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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值隆冬,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云笙裹着绒毛披肩,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窝在贵妃椅中。
她眼神迷离,似乎已沉浸在莫大的愉悦当中。丫鬟小玲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她大帅已经回府了,是不是要去迎一下。
她吐出一个烟圈,淡淡道:“我算个什么身份,也配去迎大帅?”
小玲一下子蔫了,不敢作声,就退了下去。
许沛之携着一身寒气进了屋,一把就将云笙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长长的松软沙发。
许沛之作势就要吻住云笙的唇,那里涂着嫣红的口脂,自带一种魔力,叫了看了情不自禁就要吻下去。云笙轻轻一偏,避开他的动作,又主动亲了许沛之的左脸。
她不过是许沛之养在外面的女人罢了,哪里谈得上情爱二字。
只是许沛之也是个怪人,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碰过她。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现在这般搂搂抱抱而已。
“大帅刚回来,怎么就冲我这里来了?也不怕许夫人生出醋意来。”她说着,手触上许沛之的眉,用手背轻轻摩挲。
那是一双好看的眉眼,剑眉星目,令人神往。
许沛之抓住她的手,“我与夫人貌合神离,对云笙才是情真意切。”
好一个情真意切,只是见惯了男人薄情,蓦然有人说对自己情真意切,却也没那么容易就信了。
她起身,自己坐到了沙发上,继续吞云吐雾。
许沛之皱了皱眉头,“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
“堂堂大帅府,连这都供不起吗?那我还是早日回去红胭楼比较好。至少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还是够我用几年的。”说是早日回去,也左不过是这几天。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笙,就不能再多住几天吗?”
“不能,当初说好三个月,就是三个月。时间一到,我就要回去了。在这待了三个月,我也腻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
即便云笙回了那个楼子,也没有人敢去烦扰她。许大帅要护的人,又有谁敢动?她不过是从这个宅子回到熟悉的地方,继续恣意潇洒罢了。
又过了三日,是云笙与许沛之约定之时。
许沛之一早就去军营处理军务了,留下汽车与司机,送她回去。
走出院子时,远远就看见许夫人立于前方,端着一副高贵又睥睨万物的姿态。就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许沛之的正室夫人。
“妹妹来了这么多个月,做姐姐的都没有好好招待你。这就要走了?也没关系,等我和沛之说一说,早点迎你入门。那时我们就热热闹闹地在一块儿。”
“我娘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倒是没给我添什么姐姐妹妹的。”云笙说话毫不客气。
“你不识好歹!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和我们夫人顶嘴!”许夫人身边的丫鬟急忙护主表忠心。
云笙斜睨她们一眼,也不多做口舌之争,扭着腰肢就出去了。
只闻得身后一声“小妖精”。
汽车就候在外面,司机从车内探出头来,看见云笙的身影,赶忙下车就开了车门。
云笙手一挥,就将小玲塞进车去,嘱托司机好好将人送到地儿,她自个儿回去。
连着几日下雪,路面攒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走起路来,深一步浅一步的,并没有想象中好走。
幸好随处可见卖苦力的黄包车夫,云笙一招呼,立刻有人靠过来。
2
又开始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有行人匆匆忙忙撑开了伞,怕这雪落到身上,化开来,又湿了衣裳。也有行人伫立不动,任凭飞雪侵袭,拂了一脸的冰霜。
云笙摊开手掌,试图去接住那虚无缥缈的美好,可雪落在掌心,不一会儿就消融了。
她忽而想起,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父亲牵着她的手,来到了红胭楼。
她在家时吃不饱饭,饿得瘦骨嶙峋。妈妈本来不想要她,可捏起她的脸,看到那双水灵得能滴出水来的双眼,心思一动,就买下来了。
不管将来能不能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再不济当个丫鬟服侍人也是可以的。
她爹收了钱,兴高采烈就离开了。
云笙垂下眼,看破了这所谓的骨肉亲情。
那以后她成了当时的头牌姑娘月颜的丫鬟,有了吃食,身体渐渐好起来。
月颜也是个好人,怜她年纪小,时常教导她,既入了这里,就别想着出去了,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在云笙相貌逐渐长开后,妈妈就断定这也是个能给她赚来千金的主儿,于是交代月颜多教她些本事。
她看得通透,既不吵也不闹,把月颜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她再也不是那年能被轻易舍弃的小姑娘。
再到后来,就是遇见了许沛之,她也不明白对方看上她哪点,如此挂念于她。没几日,就带她到家中住上一段时间,却也从未与她发生点什么。
云笙觉得许沛之就是个傻的,手握重权,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她。但有了许沛之的青睐,她倒是不用再应付别的人了。
黄包车猛地停住,将云笙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抬头,只见两个地痞流氓堵住了去路。明明就快要到红胭楼了,却冒出这么两个货。
那车夫怕惹祸上身,连钱都没跟云笙讨要,就匆匆跑开了。只留下云笙自己,在那面对两个坏人。
云笙打心底瞧不起这样的人,即便她身份低微,也不会愿意被人当街折半侮辱。她拽紧提包,就往他们脸上扔,却是个不痛不痒的击打。那两人自然不会被这种打击劝退。
云笙想跑,却被围住,哪也跑不了。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冲了过来,一手一个强行拉开了那两个人。
于是他便成了被打的对象,拳头一个一个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兀自用手臂挡着,并不还手。
这不会是个不会打架的吧?
云笙灵机一动,想起在楼里看过姑娘打架,除了扯头发与用指甲挠人,她们还会用高跟鞋打人。她脱下鞋子,就过去用鞋跟敲打那两个流氓。
冷不丁被打,又吃痛,他们顿在原地。云笙趁机拉起那男子,跑进了巷子里,七拐八拐就甩掉了他们,来到了红胭楼。
此时楼里还没有几个客人,云笙很顺利就把那个人也带了进去,并带到了自己的房中。
云笙的屋子是楼里最好的一间,最红的姑娘住最好的屋子,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汽车开得快,小玲已经回来许久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云笙,盼得脖子都长了。是以,甫一见到云笙回来,脸上就挂了笑意。
可在看到身后跟着的陌生男子时,小玲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3
“姑娘,你怎么带了个男人回来?!要是被大帅知道了,我们就惨了。”小玲大惊失色,大帅是有枪的,要是得罪了他,准得一死。
云笙状似无骨地倒在了床上,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软乎乎的。阔别三月,还真是想念这张床了。
“那你可要帮着我一起瞒好了。”云笙不以为意。
那名男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也不敢坐下。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怎就稀里糊涂地就来了这个地方。
这里看起来不太像寻常人家,他大抵猜到这是何处了。
云笙这才招呼着让他坐下。
男子致谢,喝下小玲倒过来的茶水,方才讲起自己的情况。
他名为裴恒,在家乡时原是教国文的先生,后来到这里投奔亲戚。奈何亲戚没找到,却碰到了调戏女子的混蛋。
云笙施施然坐到了裴恒身旁,看清了他嘴角处的青紫,叫一个教书先生打架,的确是为难他了。
“先生若不嫌弃,可暂且住下。”云笙又让小玲去拿煮熟的鸡蛋,用来熨贴嘴角,再好不过了。
裴恒连忙摆摆手,怎能随意住在女子闺阁呢?这不是污了人家的清誉嘛。
云笙不禁笑出声,我这样的人哪里什么清誉呢?然后便见裴恒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在楼里的这些年,云笙见过各式男人。
有瞒着家中妻子,出来偷腥的;有家徒四壁,却仍想来找乐子的;也有像许沛之那种身份尊贵,将姑娘带回家中娇养的。
可独独没有遇过两三句话就红了脸的。
云笙觉得,这个裴先生,好生有趣,让人忍不住地就想逗逗她。
她拖着腮,直直地盯着裴恒,“先生不是会教书吗?恰好我最近想学一学写字,先生你暂且留下来,就当收了我这个学生。等你有更好的去处,再走不迟。”
云笙父亲从前还算有些良心,她也是上过几天学堂,念过几天书的。后来到了这里,便不觉读书有用,长一个漂亮脸蛋最要紧。
裴恒思虑甚久,答允留下,并许诺好好教导云笙。
入夜,云笙让裴恒一同睡觉,她不是良家女子,自然不会忌讳那么多。
只知道这屋内只有一张床,大冷天的,总不好叫人去睡地上吧。可若是随意将他藏到其他屋子,又恐其他人发现。
裴恒涨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
他真的好爱害羞啊。
云笙故意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扯过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先生不必在意太多,你我虽然睡在一张床,盖的却不是一条被子。无妨无妨。”
熄了灯,屋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云笙尚未睡着,虽不是第一次与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却是与从前不一样的心境。
此时那位唤做裴恒的先生就卧在自己的旁边,只消靠近过去,就能触到他的背或是手。
今日,若不是他施以援手,自己恐遭更大的羞辱。
是他在流氓手中救下自己,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敢不要命地去阻止流氓地痞。
云笙不动声色地挪了过去,只见她挪一寸,裴恒就跟着退一寸。到退无可退之时,裴恒绷直了身子,再不敢动弹。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笙终于隔着棉被碰上了裴恒。
“先生,你睡了吗?”
“没有。”黑暗里,传来沉闷的男声。
4
裴恒的确是个好的先生。
云笙时隔多年未曾握过笔,裴恒便手把手地教她。从执笔的姿势到落笔的手法,都一一道来。
云笙学的是簪花小楷,秀气中透着难得的风骨。她的右手被裴恒的手包裹着,温暖又安心。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被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里。
无半分的轻视与不怀好意,而是平常心与一视同仁。
只是云笙奇怪,先生一个读书人,掌心怎么也会生出茧子呢?
裴恒道,乡下穷苦,许多事情都要亲身而为,譬如劈柴,譬如烧水。久而久之,手掌就不那么光滑了。
他们的吃食是由小玲端到房中的,云笙突然大起来的饭量,也没有人对其敢置喙,毕竟她有人撑腰。
纵使云笙见过许多男人,也没遇到过裴恒这样的君子,总是正正经经,挺直着腰板,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低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这样算算,许沛之也有好些时候没有来找云笙了,以往他常常来。许沛之提过许多次想要娶云笙,只是云笙不肯。
许沛之再来,是在一个午后,那时云笙正襟危坐于桌前,聚精会神地描摹着字帖。
此前,小玲日日守在门口,只待远远瞧见许沛之的汽车,便来告诉云笙。守了那么多日,终于守到。于是云笙就有时间可以将裴恒暂时藏起来。
他被藏在了衣柜里,那柜子是许沛之送来的,当时特意请了城内手艺最好的木匠定制而成。
许沛之说,女孩子就该拥有漂漂亮亮的衣服。在衣柜被送来的同时,里面亦挂满了各式衣物,全部都是云笙的尺寸。
许沛之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把背挺得笔直的云笙。从前他来时,云笙总是倚着身子吞云吐雾。如今她有了新的消遣,倒是件好事。
“阿笙,我来了。”
“好久不见。”云笙并未停下动作。
“阿笙写的字,很好看。”这不是奉承话,云笙的字就如她的人。
“我这些天被军务绊住脚了,一直没能来看你。那天的事,我听说了,是湘琪的错,她不该出言不逊。我后来下令了,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乱说话。”
湘琪就是许沛之的妻子。
云笙搁下笔,玩味十足地打量着许沛之,“大帅,夫人哪里有错。都怪我,是我污了她的眼。”是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大帅的府邸。
许沛之轻叹出声,他早已习惯云笙有意无意地自嘲,并不会因此生气。
总有一日,云笙定能明白他的心意的,那时她应该不会再妄自菲薄了吧。
许沛之离开后,约莫又过了半刻钟,云笙才打开柜子,放裴恒出来,旋即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有一种背着丈夫偷情的感觉?云笙摇摇头,试图驱散脑中这个荒唐的想法。
“先生,委屈你了。你也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总有得罪不起的人。”
裴恒摇头,示意没关系。虽然一直躲在那个狭小的空间,的确不容易,手脚无处伸展,有些许酸痛了。他抻了抻手臂,似乎想到了什么。
“云笙姑娘,刚才我听你们说话,当然,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人是大帅吗?”
“是的。”
“那能否请姑娘帮我引荐一下,看能不能在大帅手下谋个差事?我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不应该继续叨扰姑娘了。”
云笙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也是,先生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他有鸿鹄之志,焉能屈身为燕雀?
云笙的失神在一瞬就消散了,因为她听见裴恒说,待安定下来,就接她出去,以千金聘她为妻。
有时候,短短几日的相处就能让人付出真心,更何况,裴恒是第一个许诺娶她为妻的人。
尽管云笙自诩不会轻易相信男人,可她却甘愿沉沦于裴恒的柔情之中。
即便裴恒只是于危难中朝她伸出手,只是教她写了几个字。却让她盼望着真的能与他同榻而眠,余生相依。
爱情果然使人冲动,云笙多年的坚守在那一刻溃不成军。
5
云笙主动去找了许沛之,述说了那日的种种。说她被人拦住,为裴恒所救。
又说想要报恩,便想着能不能求许沛之看在往日情分上,予他一份差事。
话一出口,云笙也觉好笑。她与许沛之之间,哪里有什么情分?她将许当做恩客,任凭许对她多好,也不愿给他一颗真心。
如今为了裴恒,她倒是也肯低声下气。
许沛之的眉毛拧作一团,竟然有人敢找他的人的麻烦?幸好云笙无碍,否则他定然要让那两人知道,他得以成为大帅,还是有些铁血手腕的。
许沛之一口便允了云笙的请求,既然是云笙的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给他一份工作,又有何难?
裴恒轻而易举地就成了许沛之手下的一名文员。
既然云笙相信他,那许沛之也便信他。
裴恒领了第一份薪资时,请了云笙到家中小聚。那时他在城里租了间小房子,虽然破败,但应有俱有,还算得上温馨。闲时还能在小灶台上煮饭做菜。
云笙换了最朴素的衣衫,卸下了浓妆,摘去了首饰。若是不认识的人,只会以为她是寻常人家的妻子。
裴恒让云笙好好坐着,等着饭吃。她环顾四周,再将目光投向正忙活着烧水的裴恒,蓦地生出一种不该有的幻觉。
自己就好像被捧于手心的人,静静等着丈夫端上菜来。
云笙起身,也过去帮忙。做的是一些剥蒜,摘菜的小事。她已太多年未曾亲身烧过菜了,一时有些生疏,也只能帮着裴恒打打下手了。
菜式是清蒸鲈鱼、红烧肉、醋溜土豆丝和白菜豆腐汤。很家常,但却是难得的味道。
席间,裴恒忙着给云笙夹菜,云笙也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塞。
是不真实的感觉。云笙已然多年没有过过这种平淡的生活了。假若往后的日子里,都能这样就好了。
“好吃吗?”裴恒一脸希冀。
“比那些大厨的手艺都要好。”云笙不住点头,恍惚间她以为她不再是红胭楼的姑娘,只是一个和丈夫闲话家常的女子。
“那就好,多亏你的举荐,我才能有这么好的工作。许大帅是个好人,在他手下做事,是我的荣幸。”
云笙那时恐怕没想到,自己是许沛之的外面的女人,却又明目张胆地把裴恒这个心上人塞到许沛之那里,即便有一日,裴恒有能力带她离开楼里,大约也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
如果许沛之知道一切真相,又会如何?他能容许自己看上的人,喜欢旁的男人,又堂而皇之欺瞒他吗?
“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我想当面谢谢许大帅。”裴恒的话语中充满了试探。他没那么容易能够见到许沛之,但云笙可以。
云笙咽下鱼肉,“总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
用完饭,云笙争着抢着要刷碗,既不会做菜,洗洗刷刷总是会的。
寒冬腊月,云笙将手放进水里时,冷得一激灵,这水真是冰得很。待洗完那些锅碗瓢盆,云笙的手已经冻得发红。她把手藏在身后,不让裴恒看到。
天色渐晚,云笙该回去了。
裴恒送云笙出门,却在云笙迈步要走时,伸手一拉,拥她入怀。
云笙昂起头,又踮起脚,快速地朝裴恒的嘴上啄了一下,转身欢欣雀跃地离开了。
裴恒倚靠在木门上,抬起衣袖,轻轻拭了嘴唇。
6
许沛之占据一方,占地为王。可他一直有个死敌,也就是往北一些的江连,两人之间积怨多年。
江连私心里一直想除掉许沛之,吞并他的地界,以此壮大自己的势力。
群雄逐鹿的时代,没有人甘愿居于人下。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无论通过什么手段。
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因而拉锯战持续了这么多年。
可最近的一次交战,江连如有神助,仿佛提前知晓了许沛之的所有战略部署与作战计划,将许沛之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饶是再老谋深算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许沛之因着有亲卫的誓死保护,得以死里逃生。但他还是受了伤。
他被迅速送往医院,取出了弹片。尽管如此,还是发起了烧。迷迷糊糊中,只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阿笙,阿笙。
湘琪就守在一旁,见许沛之嘴唇在动,忙凑过耳朵去听,却没有听到想听的东西。
她气急败坏,在心底狠狠骂了云笙一通,她算什么,哪里值得沛之这般心心念念。
然而湘琪才是那个算不上什么的人。当年她用了些手段,又因为她是许沛之母亲娘家的侄女,许沛之才听从母命,娶了她。
这么多年,他供湘琪吃喝,却不分她一丝爱意。没有休弃于她,也是念在亡母的面子上。
张副官也守在一边,如果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许沛之将他护在身后,那此时躺着的人就是他了。
他与许沛之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自然也是明白这种情况下,谁才是许沛之最想见到的人。
于是他偷偷差人去请了云笙,不敢让湘琪知道,湘琪的性子,他也了解,定然不会同意云笙来。兴许还会大闹一场。
云笙浑身烟味就来了,事发紧急,根本来不及清洗。
湘琪看到云笙,怒从心起,扬起手就要甩她脸上去,却被云笙紧紧抓住。反正谁也看不惯谁,何必做太多表面功夫。
湘琪一向看不惯云笙,云笙忍不了湘琪眸子里透出来的鄙夷。
张副官一把拽过湘琪,就要将她送回家去。嘴上尊敬道:“恐夫人担忧过度,伤了自己身体,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有名无实的夫人,奈何不了与许沛之情同手足的兄弟,只得讪讪地离去。临走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剜了云笙好几下,似乎那样一来,就解气了。
云笙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病床上的许沛之。这好像是她见过的许沛之最脆弱的模样。他总是意气风发的,从不会轻易为别人所伤。
可如今他的脸上有一道伤口,看起来没那么容易痊愈,可能以后还会留下疤痕,给他本就刚毅的脸上增添几分凶狠。
云笙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个伤口,当时想必很疼吧?幸好只是擦过脸庞,而不是直入面孔。那样就太可怕了。
许沛之在喃喃着“阿笙”。
云笙听得愣了神,原来这个男人在睡梦里还惦记着自己,原来这个男人受了伤发了烧还不忘自己。
云笙的心里腾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她有一点相信,许沛之是真的爱自己了。
可惜太迟了,如果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早点相信许沛之的真心,她或许能和许沛之好好在一起了。
只是现在不能了。
云笙的心里有人了,是那个又会教书又会做饭的先生。
7
云笙整夜都守在许沛之的病床前。
她在为将来的离去而做准备,希望到时许沛之能看在看顾的情分上,不那么地为难他们。
还有,也可以当做是在回报长久以来许沛之对她的照顾。
夜里,许沛之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余光一瞥,就看到云笙趴在身侧。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酣然入梦。
借着月色,许沛之瞧见云笙熟睡的模样,分外乖巧,又惹人怜爱,根本不像平常的张牙舞爪。
他一直希望云笙可以在他的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没有必要做出讨好人的模样。
虽然云笙沉沦于是非之地良久,但没有人是天生自甘堕落的。这一点,许沛之深以为然。
因为底子好,再加上细心调养,许沛之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很快就出了院,回到家中休养。
他原本想让云笙跟着一起回去的,可是云笙婉拒了。
许沛之向来对云笙无可奈何,由着她去。反正只要还在这地界,在哪儿都无妨。
许沛之将受伤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除却家人与较亲近的士兵,当然还有云笙,城里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个消息。
毕竟,这种事轻则影响许沛之自身安全,重则可能引得江连的铁骑万千。
只是裴恒不知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匆匆忙忙就去找了云笙。他见不到许沛之,却可以见得到云笙。
人多嘴杂的地方,裴恒只得偷偷潜入了云笙的房间。他没有敲门,兀自推门而入。
云笙正闭眼靠在软椅上,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裴恒不住咳嗽。
云笙本以为进来的是小玲,待听见声音后,睁眼便瞧见裴恒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裴恒对此并不上心,他当作没看到一般同云笙正常说话,只是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还是透露着他的真实想法。
“云笙姑娘,我听说许大帅受伤了,他没事吧?”
“没事了,他恢复得很快。”
云笙尚在羞愧之中,她知道这样不好,可她也没办法。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出事呢。”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云笙记得那日离开时,张副官特意叮嘱她,不要将大帅受伤的事情说出去,要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那裴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狐疑地盯着裴恒,“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裴恒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不是在他手下干活嘛,隐隐约约有听到一些风声。所以才着急过来问你。”
云笙未曾往深处想,便信了裴恒的话。只是下一刻,她又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你似乎格外关注许沛之的事情?”
云笙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裴恒的后背顿时凉了一大块,即使此时是数九寒天,屋内甚至还燃着火炉。
“你不会是想借着我去靠近许沛之吧?”
裴恒的鬓角也冒出了冷汗。
他走近云笙,蹲下身来,伸手环住了对方,柔声倾诉自己对云笙的爱意。
说他对她如何一见倾心,又如何在日渐相处中,更加情意深重。
他又说,许沛之对他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云笙自心底绽出了笑容,既然是这样,那就由她代替裴恒,一同向许沛之道谢好了。
8
积雪融化的时候,许沛之的伤势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的疤痕未能淡去。他也不在意,像他这样的人,身上没点伤疤,才是不正常的。
战场上枪林弹雨,难免留下伤痕。
许沛之推开窗户,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听着摊贩吆喝声不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他拼死拼活的,不正是为了这一方安定嘛。
张副官在掐着手指数数,再过几天是许沛之的生辰。
往年城里那些富商总是在最好的馆子摆下最好的酒席,替许沛之大操大办。可他不愿给人添麻烦,事后总是提了礼物,亲自上门去一一道谢。
如此来来往往,许沛之倒是得了那些富商的敬重,虽说年岁不过三十而已,办起事来却妥妥贴贴,并且不会拿着各种借口去要求他们捐钱。
钱这种东西,还是要人自愿拿出来才好,强求便是往人身上生生割肉。许沛之不会做这样的事。
“今年还是不过了吧,你提前去拜访一下他们,让他们不必再为我操心了。”生辰这种事,能与亲人爱人一起庆贺,才是最好不过。
假若云笙知道他的生辰,愿意陪他一起就好了。转念又一想,只要云笙好好的,就够了,其他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生辰的前一日,云笙遣了小玲去了许府。那里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于是她顺利地见到了许沛之,并转达了云笙的话。
云笙邀请许沛之于明日晚赴往红胭楼一聚。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明日是自己的生辰,云笙应该是要替自己庆生。思及此,许沛之忍不住嘴角上扬。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了。
许沛之于约定的时间独自驱车前往红胭楼,他脱下惯常穿着的军装,换上了一袭月牙色的长衫,一扫往日的威严肃穆,多了几许儒雅风流。
张副官原本是想带人陪他一起去的,最好是将整个红胭楼围起来,不让别人随意进出。奈何许沛之没同意,他怕云笙多心。
再说了,云笙那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云笙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全部还在后厨里温着。就等许沛之过来。
为了这一顿,她这几日没少往伙房跑。至少精心为他准备一顿饭,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看到许沛之的第一眼,她有些不习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便服。
她轻笑出声,又忙让许沛之坐下,然后让伙房里的伙计们帮忙上菜。
云笙站着,每上一道菜,就报一下菜名,活像饭馆里的小工。林林总总,菜就摆满了整张桌子。云笙亲自去端了一碗长寿面,摆在许沛之跟前。
“大帅请,面吃几根就好吧,不要吃太多,留着肚子吃其他的。其他的菜肯定很好吃。”
许沛之受宠若惊地吃着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上云笙做的饭。
这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了。
“阿笙怎么会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呲溜几口,半碗长寿面就下了肚。
“每年都办得人尽皆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对,自己真是白痴,许沛之傻笑。
晚餐的氛围很好,云笙从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地陪过自己吃饭,许沛之很满足。
只不过是隔了一扇门,门外是别人的花天酒地,门内是两个人的相视一笑。虽在同一个地方,却完完全全不一样。
最后一道菜是鸡汤,那是云笙一早起来炖的,现在还煨在小炉子上。
她让小玲去盛一碗过来,可来的人却是裴恒。
裴恒不复平时装扮,彻彻底底是个伙房帮工的模样。他把鸡汤端给许沛之,低眉顺眼地就下去了。
云笙不知道他闹的是哪一出,可抬头却在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到裴恒正从腰间掏着什么东西。
许沛之正低头捧着饭碗,滋滋有味地品尝着心上人给熬的汤,什么都没有发觉。
来不及思考,身体就比脑子先做出了选择。云笙一个起身,就挡住了许沛之的身躯。
一连三声。裴恒就怕打不死人似的,接连扣了三下扳机。
许沛之闻声,随手就把碗砸了过去。一边闪躲着子弹,一边接近着裴恒,快速地与他扭打在一块。
许沛之毕竟是统领千军的人,没点真功夫怎么行,片刻就把裴恒压在地上。他用脚勾住那把掉落于地的枪,对着裴恒的腿部就扣了扳机。
9
云笙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
子弹没入身体的同时,她想起那日不经意告诉了裴恒,自己有意为许沛之操持生辰宴的事,权当感谢对她二人的恩情。
没想到,裴恒上了心,还在今日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原来她那时的猜测是真的,裴恒果然是在借着她接近许沛之。
爱情果然使人冲动,即使有些事情说不太通。
比如为何从前,无人敢拦云笙的路?
比如为何偏偏是裴恒救了她?
比如为何裴恒一个教书先生,自幼受圣贤书熏陶,却甘愿与她同处一室多日?
比如为何裴恒愿放下身段,求云笙牵线搭桥?
可是云笙没有办法再知道这些了,她被永远剥夺了醒悟的机会。
许沛之近乎是用爬的才到达云笙的身边,他将她抱在怀里。
不明白事变为何如此突然,可事实的的确确在告诉他,云笙再也醒不过来了。
许沛之想,他怕是再也不会庆贺生辰了。
其实从那次与江连交手,对方提前得知自己的谋划时,许沛之就意识到有地方不对劲了。
他怀疑自己手底下有内鬼,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裴恒。
于是他和张副官私下调查,果然发现裴恒是江连的人,目的就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盗取情报。最好是能够伺机杀掉许沛之。
而云笙自以为地发自内心,而非受权势金钱所逼迫的爱,不过是他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
许沛之不忍心告诉云笙真相。
他以为只要他瞒得足够好,云笙就不会伤心。
他以为只要他再努力一些,云笙就能够爱上自己。
他以为裴恒的目标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到云笙的。
可是他错了。
云笙离开的第七天,许沛之窝在贵妃椅里,如坠五里雾中。
仿佛看到,云笙款款走来,正对他甜甜一笑。作品名:《我寄人间雪满头》;作者:沈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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