脑子里永远想的是结婚，范柳原“精神恋爱”的那一套，她看不懂也接不住：
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她倒也赞成，因为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精神恋爱只有一个毛病：在恋爱过程中，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话。......后来总还是结婚、找房子、置家具、雇佣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
这段流苏的心理描写很有意思。她看出范柳原讲的是“精神”那一套，也知道自己“听不懂”他的话，心思却还是转到结婚上面去，可见她完全看不懂范柳原，也看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流苏所受到的旧式教育让她无法与范柳原产生精神上的共鸣，她养在深闺的阅历让她很容易就掉进了范柳原的圈套，她名门淑女的身份让她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使得她不得不在经济上依附于范柳原，这就导致了她在这段关系中永远处于被动的位置。因此，即使她是个有主意敢反叛的女子，对自己的命运也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02
从范柳原的角度，我们看到了一个自我中心的青年人对理想破灭的失望，他渴望被人理解，渴望被爱。
你就是医我的药。——范柳原
虽然这句话不过是一句撩妹的俏皮话，但里面多多少少有几分真。范柳原一直寻找的，就是一份医治自己精神缺失的“药”。
范柳原虽然是“富二代”，可是他年轻时候的经历却十分坎坷。他的父母不是因正式婚姻而结合，他幼时只能随母亲孤身沦落在异国他乡。他的族人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这样一个缺少家庭温暖又在社会上吃过苦头的人，在精神上是有所缺失的，因而对人也是有着防备之心的，也比较难以进入婚姻的状态。
同时，他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对现实社会的失望所以只能躲在放浪形骸的躯壳里。
他（范柳原）是因为思想上没有传统的背景，所以年轻时候的理想禁不起一点摧毁就完结了，终身躲在浪荡油滑的空壳里。——张爱玲《关于倾城之恋的老实话》
只有流苏，让他感觉到可以交心。
只有对你，我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范柳原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流苏不是他的知己，她从来不曾看懂他。
对于她，因为是动了真感情，他更古怪了，一来就不高兴。
故事结尾，两个人结婚了。作者写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依然是“渣”。所以说他“终身躲在浪荡油滑的空壳里”，走不出来。
你......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范柳原
过去，应该作为对未来的警示，不应是一个人堕落的借口。
03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还看到了人与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白流苏与范柳原，各自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却一个“谋生”，一个“谋爱”，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始终在自说自话，都盯着自己想要的点，get不到对方的点。
白流苏：“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范柳原：“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白流苏：“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范柳原：“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
白流苏因处境的窘迫不得不多留心眼：
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范柳原因缺爱缺知己，也变得自私，精刮上算，就连对能让自己动心的白流苏也算计。
一个缺物质，一个缺精神，两个人都在自己的苦痛中苦苦挣扎，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为对方多考虑半分。
白流苏：“我何尝爱做作——这也是逼上梁山。人家跟我耍心眼儿，我不跟人家耍心眼儿，人家还拿我当傻子呢，准得找着我欺侮！”范柳原：“是的，都怪我。我装惯了假，也是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只有对你，我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白流苏：“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范柳原：“是的，都怪我。可是我的确为你费了不少的心机。......”
所以，我们又要提到那句话了——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故事的结尾，作者做了一个巧妙的反转设计。
本来范柳原得逞后就要去英国了，白流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焦虑地担忧自己会不会堕落成抽鸦片的姨太太......故事到这里把流苏的悲剧性推向了一个高潮，把“如匪浣衣”的不洁之感写得淋漓尽致。
“如匪浣衣”那一个譬喻，我尤其喜欢。堆在盆旁的脏衣服的气味，恐怕不是男性读者们所能领略的罢？那种杂乱不洁的，壅塞的忧伤，江南的人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心里很‘雾数’”——张爱玲《自己的文章》
可是这时候，作者却突然笔锋一转，写战争打响后，两个人在一起了，结婚了。本来读者的心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又突然被带到了顶峰。
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是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塑造一个让大家都比较好接受的成人童话吗？
我们也许忘了，人与人之间除了自私以外，还有感情，还有团结。而将人与人之间的团结推向顶峰的，是苦难。当战争到来的时候，白流苏和范柳原作为在苦难面前平等的两个人，终于可以放下防备相爱了。不管是物质也好，精神也好，两个人所拥有的，所缺失的，在“生存”这个问题面前，都不再重要。这也是比较接近事实的。
这样的反转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一点也不牵强。相反，因为这样的反转，整个故事把人与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写得更加地立体丰满了。
04
故事还写了人在时势面前的无力感。这在 《张爱玲<倾城之恋>：倾覆一座城，为她绑住一个人》 的结语中已经解读过了，这里就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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