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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故事,是19世纪最有杀伤力的催泪弹
惠特曼的名气的提升,因为同性恋社群良好的组织化支持而得以加速,他们把惠特曼奉为同性恋者的文学护身符,就像英国的奥斯卡·王尔德一样。但是,惠特曼的吸引力更为普遍,其本质也完全不同:他似乎真的可以被奉为诗歌现代性的第一位传道者。一个国家,就这样默默无闻地经过艰巨而漫长的跋涉,努力实现文化上的成熟。但是,当这种成熟终于出现的时候,它总是在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瞬间突然到来的,从此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永远改变了。说来也怪,在这一成熟过程中出力甚多的爱默生,在一本论天才人物的随笔集《代表人物》中精辟地总结道:“每一个民族的历史上都有这样一个瞬间:这一刻,它走出了粗野无文的青年时期,感知的能力达到了成熟,但尚未变得精微,所以,在这一瞬间,人已经完全伸展开了,但他的双脚依然根植在黑夜的巨大力量中,相反,他的双眼和大脑已经跟太阳与恒星的世界在一起。这就是长大成人的瞬间,是力量的巅峰。”
美国文学长大成人的瞬间,是在1850年代初突然到来的,带着伟大而意想不到的力量。关键年份是1850年,亦即“辩论之年”,这一年,不仅出版了《代表人物》,而且还有霍桑的《红字》,接下来是这年秋天出版的《白外衣》,作者是一位刚刚成名的自学成才的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梅尔维尔是纽约人,来自一个古老却穷困的家族,他先后做过银行职员、商店店员、农民、教师、船上侍者、捕鲸人、海军水兵,以及南海上的冒险家。《白外衣》讲述的是他水兵生涯的故事。翌年,即1851年,集他所有的经历、想象及活力于一身的《白鲸》凶险的《七角楼》。1852年,霍桑紧接着出版了他的布鲁克农场故事《福谷传奇》,梅尔维尔则拿出了《皮埃尔》,两部小说都涉及到了美国在整合理想主义与实用主义时的两难困境,讲述了乌托邦是如何被物质主义碾得粉碎。创作出意想不到的、有独特品格的文学作品,正是文学成熟的标志。
这正是1854年美国发生的事情,当时,亨利·梭罗出版了他的不朽名篇《瓦尔登湖》,梭罗出生于康科德城,祖先是苏格兰清教徒、贵格会教徒,还有一点点高卢人的血统。他毕业于哈佛大学,做过老师,曾是爱默生的助手兼弟子,自称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一个超验主义者,还是一个自然哲学家”。从1845年7月至1847年9月,梭罗一直生活在康科德森林瓦尔登湖畔的一间棚屋里,观察大自然“在我的头脑与心灵中”蒸发出什么。他回归简朴自然的努力,被一天的监禁所打断,因为他拒绝向正在发动墨西哥战争的政府缴纳人头税,他公开抨击这场战争,说它是奴隶拥有者们策划的一场纯粹的阴谋,为的是扩张奴隶制,增强其政治权力。《瓦尔登湖》是又一本只能出自美国的书,是一部赞美在野生空间里开拓自然、逼近自然的著作,由一位有着清教徒血统的、柔弱而练达的学者所撰写。
为了凑齐美国的文学七星,惠特曼于1855年出版了第一版《草叶集》,朗费罗的《海华沙之歌》也出版于这一年。然而,在这些卓越非凡的作品当中,有一部书,更多的是因为其政治影响,而不是因为它的文学品质,而显得格外醒目。从未有过另一本书完全像《汤姆叔叔的小屋》。这部小说最初是在《民族时代》上连载的,1852年3月20日才以书的形式出版,第一周就卖掉了10,000册,到年底共销售了300,000册。英国的销售甚至更火爆,12个月内卖出了1,200,000册。小说的作者哈里特·比彻·斯托来自康涅狄格州一个枝繁叶茂的教师与牧师家族,她本人也嫁给了一位牧师教授,自己又繁衍出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她既写书也给杂志撰稿,像美国与英国她那个阶层的许许多多其他主妇一样——特罗洛普夫人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也只是勉强维持家庭收支的平衡,很少让孩子们大快朵颐。
在《汤姆叔叔的小屋》引爆炸弹之前,她就已经奠立了深受欢迎的名声。对于这次爆炸的威力,最感到惊讶的是她自己。说来也怪,她实际上并不是个废奴主义者,至少在她写这本书的时候不是,她对南方也所知甚少。关于奴隶制,她唯一的直接经历就是对肯塔基州的一次短暂访问,它本身是一个边境州。她关于奴隶制的见闻,似乎大多来自黑人女仆们,来自废奴主义文学作品。直到其小说的事实基础受到了愤怒的南方人的挑战,斯托夫人才在弟弟的帮助下,开始梳理报纸上来自南方的实际法律案例的报道。其结果就是一本259页、印得密密麻麻的素材汇编《一把打开汤姆叔叔小屋的钥匙》,此书出版于1853年,它表明,小说所控诉的残酷和不公正,实际上远比她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到那时候,这本书已经并不纯粹是一本畅销书了;它还是一种现象。
它在英国的销售尤其有意义。一个非常棒的主日学校版,售价是25美分,它意味着,英国的中小学生们通过伊莱扎、汤姆、伊娃、托普西、黛娜、奥菲莉娅小姐、奥古斯丁·圣克莱尔以及西蒙·里格利这些人物,从而对美国形成了自己概念。当斯托夫人1853年来到英国的时候,她被所有的社会阶层奉为名流。她接待了来自穷人的代表,接受了他们的谢礼,最重要的小说家查尔斯·金斯利向她欢呼致意,说她是“美国文学的奠基人”,她的书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萨瑟兰公爵夫人送给她一个实心金手镯,打造成奴隶手铐的形状。而事实是,英国人急不可耐地要抓住这次机会,把美国人当作道德嫌疑犯来看待,他们从美国人那里,从诸如韦伯斯特参议员和爱默生这样的访问者那里,接收了大量关于民主与平等的说教。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这部小说被迅速翻译成了40多种语言。
这部小说在英国的成功,帮助确保了英国在7年之后保持严格中立。但在作为整体的世界上,它为后来20世纪的反美主义大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美国本土,这本书所带来的冲击,被美国新兴的助推科学和多媒体促销规划给放大了若干倍。这本书被改编成了雕塑、玩具、游戏、手帕、壁纸、餐具和匾牌。它真正的流行,是从它被绊倒舞台上的时候开始的,其采用的形式是歌曲和改编剧本。“汤姆秀”在北方和西部的所有舞台上巡回上演。书中最精彩的情节之一成了早期美国戏剧中的关键瞬间。当纽约国家大剧院上演这一情节的时候,挤挤嚷嚷的观众顿时鸦雀无声,一位观察者环顾四周,惊讶地看到,所有的人——包括上流社会的绅士和顶层楼座中衣衫褴褛的穷人——全都泪流满面。汤姆叔叔的故事,是19世纪最有杀伤力的催泪弹,就连《老古玩店》中的小内尔之死和《黑美人》都要甘拜下风。
在某种意义上,斯托夫人是幸运的,她有幸生活在美国文学刚刚成熟的时期,大多数文学作品依然是对英国时尚粗糙而拙劣的模仿。她并不是个开风气之先的文体家,她喜爱情节剧,她的有些影响,甚至会让狄更斯感到惭愧。但她因为用美式英语写作而显得格外醒目,她的主题,是已经开始在美国政治中占支配地位、几乎要把所有别的事情都排除在外的重大问题。还有一个额外的惊颤,那就是:一个女人撰写关于暴行的故事此前一直被认为是不可想象的。读者尤其是男性读者把握不定,认识下面的事实对一个女性小说家来说到底是否合适:奴隶被剥光衣服挨打,女奴隶是其主人的性财产,奴隶拥有者习以为常地跟各种肤色的女人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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