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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岁数的人都爱念旧，记忆深处还珍藏着年少时爹带我打猎的情景，尤其有一件事深深地嵌在脑海，至今依然鲜活，难以忘怀。
爹是家乡周围远近闻名的老猎手，打猎经验相当丰富，猎枪是他的心爱之物，尽管挂在墙上的枪管锈迹斑斑，还是能隐约闻见淡淡的火药气味。等到农闲时，他把猎枪取下，擦了又擦，时而扛在肩上，时而蹲下瞄准，像要把一年的力量都积蓄在这把猎枪上。
冬天来了，山里早已是草木凋零，万籁俱寂，一片萧瑟。大雪封山时，动物争相出来觅食，这是一年打猎的最好季节。
第二天一早我和爹上山了，大山耸立村庄的后面，冬天被积雪覆盖，山顶在太阳的照射显得绚丽多姿。爹有滋有味地抽着旱烟，背上的猎枪映衬着他皱痕斑斑的脸庞，格外精神焕发，他走路似风，我被远远甩在后面。
我俩继续往山后走去，地上赫然出现一串细小清晰的动物爪印，爹像勘察案发现场的警探一样，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甄别。“这是山兔留下的，附近肯定有山兔”,他信心十足地告诉我，如果能打几只山兔也很好，山兔的肉细嫩紧密，是下酒的好菜。
我们沿着这些微小的爪印一路前行，在途中又发现了几处动物的粪便，爹根据粪便的颜色和新鲜程度判断出是山兔的行踪，它就在前面不远。
发现山兔踪迹，好像猎物即将到手一样，鼓舞着我们爷儿俩加快脚步，转过第一道山顶，我俩眼睛一亮，看见雪地里有一只动物正在艰难爬行，爹说是山兔。
山上到处是雪，这只山兔跑一阵，停一阵，喘息一阵，它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像是要应付随时来临的不测。
“终于等到你了，跑到哪里你也是我的下酒菜”，爹自言自语，脸上难掩得意之情。山兔在前面跑着，我们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从远处看，它嘴里衔着一只垂死的小鸟，大概这是它过冬的食物。雪的厚度远远高于兔子的颈脖，山兔蹦跳时要耗费许多精力，所以它跑的越来越慢。
我们跟着一蹦一跳的山兔到一个陡坡下，应该是跑不动了，它蹲在雪地里气喘吁吁，不时回过头来警惕地注视我们，嘴里仍然紧咬着食物，这是射击的最佳时机。
爹在深雪里徐徐蹲下身，后腿跪在雪地里，屏住呼吸慢慢举起枪瞄准。这是他打猎的标准动作。山兔是敏捷的，在身处险境时仍然表现出令人惊叹的求生能力，在爹扣动扳机的同时，它拼尽力气，如弹簧般地纵身一跃，这一跳，射出的子弹没有击中它的头颅，只打在它的后腿上。山兔后腿中枪后，一瘸一拐蹒跚而行。
我和爹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从爹笃定的眼神来看，这只山兔已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了。山兔拖着流血的后腿，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一路血迹在积雪中格外耀眼。
它挣扎着来到前面的山坡下，坡下有一个桶口粗的洞，洞口用杂乱的树叶遮盖着，这大概是它的窝。眼见快到洞口了，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山兔实在是跑不动了，蹲在雪地里喘着粗气，脑袋忽高忽地。
我们来到离它只有数米的地方，爹又一次举起猎枪，这一次山兔是插翅难逃了。就在爹信心十足地准备射击的时候，我发现山兔的眼睛里格外晶莹透亮，显得非常忧伤，近距离看清楚了，原来它流泪了，我的心震撼了，一把压住爹举起的枪口。
“你怎么了，为什么”，我突然的举动让爹吃惊，爹生气了。“你看它的眼睛”，我指着山兔的眼睛，爹有点莫名其妙。他也看到了山兔的眼泪，紧握猎枪的手慢慢松弛下来，神情变得犹豫。
“吱吱吱”，从洞口方向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我和爹瞧了瞧，只见洞口有五六只小山兔同时探出头，毛茸茸的眼睛正惊恐地看着受伤的山兔。我明白了，山兔肯定是这几只小山兔的妈妈，他们正在窝里等待为它们觅食的妈妈归来。
“算了吧，你看这几只小山兔多可怜，放过它吧“。我央求着，爹醒过神来，他有些不甘，但在我哀求后还是同意了。这是爹漫长的打猎生涯中，唯一一次放过猎物。
爹对打猎的爱好不仅是享用野味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想显摆自己高超的枪法和娴熟打猎技巧。上次打猎几乎空手而归，这次爹跃跃欲试，期待能有大的收获。他和村里人闲聊时听说后山里曾有狍子出没，便精心准备，期待这次满载而归。
后山很远，爹和我藏好弹药，带够了一天的干粮，就上了路。那天的天气并不好，天上阴云密布，朔风在耳边呼啸，我们预想在沿途能发现一些小猎物，但都没有遇见。不知不觉就来到后山，爹握着猎枪四处寻找狍子的影踪，找遍了所有的地方。
这时狂风大作，林中的枝叶夹杂着大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爹摔倒了好几次，这时候不宜再狩猎了，我催促爹赶紧回家。
我和爹在狂风中蹒跚而行，如果天黑前还走不出深山，可能会因此冻饿而死。我们走了许久，又发现回到了原地，我们迷路了，来时的脚印被大雪覆盖，四周白茫茫一片。“得赶紧离开这里”，爹对我大声叫喊。我们又开始摸索前行，可转来转去，还是找不见来时的路径，只能无奈地在深山里转圈圈。
正在我俩近乎绝望时，突然，一只山兔从我俩眼前一跃而过，我眼睛亮了亮。山兔走几步回过头来瞧着我们，飞雪中看不清它的头部。 “跟着它走，兴许能走出去”！爹说。我们俩就顺着兔子的方向艰难前行，兔子不急不忙，我们没有跟上时，它就蹲在不远处蹲在雪地里，等着我们。
我们跟上后，它也继续朝前走。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兔子，转过好几个山坡，爹高兴地说：“走到这里我就知道路了”。这里曾是爹经常砍柴和打猎的地方，“歇一会再走”，气喘吁吁的爹几乎要倒在雪地里，这时候我看见了面前山兔的全貌，它行走时后腿有点儿瘸。“爹，它就是上次你放过的兔子”，我很肯定，也很激动。爹听了感到很吃惊，他又仔细打量雪地里的山兔。爹明白了，真的是那只放生了的山兔带的路，一直带着我们走出绝境。
这次打猎回来后，我歇了好几天才缓过神。娘听说了山兔引路的事情后感慨地说；“山兔是报恩呢”，是的，如果那天我们把山兔打死的话，今天我和爹就不可能活着出山了。我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动物也有人性，懂得知恩图报，人类和动物的命运是紧紧拴在一起的。
那件事后，爹一直沉默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喝醉后他大声喊“我这么多年都是作孽啊”，从他那浑浊的泪水中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我发现做饭的炉子里面有一根铁管，我问娘谁把铁管当柴烧呢，娘说那是爹的猎枪，他放在火里烧了。
从此再没发现爹打猎，也没发现他吃过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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