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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出现在他的窗台前已有40余天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我坐在我的窗边想着我自己工作上烦人的事情出神，某一秒钟我看见对面的窗台上——在那些撒满玻璃碎屑的小小的长方形平面上，在碎屑之间，有十几只纸杯冒出了新芽。那时候我还看不出那些新芽是什么植物，隐约可见的是杯中盛满了红土，而长方形平面上因为浇水溢出了红色泥沙，浅浅地在平面上浮起一层暗红。
“这些纸杯被放在此处应该没有几天吧？”我这样想着，尝试回忆我一周前是否曾看见它们。没有印象。我不记得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我会不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些什么。并不是我记忆力有了什么问题，是生活就只如此。每一天和昨天的不同，或许也只有在窗边这样的时候吧？这个时候，自己还属于自己，而不是工作或者公司。我知道自己这一段话有些武断，毕竟生活的细节每天都不一样。可我们在有空回忆过往的时候，想想最近的生活，那些能记下的部分，远未占据生活的一角。
有风扬起窗帘，我仰头，觉着这天像是要卷起巨浪——已经是冬天了。
我想起前些天家乡那边还下了场小雪。这个季节不适合发芽，也长不高。是谁在窗台撒上碎屑，是谁撩起这些嫩芽？我想得看看这个谁长什么样子。
我在窗边来回踱了有半个小时，未见那些暗红附近有人出没。我并未因此而失望，我想，我已经逮住他了，他未出现，可我已经注意到他了。我会用许多无聊时间中的某一秒盯上他，一睹真容，并将它纳入我的视线半年，看他抽出的那些芽，能长多高。
我第二次注意到他的时候，那些纸杯之中——在那些芽的某侧，有了一些茶叶。当然，那时候我并未看出那是茶叶。它们散落在杯中，我从这窗看去，只能看出红沙上有些黑屑——他在某些时候铺上了黑屑。
今天的阳光很好，温度8-26度。在26度的时候，那些窗台上的芽由嫩白变为青绿，再转为深深的青色。我是有那么几天没来这窗前，虽然自己在第一个段落里还说着要用某一秒盯上我的主人公。是有那么六七天了吧？我未出现。我去忙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这样认为的——忙我自己的事情。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才会明白过来，我忙的都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以为我担了重任，无愧于工作和公司。以后想想，觉得完全走错了方向。我认为我了解自己的世界观，甚至一度地我认为我掌握了世界的正确观点，可是，那个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才了解到我多么地不了解这个社会。我以为前人走过的那些坎坷，早已被万民碾平，却不想，每一个前人都将这坎坷碾得更深，碾得更坚不可摧、牢不可破。我一度想着，前人未碾平的，我辈来碾。岂料，嫩白变为青绿，天色渐灰。
额，是的，我未看见他。在我第二次注意到他的时候。
有这么几天，我想着我是该来看看那些青色，说不定他就出现了。
他出现了，穿着灰白的睡衣——又或者不是，可能是保暖内衣、秋裤或其他。那是一个下午，周末的一天。他穿着那些灰白，拎着紫砂壶，将“黑屑”捻出到青色周围。这家伙还真会享受，冬日里的一壶熟普，该让他的胃很舒坦吧？
茶叶散开在青色的周边，他很小心地散着。灰白的衣袖，哦，还有反光的镜片，聚精会神。他的状态不错，这个时候他远离了工作的琐碎，在此处自娱。我猜想这个家伙此刻脑海里在浮现真理吧，他该觉着写作者、诗人和哲学家的差别就在他做的这件事上。他若用这拈茶的手在纸上涂鸦，他就不是嘴里念叨太阳的诗人，这个家伙太普通了，不是主人公该有的一切。他或许是一个哲学家，他不诉说这一切。
这个周末他做了什么呢？我知道很多地方人们去不了。他的双休日，能有一个长长的午睡，他该觉得幸福了。至少今天他看上去不错。
我是想看看他的样子，在许多天前是那样，在七八天前。七八天前我没有想要记住他的样子。今天我也不会想要去记住。如果我要记住他的样子，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是的，明天。明天我再记住他的样子。现在我尚未记住他的样子，所以我不会在此处向众人描述。我想叙述一点故事，嗯，和他没有故事。过去没有。现在我想着我和他该有了一些故事了，他在他的某一秒抬头看了我。我将脸映到窗户上，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俯视他，一次、两次。那个灰白瞬间转身走了。
一会儿，灰白身影拎着一瓶水出来，开始浇水。一杯、两杯，看我。又一杯，丫的太没趣了。他浇完两个窗台上的水，其间看了我这个方向不下10眼。有些黑屑随着水流漂到那些暗红上，湿了窗台。
他隐身起来，我想我没必要记下他的模样，我只要看看那些芽，看看那些芽会长成怎样？
白昼渐渐放长，窗台渐渐凌乱。
那些嫩芽早已不是嫩芽，我也对灰白身影没了兴趣。偶尔我看几眼嫩芽，那些青色变为青绿，青绿渐渐高大起来。它们高过了纸杯，抽出第一条叶片、第二条、第三条……原来是蒜苗，这家伙种的是蒜苗。他大概太过于无聊了吧？
我看着这蒜苗不能再抽高，这叶片渐也枯黄。冬天确实不适合发芽，也长不高。
主人公偶尔也浇浇水，他会不时的抬头吧？我没兴趣再去看他，偶尔，我会看一眼那些渐渐垂下的枯黄。在那些枯黄的一侧，有时会多出几个橘子，有时是一根香蕉皮。前些天是几只芒果，而葡萄酒瓶，从最初的一只，到现在已经有五只。他在酒瓶里插上水竹，无奈水竹也渐渐枯黄，那些插在可乐罐里的茎干，已枯萎并长着霉菌。
我渐渐明白，他的目的，是要防盗。而新芽，是他想要的这个世界的影子。无奈冬天里，新芽长不高。
他对新芽的期待，是多高呢？
我不再去想。
今天，我看见他将面包一小块一小块掰下，放到那些枯黄的蒜苗根部，浇水，然后将面包块用食指摁碎，那些碎屑在指头下铺开，渐渐遮住了红土。他又浇了一点水，然后，看了这些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拉上纱窗，转身离开窗台。
已有40余天了，他出现在那个窗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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