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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李佳，大学毕业那一年，我留在大学所在的二线城市工作。为了方便，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
二室一厅的房子，对于家境一般，刚参加工作的我来说太奢侈了，我根本无力承受。
但公司附近面积小的，又安全又有卫生间的房子太缺了，我根本找不到。
我在网上发布了帖子，找两个同龄的女孩子合租，好分担一下高昂的房租。
小薛是第一个应租的，她看了一下房子，还比较满意。她尴尬地笑着说，她想住客厅。
我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跟我同龄的女孩子，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眼晴也不大，脸颊上起了大大小小的痘，笑起来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的休闲皮鞋，脚尖都踢掉了一层皮。
这样的女孩子，愿意住客厅除了想省点钱，无其他原因。
我心中升腾起一股同情与悲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我点点头说：“行，只要你不嫌弃。”
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女孩小王，她比小薛活泼开朗，看穿着打扮应该比小薛条件好点。不过我猜想，她也应该跟我一样是寻常人家的女孩。
她笑起来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走起路来风风火火，长长的马尾随着头左右摇摆。我猜想这个女孩应该热情大方，比较好相处。
作为二房东，我给她们大致说了一下注意事项，比如公共区域要保持卫生整洁，水电费均摊，不允许带男朋友回来过夜等等。
于是，我们正式开启了三人行的日子。
02
我和小王工作都比较忙，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外解决。小薛在附近一家公司做文员，工作比较轻闲，晚饭她大多都回来自己吃。
我好几次回来，都碰见她不是清水煮挂面，就是馒头配咸菜。我想对她说不要太节俭了，身体健康最重要。但想想我们之间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又顾及到她的自尊，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可能因为家境和生活习惯，小薛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但人很勤快。我和小王很快都享受到了，她带给我们的舒适便利。
厨房，卫生间，客厅各个角落每天都被她打扫的一尘不染，甚至我们的拖鞋鞋底也被她刷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在卫生间门口。
我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无功不受碌，人家正常出房租，凭什么要帮我们无偿打扫卫生啊。
小薛红着脸低着头揪着衣角，好像享受便利的那个人是她。她说反正她下班早，做这些费不了多长时间，顺手的事。如果我们不介意，她可以帮我们打扫卧室。
脑海里浮现我邋遢的狗窝，吓得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私密空间，还是我自己来吧。”
每天晚上她都躲在客厅她的小隔间里看书，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在看小说，后来才知道她在学自考本科的课程。
她说她只有大专文凭，不提升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
我对这个家境贫寒，想要通过努力学习改变命运的女孩，生出些许敬重。
03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也聊一些各自的家庭情况，八卦一些自己见到听到的奇闻异事。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一致，小王和我一样来自十八线小县城，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工薪，家境很一般。
小薛来自山区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她还有一个正上高中的弟弟。父母身体不好，收入低，她还得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
我对小薛的同情与敬重又增加了几分，这要是城市家庭的女孩子，这个年纪还是父母手心里的公主。而她却在残酷的现实中，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并且还在不断追求进步，如乱石夹缝中的小草，顽强而辛苦地活着。
周末的时候，我们下班后有时会一起找个小饭店搓一顿，要么各自去超市采购一些东西。三个女孩子在出租屋洗洗刷刷，烹煮煎炸，鼓捣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在远离故土的异乡互相取暖，把合租生活咂摸出了家的味道。
一天晚饭后，小薛照旧在她的小隔间看书，小王偷偷溜到我房间，八卦了一阵后，突然转移了话题，她表情凝重：“佳姐，你发现了没，咱们每次在一起吃饭，肉了虾了鱼了什么的都是咱俩买的，小薛每次买的都是豆腐青菜黄瓜之类不值钱的。”
我想了想，还真是。
但在一起住着，哪能分那么清，我便笑笑对小王说：“她条件不太好，咱别计较那么多，家里的卫生不都是人家打扫的吗。要不是她，这房子早被咱俩住成狗窝了。”
小王有点尴尬：“不是我计较，你再想想，每次咱们一起去吃饭，到结账的时候她要么打电话，要么上厕所，账都是咱俩结的。”
我想了想，她又说对了。
“还有，”小王往我跟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你去卫生间看看她的东西，洗面奶，洗发水，润肤乳等等，基本上都是空的。而且，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老是那几瓶。”
“那她可真够省的，怎么用的啊？”我面露疑惑。
小王扑哧一声乐了：“你可真纯，她用咱俩的呗。并且她连卫生巾和卫生纸，都不常买。”
我的嘴巴惊成了O型，实在没有想到，外表文静，勤劳善良的小薛，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人性真像一面深不见底的潭，越向下看越深不可测。
理性上，我感觉小王说的八九成是真的，但感性上又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打翻心中对小薛人设的判断。我宁愿相信小薛，还是我心中那个勤劳质朴的姑娘。
我趁小薛不在家，偷偷检查了她的洗漱用品，结果证明小王是对的。
我跟小王商量后，决定这件事不点破，毕竟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小薛本质上也不坏，我们也不缺这点钱，就当买她的劳动了。
但这件事亘在心中，终究让人觉得不舒服。
04
一个周末，我拉小薛去逛街。正是夏未，各大商场都在狂甩尾货，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淘到自己心仪的，又物美价廉的东西。
在一个服装店，我和小薛各自看中了一套衣服，试穿了之后，感觉效果还不错，价格连平时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我们心里都美滋滋的，还真淘到宝了。特别是小薛，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花这么少的钱，就能买到这么好的衣服，她当场决定要买下来。
由于季末清仓，顾客很多，试衣间里凳子上全是顾客换下来的散乱的衣服，我和小薛在里边扒拉着寻找着自己的。
小薛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看，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左手边有一部手机。
没有时间犹豫，小薛将那部手机拿在了手里。几乎同一时间，旁边正在脱衣服的一位时尚姑娘，很不友好地喊了一声：那是我的手机。
小薛惊慌失措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讪讪地将手机递给时尚姑娘。
姑娘向她翻了翻白眼，嘴角上扬，轻蔑地冷哼一声，穷鬼。
小薛的脸由红变白，她紧咬下唇，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我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把小薛拉到我身后：“美女，可不带你这样的，我朋友捡了你手机。你不感谢也就算了，也不能这样埋汰人啊。”
时尚姑娘讥讽地笑了，提高了嗓门：“我埋汰人，你先问问她。要不是我看见了，手机她就揣走了，什么素质……”
小薛的泪水滑下脸庞，她抹了一把泪，拉着我匆匆离开了。
路上，我回想起小薛看见手机时的表情神态，猛然惊觉，时尚姑娘的话没毛病。若不是她看见了，小薛真会把手机据为己有。
她没有主观侵占别人财产的故意，但送上门的便宜，她无需过多权衡，不占白不占。
贫穷限制的不仅只有想象，还有做人的格局。
05
我发现，小薛慢慢变得爱漂亮了。也许经济状况好转，她开始经常买一些新衣服，化一点淡妆，脸上的痘痘也逐渐减少。
她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手里还常拎着买回来的东西，不是衣服，就是化妆品和零食。
她穿上新衣服，让我和小王给她参考哪件更漂亮更适合她，还大方地让我们吃她带的零食。
可别说，打扮起来的小薛已逐渐褪去乡土气息，变得让人赏心悦目起来。
我笑着揶揄她：“这是升职加薪了？还是交男朋友了？”
小薛的脸胀得通红，眼神有些慌乱，低着头说，没，没有，别乱说。
我有预感，小薛有情况。
我开始留心观察，好几次，我从窗口看见有车把小薛送到楼下。车上的男人有时还帮她把带的东西提到楼道口，举止亲昵，一看就不是一般关系。看年纪，那个男人应该比她大不少。
难道，小薛做了别人的小/三？
按理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不该插手。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勤劳质朴的女孩子，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走上歧路，我必须找她谈一谈。
我直接了当地问小薛，她是不是正在和已婚男交往？
这一次，小薛没有躲闪，没有慌乱，而是镇定地说：“佳姐，我也正想跟你说，下个月，我要搬走了。”
小薛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她公司的业务合作伙伴，小有资产，一来二去，他们处出了感情。长这么大，还没有男人对她这么好过，他给她另外租好了房，她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傻女孩，这不过是已婚男诱惑小女孩惯用的伎俩。她怎么能拿青春和名节去赌呢？
小薛不置可否，笑着说：“我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条件，不拿青春和名节换点实惠，永无出头之日。”
我急急地说：“别这么说，有你这样家庭的女孩子多的是，父母都是农民怎么了，不照样有靠自己出人头地的吗？”
小薛的眼泪扑漱而下，她哽咽着说：“你不知道，不一样的，不一样，太难了……”
06
小薛的父母，不是普通的农民。
她父亲腿有残疾，家里又穷，四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孤独终老了，没想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疯傻的女人，为他的人生带来了转机。
村里有老人提醒薛父，收留这个傻女人，给她口吃的，好歹生个一男半女，养老问题就解决了。
这个提议，让薛父看见了生活的希望之光。于是，疯女人成了小薛的生母。
有了女儿，薛父还不满足。三年之后，疯母又生下了个儿子，小薛的弟弟。
很不幸，小薛的弟弟也是个傻子。
一家四口靠着低保和捡垃圾艰难度日，小薛靠着亲戚和乡亲的资助，才读完大专，独自在外谋生。靠着微薄的工资，她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残父，疯母，傻弟，像压在她头顶的三座大山，她觉得永无出头之日。
她不敢谈恋爱，她知道在现实的重创下，没有人能接受她风雨飘摇的家。与其将来饱尝失去的痛苦，不如从没拥有。
面对现实的千疮百孔，有时候她心里会涌起强大的恨，但又不知该恨谁，恨父母？他们毕竟给了她生命。恨弟弟？他也很无辜。恨那些撮合父母的乡亲？他们也是一腔热忱的好心。
她只能把满腔的恨意，交给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
操蛋的命运，让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小薛想孤注一掷，用身上仅有的资本，来为自己换取一点希望的光。
“可是，你不应该放弃自己，你不是在自考本科吗？等考出来了，生活会越来越好。”我感觉我的理论与争辩苍白无力。
小薛抹了一把泪：“别说还没考过，考过了又怎么样？正规院校的本科生都找不到工作，何况自考文凭呢？我耽误不起了，父母弟弟看病要钱，吃饭要钱。你知道吗，现在，我跟我爸打电话还得打到邻居家里，所以，我才会一时起念想要拿走那个手机……”
我被惊到了，哑口无言，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都没有丝毫分量。
人类的悲欢并不互通，有许多私密情感就算用白纸黑字写出来别人也不能懂。一出生就长在阳光下的人，不会理解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即使拼尽全力都看不见一点光明有多痛苦。
07
良久，小薛擦干眼泪，平静地说：“行了，你别为我担心，我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可是，他不会离婚娶你的。”我想做最后一搏，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小薛笑了笑说：“我知道，我也不想嫁给他，我只不过是想用身体捞点实惠。他只要能在职场上和经济上给我帮助，就够了。这样很无耻吧，但我愿意。”
小薛走后，我没有再见过她，她换了电话号码，也没有和我们再联系。
我由衷地希望她能过得越来越好，也希望她有足够的勇气和底气，去承担她当初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我更希望身处逆境仍自强不息的女孩子，都能拒绝廉价的诱惑，昂起高贵的头颅，挺起骄傲的自尊，收获人生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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