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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兴村村口有个二十来平左右的杂货铺，铺子没有挂招牌，开铺子的老头姓樊，村里的人便把这间杂货铺唤作“樊家铺子”。
在以前，偶尔两个村里人在路上碰到了，一个问：“去哪儿啊？”另一个多半回答：“去樊家铺子打酒/买酱油/买醋”；或者见人提着东西：“喲，这豆芽发得不错，哪买的啊？”“还能哪买的呢，樊家铺子呗。”
樊老头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婆，靠着这间杂货铺，才把一儿一女养大，还都培养上了大学，现在，他六十三了，儿女也在外地安了家。两个孩子经常说要接樊老头去城里住，樊老头不愿意，一来村里还有些老朋友，二来，他不愿意麻烦儿女。
十几年前乃至于几十年前，樊家铺子生意不错，不过如今，随着村里开了个大超市，又有零零散散不少像樊家铺子这样的杂货铺，再加上年轻人们都爱骑车或开车去镇上、城里，樊老头的杂货铺越发冷清了，偶尔有零星的老人过来买个针头线脑的，或者一把菜、一包卫生纸。
樊老头经常坐在店门口，看着村口来来回回的人，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段时间，他经常会看到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每天吭哧吭哧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有压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子锣得比人高，也有一麻袋一麻袋的塑料瓶子、玻璃罐子。
夏天的日头毒的很，特别是如今，真是一年比一年热。老太太缓慢地蹬着三轮，蹬两下，停一停，蹬两下，停一停，每路过一户人家，就扯着嗓子喊：“收废品喽！”路过道路旁的垃圾桶，还会停下来，站在垃圾桶里翻捡一翻。
樊老头看着老太太不停地用脖子上的灰毛巾擦脸，然而那脸上的汗怎么也擦不尽，他连忙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老太太进来了，樊老头给她拿凳子，就摆在电风扇面前，又递给她一瓶水，老人连忙站起来摆手，樊老头说：“老姐姐，这大热天喝点水解解渴，不值什么钱。”
老太太还是摆手：“可不能，卖两元一瓶呢，你要是有空瓶子，倒是可以给我。”
樊老头见她坚持，只好从屋里给她倒了一茶缸水：“自来水烧的，这个能喝吧？”老太太这才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老姐姐，我猜您有七十了吧？这么大年纪，不在家里享福，怎么大热天出来捡瓶子啊？”樊老头问。
“七十二了。”老太太拿手一比，接着叹了口气：“没办法，再热也得出来，今天不出来，明天就没饭吃了。我老伴儿身体不好，每天还得吃二十元的药，我得挣出来。”
“您有儿女吗？”樊老头又问。
“两个儿子。”老太太说完，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勉强扯了扯嘴角：“不怕您笑话，两个儿子都不愿意给我们养老。年轻的时候，我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别人都说我有福气，我也不知道福气在哪，大家伙都觉得，生了儿子就是福气，可是我看着邻居那家生了三个闺女的，三个闺女轮流来送吃的，敞开肚皮都吃不完，我羡慕啊，都说儿子女儿不一样，可不是不一样。”
“哪能这样？您这么大岁数了，他们就真能不管？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不怕将来他们的孩子有样学样？”樊老头气愤地说。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怪我，从小太惯着他们了。自己和老伴舍不得吃一口、用一分，两个儿子要什么给什么，给他们张罗成了家后，也怕麻烦他们，我们自己单过，农忙时候给他们帮忙，农闲时候给他们带孩子，有了钱就给他们。人家说棒打出孝子、娇惯忤逆儿，到头来他们索取习惯了，就只知道跟我们要东西，要不到了，就不管我们了。”
老太太擦了擦泪，又说：“前年的时候，我去找老大，我说你爸爸身体不好，天天要吃药，你不能不管，好歹拿点钱给你爸看病。老大两口子绝得很，夫妻俩唱双簧，我跟老大说了后，他立马回去跟他媳妇吵，说‘ 你天天要管钱管钱，我都没钱拿给我爸看病了！’他媳妇就吼：‘丧良心的，不是我这么多年给你管着这个家，你能住上这房子？孩子能吃好穿好？不是我给你扣着，你那点钱早被你败光了！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好啊，现在不说感谢我，说这么没良心的话，那离婚好了！’村里不少老人就劝我，说宁可自己受点委屈，可不能把孩子的家给弄散了，孙子孙女将来怎么抬头做人？从这以后，我也不敢去找老大了。”
樊老头问：“那老二呢？”
“老二比老大稍微好一点，逢年过节还知道送几碗热菜过来，不过要钱也是没有，他最小的儿子，我的小孙子上初中，说要买什么学区房，夫妻俩攒了好些年了，还想着我能不能补贴点呢，哪有多余的钱给我们啊。”
“唉，你说，咱们养育儿女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求也不高，没想着绑架他们，只是我和老伴慢慢做不动了，就想着他们稍微管一管，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吧？”老太太抹了抹泪，连忙站起来：“聊了这么久的天，我得走啦。”
“等等，老姐姐，我这空瓶子纸箱子多呢，我给你拿。”都是樊老头收拾整齐准备卖钱的。
“我给你称称看多少钱吧。”老太太说。
“哎呀，别客气，你拿走吧，我平时也不耐烦换个块儿八角的，都是直接扔垃圾箱，今天你帮我弄走，省得我走路去扔了，拿走吧，不值什么。”
老太太连声道谢，又踩着三轮车走了。
樊老头静坐许久，翻出抽屉里的零碎钞票，这些本来是准备换成整钞打给儿子女儿的，其实想想，他们哪里还用自己照顾呢？他们已经是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啦！就算自己照顾，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等自己变成像今天这个老太太一样老，万一他们不管自己了怎么办呢？
“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樊老头想了想，又把钱装回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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