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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起床打开自己的小岛都是满怀着期待的，因为我不知道大自然又将给我哪些馈赠，也不知道今天系统又会随机送给我什么家具，我能用它怎样装饰我的家和花园。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亲手创造」的，或者说，是我投入在游戏上的时间带来的正向反馈。
文丨齐拉
编辑丨糖槭
虽然平凡无奇，但却能触动自己
每一天的清晨从巡逻一圈自己的岛开始。苹果熟了，移植来的樱桃树也收获了，杂草该清了，玫瑰和三色堇都开花了。后山上又挖出了两块化石，可以拿到博物馆去鉴定，真希望是暴龙的尾巴啊，这样就可以凑成一整套的化石了。劳动一番后，来到海边，钓两竿鲈鱼，躺在椰子树下的弹床上，听听海浪的声音，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海风。
这是任天堂发布的新游戏《集合啦！动物森友会》（以下简称动森）里的日常，听上去平凡得很，却成为了近期最火爆的游戏，并创建了新的游戏销售纪录。仅3月20号发售后的3天，动森就以188万的销量打破了Switch游戏首周销售纪录。一周之内日本Switch销量39万，甚至超过了2017年新机刚发售时的销量。
游戏的设定非常简单：主人公移居到一个无人岛，并在那里展开了新的生活，他会与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成为邻居并产生互动，还可以跟自己现实中的好友互相拜访做客。游戏中的时间与现实世界是同步的。
岛上的动物小伙伴们
此时正是北半球的春天，游戏里的世界也刚刚变绿。在任天堂放出的发布预告里，4月份小岛会进入樱花季，树木变成粉色，樱花飘落，复活节也随之而来。到了夏天，蝉鸣占领了整个岛屿，一些鱼类和昆虫会消失，要到来年才会再次见到他们。秋天，日常活动变成了捡拾落叶和采蘑菇，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冬天当然是白色的，烤上篝火取暖，再在旁边堆个雪人，夜晚还有几率可以看到极光。跨年的时候，可以在漫天的烟火中倒计时，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也就是说，玩家可以在游戏中体会到与现实一致的四季更替，也会庆祝万圣节、七夕节等不同文化的节日，获得极其具有沉浸感的体验。
沉浸感需要细节来营造。由于动森的发售是一个全球人民都宅在家里的时间点，大家惊讶地发现游戏里的虚拟世界提供了更实在的和自然的交互：下雨时，你和岛上的动物邻居们都拿出了雨伞，雨滴打在伞上会快速弹开，只有青蛙快乐地享受着雨水的滋润；把不同颜色的玫瑰花种在一起，几天之后发现旁边空地上长出了从没见过的颜色的花朵，有「动森孟德尔」迅速总结出了花朵的杂交规律；前天，我的商店开业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庆祝，我发现小动物们自动站成了两组，企鹅和鸭子站在一起，熊和袋鼠站在一起，于是我花了点时间研究「袋鼠是哺乳动物吗」和「企鹅是禽类吗」；小动物会突然唱起歌来，忘词了再掏出手机查看；有小动物对着天空发呆，跟他聊天才发现，原来天上出现了彩虹。
每个最近沉迷于动森的玩家一定都经历过这样平凡无奇却触动自己的时刻。在这之外，动森还有一种日积月累的力量。上面提到，游戏里的世界会随着现实生活的时间变化而变化，因此我格外期盼在游戏里走过一个四季，在每一个大自然出现微妙变化的时刻留下自己的痕迹。
拿刚与动森度过的这一周来说吧，最开始来到岛上时，我住的是无人岛开发者狸克提供的帐篷，里面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盏台灯。慢慢地，我建造了自己的房屋，里面摆上了沙发和双人床，都是我用自己捡来的木材打造的，我换了新的壁纸和地毯，后来又扩建了厨房，我想把自己的家里布置成北欧的风格。我的岛上最开始只有苹果，但通过每次旅行往家里移植水果，我又有了橘子、梨和樱桃树。我家门前的小院种满了百合、三色堇、玫瑰、洋甘菊和菊花，花朵带来了之前没见过的蝴蝶和虫子。沿着海岸线，我种上了椰子树，我还计划在河边建一片竹林。凭借着在岛上搜罗起来的鱼类、昆虫和化石，我建起了一座博物馆，其中水族馆是我最常去发呆的地方。
一位玩家甚至预言，如果你上瘾了的话，动森是可以玩一辈子的。
我在岛上的房屋
「以后也要一起钓鱼啊！」
2001年，初代动森开始发行。在那个版本中，玩家只是岛上的一个村民，居住在一个拟人化的动物村庄里，加强版里则增加了节日庆祝和博物馆的设置。初代动森的销量达到232.1万，就此成为任天堂持续发展的重要IP。2005年11月23日，续作《欢迎来到动物森友会》在NDS平台上登陆，当时最大的突破是玩家可以通过Wi-Fi联机，销量继续攀升达到1079万。到了今年的《集合吧！动物森友会》，这款游戏已经经历了12个不同的版本，而该系列的卖点之一始终是与动物邻居们充满人情味的互动。
早上出门碰到小动物，他可能会送你一件新衣服，说是刚才在商店看到的，觉得特别适合你；你送给小动物的礼物会被他们珍藏在家里；有小动物总是约你一起健身，然后转眼就被发现在家里偷偷喝芬达，还回避话题；如果你很久都不登陆游戏了，再上来的时候小动物会问你，是不是有了新生活，如果是的话，他会为你感到开心；岛上的小动物还会吵架，然后来找你诉苦，你过生日的那天，小动物们会一起给你惊喜，为你举办生日会；昨天晚上，我在广场溜达的时候，发现鸭子在和袋鼠聊天，我就跑过去偷听，发现鸭子在教袋鼠怎么变得更有女人味。
「你需要的啊，是要懂得撒娇哦！比如像在咖啡馆里约会的时候，就要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对方说......『分我一口好不好嘛？』」鸭子说。
袋鼠显然是一位直女，回复她，「要知道，我压根就分不清，恳求的目光和瞪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当你以为你已经与小动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时，有些小动物还是会突然告诉你，他要搬走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决定，而你们接下来的路不再有交集。知乎上有一位玩家还曾经做过实验，想看看如果自己做一个坏人，系统会有什么反应。他不停地用捕虫网敲打一个小动物的头，终于成功迫使这位小动物搬走了，离开的那天，他收到了小动物的信，大意是，「我不喜欢你，我要搬走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一看」。他说那是他在游戏中做过的最内疚的事情。
玩动森短短一周，我已经开始佩服动森写小动物代码的团队，因为我坚信有人文关怀的团队才能写出这样的代码。上网搜了搜，幕后设计者的信息并不多，倒是有几家西方媒体都曾经报道过，动森的设计团队男女比例几乎是1:1，这在任天堂和以男性占主导的游戏行业里都是比较少见的，女性设计师和开发师的增加甚至被认为是上一代动森成功的因素之一。
动森系列的创始人Katsuya Eguchi初到京都工作时，感到非常孤独，因为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家乡千叶居住。他这才意识到与家人和朋友共同度过的时光是多么得重要和难得，他试图重现过去的温暖，于是便有了初代动森的诞生。那个移居到无人岛上的主人公便是离家工作的我们，Eguchi希望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们也能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除了与小动物的互动，动森的另一大亮点是「可以和朋友们联机玩」，因此我一直在留意身边有谁在玩这款游戏。有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同事Choo提到她在玩，马上与她互加了游戏好友，愉快地交流起最近几天在岛上的奇闻逸事。我们发现，联机需要加入任天堂会员，而最划算的方式是凑够8个人，购买家庭会员计划，平均摊下来每个人一年需要支付34块钱。
我们决定先去一位居住在南半球的姑娘六六家里，因为南半球会有一些北半球没有的稀有鱼类。紧接着，特别像《马大帅》中一帮农村亲戚投奔范德彪的一幕发生了，每个要串门的人都要在家里搜罗一番，水果装上，铁矿石装上，花装上，反正把家里最有排面的东西都背上，到了主人家，先送礼，然后才好意思到处逛逛。
那天联机成功的算上我一共有四个女生。我们在六六的岛上流连了几个小时，对，现实生活中的几个小时也已悄悄溜走了。我们交换礼物，到处跑来跑去，还钓到了北半球没有的鲨鱼和太平洋桶眼鱼。临走的时候，我们在海边，拿出各自捕到的鱼，合影留念：六六穿着霍格沃茨的校服，留着假小子的发型，刀刀是那种班上的酷女孩，打扮有种说不出来的潮，Choo总是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而我扎着两个朝天辫，像幼儿园儿童。
一起钓鱼的四个伙伴
第一次互相串门过后，后续就变得随意多了。有时候上了别人的岛，主人没来迎，客人也不在意，撒丫子就往海边跑，先钓上二十分钟鱼再说。做客的会提前问主人缺什么，能带就顺手带来。大家会各自在岛上闲逛一会，躺在海边的摇椅上吹吹海风，或者在竹林里坐下来喝个茶，最后总会凑到一起，互相称赞彼此的新衣服，对着镜头合个影。总之，在别人的岛上，人依旧是自由的。
我想，社恐如我，如果不是动森，恐怕永远也不会和这些姑娘们产生交集。以前每次被拉进一个微信群，总会第一时间静音，而我们动森的群已经有12个人了，我也不舍得静音，生怕错过了谁的新动态。有天我点进刀刀的朋友圈，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只是根据朋友圈的状态推测她应该是一个在香港从事金融业的姑娘。她没发过什么照片，所以我想象她本人就像游戏里一样，扎着两个羊角辫，每天换很酷的衣服，见朋友之前一定要准备小礼物。另一位姑娘六六，总是很晚才睡，经常半夜一两点了，我们还在她家钓鱼。她做了一整套霍格沃茨的校服，我甚至都不需要和她交流，但我确信我们一定都曾经被书中的某些情节共同感动过。
在微博、豆瓣和Reddit上，我也看到很多网友公布了自己的账号，邀请别人来自己家串门。在这场围绕着动森的大型社交中，我相信会发生很多陌生人之间的温暖故事，会有很多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有一天深夜，我和六六在Choo的家里看了一场流星雨。流星划过的时候，按住A键，就能许一个愿望，我们一起闭上了眼睛，我已经忘记我许了什么愿，只记得当时一切都很安静，我们的头顶是深邃的宇宙。
从Choo家回来的第二天，我突然发现机场的角落里有可以寄明信片的地方。我想起现实生活里，我和Choo虽然是同事，但也只会在工作产生交集的时候有些许的对话，我们甚至没单独吃过饭，而就在昨晚，我在她虚拟的「家」里做客，我们一起对着流星许了愿，我们明天还会「见面」。
我在信里写，「昨夜的流星雨很美好。」
很快，我打开家门口的信箱，收到了她的回复，「以后也要一起钓鱼啊！」
游戏里写给Choo的信
开放世界的闲逛者和创造者
刚玩动森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很不解，他总是问我，你坐飞机去旅游是要干什么？你钓鱼是为了什么？然后呢？我也回答不上来，就像是在我们大多数时间毫无波澜的真实生活里，我下楼散步是为了什么？早上起来煮一碗面是为了什么？
动森可以说是开放世界游戏的一种。这类游戏大多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虚拟世界，通过大量的细节制造沉浸感，并给玩家很大的自由度，让玩家在其中探索，会有很多漫无目的的行为和操作，但还是会有一些主线任务来指引玩家走向结局。比如前几年大火的《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玩家虽然偶尔会在大草原上迷失，只想到处吃野果和烤鱼，度过碌碌无为的一天，但终究还是要去拯救公主，游戏也会抵达一个结局。再比如由育碧公司开发的《刺客信条》系列，也是以超高的自由性著称，玩家会扮演一个刺客，经历真实世界中发生过的历史事件。设计师曾经花两年在游戏里还原了巴黎圣母院的外貌，细致到每一块石头，因此在火灾发生后，游戏里反而成为了一个可以瞻仰圣母院全貌的地方。
相比之下，动森进一步地去除了所谓的「目的」，它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尽管玩家在不断扩建房子的过程中，会欠无人岛开发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贷款，但这个贷款并没有利息，也没有还款期限。没有规则，没有主线剧情，没有胜利的条件，你可以选择拼命赚钱还款，也可以永远不还。它没有所谓的结局，如果有一天你陷入现实生活，不会再打开游戏了，或者你弄丢了自己的switch，也许游戏就结束了（动森无法进行云存档）。
社会学者孙静在梳理中国游戏历史的论文《走向胜利的途中》里将那种踏上冒险之旅的主人公称为「闲逛者」，并指出本土游戏最早的闲逛者代表人物就是《仙剑奇侠传》的李逍遥。一个吊儿郎当，整天做着大侠梦的少年无意中开始拯救苍生，他的冒险之旅非常典型地结合了无目的闲逛和主线剧情的推进。孙静认为，李逍遥所反映的是1990年代中国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这个角色带来了属于中国玩家的现代性体验。通俗点说，有钱了，才能闲逛。
社会学意义上最早的闲逛者诞生自19世纪的巴黎。他们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观察资本主义社会的运作，然后将自己的见闻写下来作为商品卖给媒体，这也与当时社会的经济文化的蓬勃发展有关。
从这个角度来说，动森的主人公「我」也是一个闲逛者，却有着不同的意味。初代动森诞生自2001年的日本，而自1990年代起，日本社会就陷入了泡沫经济的破裂。进入新世纪，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在亲眼目睹父辈辛勤工作一辈子却没有收获好的结果后，选择放弃高强度的工作，不成为株式会社的社员，而是斜杠青年，追求不那么「有作为」的人生，反映到游戏里，可能就是「种种田也很快乐」。
回到今天，动森的自由性激发了玩家的创造性，也更像我们如今多元化的社会。诞生在社交媒体极度发达年代的新动森每天都在见证着全球玩家的奇思妙想。有人把自己的岛设计得像鬼片现场；有人再现了《武林外传》中的同福客栈；@上海消防 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段动森的短片，玩家门口的消防通道上堆满了物品，被一一清除，颇有教育意义；动物保护组织PETA趁机推出了素食主义者生存指南，呼吁玩家不要钓鱼和捕虫，只吃水果。
最近，Reddit用户Ashmush在医学院的毕业典礼被取消了，她也决定取消自己的结婚典礼。她说自己非常难过，因为她错过了人生路上两大重要的里程碑。后来，她的未婚夫和朋友一起为她在动森里的海边秘密策划了一场婚礼，地上散落着鲜花，朋友们手绘了白色的花路，还写着小小的N&S，那是他们的姓氏首字母。
游戏中的婚礼
她把自己的经历发到Reddit上后，底下的陌生网友都在祝福和安慰她。有一位网友对她说，「we are all in this together」，并且告诉她，「不要遗憾你失去了一场婚礼，因为你收获了最好的礼物，那就是爱。」
最近动森里也举行了很多特别的生日派对，反正没办法出门，索性就把游戏里的家布置成派对的样子，人们带着蛋糕和礼物上门，晚上大家一起吹蜡烛，还可以同时连着语音唱一首生日歌。
游戏里偶尔会有一些小bug被玩家发现，可以用来快速挣钱，但这通常也意味着大量重复且无聊的操作。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快速钓到鲟鱼的方法，差不多5分钟可以钓到一条价值1万的稀有鲟鱼（通常情况下，可能钓2个小时也不会出现价值1万的鱼）。如果能钓满背包，一次性就能赚20多万。
我试了一下，发现很好用，就开始一直钓鲟鱼，钓到整个人都麻木了，躺在床上，机械地操作着游戏，赶鱼、跑位、放诱饵、收竿，最开始钓到鲟鱼的激动荡然无存，只是每一竿上来的时候告诉自己，1万到手，继续，以至于到最后我开始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有这个时间，我跟岛上的小动物聊会天不是更好吗？游戏的游戏师希望玩家这么做吗？
后来实在是厌倦了，就跑到海边想待一会，这才发现正值落日，整个天空都烧起来了，海滩上有吐着水的小孔，那是蛤蜊的家，寄居蟹爬来爬去，我停下来欣赏了很久，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错过了美景。
人在动森里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玩家多少是现实生活的映照。有人会连续玩上几天几夜，为了快速还完贷款，建立起自己理想的村庄，有人就是不着急还钱，每天也不做什么，钓钓鱼种种花就满足了。我想，以后什么时候我需要赚钱了，可能还是会去机械地钓鲟鱼，而且看起来，官方也并没有打算修复这个bug，但我也不想错过每天的夕阳。对于玩家的不同选择，动森的设计师也完全不打算干涉，正如官方宣传片的最后一句台词所说，「这是你的选择，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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