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德民
夜晚，我站在自家的阳台之上。往外看去，高楼林立，在缝隙处能看到东边远处的青山。时值秋半，一轮明月高过高楼，高悬在山脊线上的天空。山的那边再往东去，就是我的老家。天下同一个月亮，既照着我居住的城市，也照着我的老家。
小时候，我不觉得月亮有多美。那还是吃不饱饭的年月，当月亮在阴历每月的中旬从远处渐渐地升起来的时候，我只要看到，就把月亮当成盛菜的白盘子，心里总是会有“上边多放些吃的东西该多好”的奇异之想。
后来我每每读到李白“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的诗句，总禁不住会心地一笑。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孩子的心是相似的，不过是“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我儿时的老家还没有通上电，没有月亮的夜晚异常地黑，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段时间里，村内的街上行人很少，有一点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各家土屋里的女主人们点着油灯，在微弱的光线下，纺线、织布、做鞋，家家没有闲着的。最早点的是豆油或菜籽油的高脚灯，后来是供销社卖的煤油灯。这两种灯都有一条线捻子，长长的捻子，耷拉着头，吸着下边的油，点着后，如豆大的火光，只能照着一小块的地方。所以，那时的人对有月亮照耀的夜晚是有着特殊期盼的。
我也特喜爱有月亮的夜晚。没月亮的时候，我经常抬头看着天空，望着满天星斗，盼着月亮快点出来。月亮在天空是逐步变大的，先是一道眉毛般的弯线，过几天就是悬挂的一把镰刀，再过几天成了半圆形，就像一个啃了一半的烧饼，吊在天上。那时的我，是盼着月亮快快变大的。月亮一大，夜里会历时亮堂许多，心里也格外舒畅，有圆圆月亮的夜晚，总是会有莫名的兴奋充溢全身。
秋天的夜空最干净，格外地蓝，月亮也最亮。街上没了夏日里恼人的溽热气，不时地有凉风吹来，舒服得很。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不时地看到人从月光里，发出清脆的脚步声，远远地走来。有的人还吸着烟，红色的烟头，随着脚步的迈动，一晃一晃地。 我家门外有盘大石碾，石碾四周是个小小的空场。人们吃过晚饭，陆续地坐在碾盘上，开始了没有中心议题的漫谈，声音从我家院子里就能听得到。一个石碾上坐不了几个人，来晚的人只好找其他的地方去玩了。
我很小的时候，姥娘经常来我家住上几天，帮助母亲照看我和妹妹。有月亮的夜晚，家里的人提前把院子里扫干净，拿出一个即将淘汰的苇席铺在院中央，我们躺在席上，接受着她老人家早期的启蒙教育。
我有时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姥姥就指着月亮有黑斑的地方，说那是嫦娥、吴刚、兔子的影子。嫦娥在树底下织布，吴刚在砍树，兔子在用蒜臼子捣药。这个神话很具有中国特色，很世俗化，很容易让孩子与现实生活中的场景联系起来。它传播了几千年，一辈辈地传到我姥娘口里，她又开始传给我们。我一边听着，一边瞪大眼睛，想真的能看到漂亮的嫦娥、活泼的兔子，可是根本看不到，只能在脑海里凭空想象了。
稍大后，有月亮的夜晚，是我们可以尽情玩耍的时候。那时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一到夜晚，就都不约而同地凑到一起，玩起各种游戏。那时玩得最多的就是他“挑人”了。
等大家到齐后，自由结合，分成两队，一队找个领头的。两个领头的先各伸出一只手来，进行“剪子、包袱、锤”，胜者取得先挑人资格。
只见胜方领头的站在街道旁的土堆高处，高声喊“鸡鸡翎，扛大刀。你的人，给（音JI）我挑。挑谁啊？”然后停顿一会，卖个关子，忽地喊出“挑XX”。话音没落，立即传来一方的呼应声，另一方的惊叫声，。
一方立即行动去抢XX，另一方如叼小鸡游戏那样，一起去护着XX不被抢去。假如被抢去做了俘虏，则败一局，继续让对方挑人抢。若抢不到，则换为另一方抢人。这是一个群体游戏，欢乐气氛浓厚。有时玩得很晚了，大家也想散伙回家睡觉。但听到另几条街上笑声阵阵，人家玩得正酣呢，有几个人又不愿回家了，不住地喊要回家的人“再玩一会”。于是两队人又被重新集合起来接着玩。那时大人一般不会喊小孩回家的，他们的耳朵似乎都很灵敏，只要听到外头有自己孩子的声音，就放心得很。
月亮升起落下，一月一循环。在这一升一落间，我也逐步长大了。大了就不玩这种游戏了。但比我小的还继续玩着，那时街上凡有一群孩子在一起欢叫，就知道他们玩得什么。
后来我家搬了家，院子比以前宽敞了许多，可以在广阔的空间去看月亮了。孔子说：“日月无私照”月明之夜，月亮发着白色的温柔之光，毫无偏心地、均匀地照在山峦、河流、平原，照在每一个村庄，照在每家的屋顶，照在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村里的石头屋被照得清清楚楚，每家屋后面拉起长方形的黑影。街上的土路也看得清高与低，曲与直，人们可以无顾忌地行走了。墙角里传出蝼蛄的叫声，一晚不停地叫着，还时不时地有黄鼠狼“嗖”地一声穿过，一会又不见了踪影。有时晚上起雾，厚厚的白白的雾气，伴着月光，如河流在街上随意流淌，一切景象被层层白纱包裹起来，若隐若现，若不是夜晚，以为家家又冒出了做饭的炊烟。树上凝结起了露水，风一吹，能看到近处的树叶忽闪忽闪地泛起光亮。
这时村里已经通了电，但低瓦的灯泡还不如屋外的月亮光亮。人们为了省钱，大都不开电灯了，拿着板凳，走出家门，三五一群围拢一起，开始扯东拉西。村里的历史典故、奇人趣事，我就是在大人一年又一年的闲啦中集聚起来的。
我记得，有一年的月亮特别亮，四周围绕着红红的晕圈。人们十分惊奇，说是能看到报纸的黑字。我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借着从窗户里射进的光柱去看，但字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好作罢。
农耕的时代，农家无闲月。八月中秋期间，是农村正忙的时候。玉米是我老家的主要农作物，分田到户后，每到这时，院子里总堆满一大堆刚从地里拉回的玉米棒，需要快点扒掉一层又一层层的玉米萼（外皮），有时得连续扒几个晚上。若在中秋佳节，正好农活也忙活完了，是最好的了，大人就炒上几个菜，切上几块月饼和苹果，一家人在粮食到家的喜悦里，轻松愉快地一起度过一个中秋夜。
如今的我，已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城市夜晚的灯光，比月亮亮了许多。“星光不问赶路人”，我如多数人，每天为了生计而奔波，似乎很少有闲心抬头观赏月亮了，中秋节逐渐成了单纯的走亲访友的一个节日。到了这天夜里，虽然菜肴比以前丰富了许多，但已经没了以前在老家的院子里，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过中秋节那种温馨的场景了。
此时，我忽地想起那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诗句来。我的秋思随着思绪，不由自主地早已越到山的那边去，落在了老家。
让人难忘的，还是家乡的那个月亮，
作者简介：刘德民，男，1967年生人，农业银行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支行。2011年创作出版了大型通俗性研究专著《贯中故里说水浒》（中国文化出版社），在各类报刊发表短篇小说8篇，诗歌20 篇，散文20篇,曲艺、电影短剧本2篇，其中短篇小说《退钱》获得金融文坛征文三等奖，短篇小说《马三柱贷款》获得山东省农行征文一等奖,散文《城记》获《今日东平》“美丽东平-变化在我身边”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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