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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见到他
我记得是在两年前，去挪威的时候，在北欧半岛的最北边，从一个自称是正统维京后裔的渔夫口中听说的这个传说。他至今坚持着祖辈的捕鱼手艺：妻子织网，自己出海。但就是最近几十年的工业化进展，就连这位居住在挪威最北边的渔夫都不能幸免。「那些从日本开来的捕鱼船，把这边的鱼全捞完了，寿司寿司…… 在日本最好的金枪鱼寿司里的鱼，可全都来自这片海啊！」他接着说道：「也就是说现在在挪威，能吃到比在日本最好的店里买到的寿司还好的寿司。」 就是这位笑着面对逆境的渔夫，于三十年前离开了祖上居住了几十代的港口城市。
「 在一千多年前，是一个维京王子在欧罗拉女神的带领下，踏上了这片永远白昼的土地，后人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港口，但却没人再次见过王子。」
这个是我在上一座城市，也就是老渔夫之前居住的城市，听说的故事。与其说是个故事，倒不如说更像一个传说，但是似乎在那里的人都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移。他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那坚信的眼神，就像是在给你读一本历史书一样。
「 但是，维京王子去了哪里呢？」我问到。
「王子失踪的消息传到维京王那儿的时候，国王认定王子的消失，是一起绑架案。策划者，便是那些来自南方的蛮人，于是历史上的维京人南侵便开始了。但是就算是你问遍一支十万人军队中的每个人‘ 南行之战，有找到王子吗？’，每一个士兵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老渔夫眯着眼睛抽了一口卷烟，继续说道「在之后，老国王死掉了，王子的失踪，王位继承人变成了王子的弟弟。但就算是在老国王垂死之时，他对这个将来的国王说的话依然还是 ‘你永远没办法变得跟你哥哥一样好’ 。一直生活在哥哥阴影下的弟弟，在继承王冠的第一天便宣布，他的哥哥已经叛变，自己是王位的永久合法继承人。」
「那，就没有人反对吗？既然王子比弟弟优秀那么多？」
「但这样就能停止没有意义的搜救了。失踪的时间太久，就连之前王子的佣人，也都忘记了王子的长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搜救变成了征战的借口，王子也变成了传说。有人说王子最后去了地狱，真没想到被他们蒙对了……」
「蒙对了？」
「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啊。」
「说漏嘴？」
「对，王子是去了地狱，这是我祖先从地狱里回来的人听说的。」
「我不信。」
「你知道，就在一百年前，挪威西部的一座岛屿，还是被称为地狱的入口。就是那里，王子最终的归宿，就是在那里，一座由冷却熔岩形成的岛屿上。」
「你是说，冰岛？？」
「对，王子就是第一个冰岛人。」
王子的故事「终于要出海了啊！已经等不及回家了！」
「是啊是啊！这次北征也算是走到尽头了，再往前就是北海了啊！」
「对，是要出海了，但并不是往南走，这次的航向是西。」
只见从帐篷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在旁边闲聊的士兵瞬间闭上了嘴，鞠躬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陪我走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我离开王都的原因就是受不了那里面的各种规矩吗？」那个身影说道。
「但是，殿下是......」
「免了。我觉得王位还是给我弟弟的好，虽然可能大家都觉得我是不二之选，但是我知道我自己不适合当王，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没有像弟弟那样的野心。」王子说着，摆摆手「大家都坐下吧，关于我们下次的征程，我想让大家知道。」
从厨师到渔夫，从士兵到侍卫，将近一百来号人，围在王子身边。虽然人不多，但是因为每个人都披着皮质装甲，场面也是颇为壮观。 因为有些人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亲眼见到王子，他们的眼中甚至发出了光。
「大家都不要拘束，畅所欲言。接下来的我说的话可能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不是吗？」王子说完，朝坐在他旁边的妻子看了一眼，她在微笑。
「我要死了吗？……」王子蜷缩在帐篷中，看着抱于怀中，奄奄一息的妻子，之前鲜红的唇色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死人般的，紫色的嘴唇。王子想着之前在海边的那一幕，自言自语道：「来这里，可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了吧。」
「难道……不…是离开......王宫吗？」王子的怀中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嘴上还强挤着微笑。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的这样的笑容，也依旧倾城。
王子哭了，但他的眼泪在流出来眼眶之前，就被冻住了。
「各位可能都觉得我们下次出海，便是回家对吧！我曾以 ‘我们离王都太远’ 为由，让你们为这次航行，准备三倍于平常的补给。」 他朝着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看，他是随行的渔夫的长子，因为从小在离王都很远的海边长大，在听父亲说这次远征可以跟着王子一起，便二话不说地跟来了。所有人当中，也是他眼中的光芒最明亮。不光是因为见到了王子，也是因为他惊人的天赋，让昨天出海的渔船捕获了远超平常的鱼量。
「但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探索位于西边的一座岛屿。那座被称为地狱之门的岛屿。」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呆住了，就好像大家在刚才一瞬间都灵魂出窍，现在才回来一样。
「地狱......岛? 从岛中的大门，喷发出地狱的怒火的岛屿？」十五岁的少年说道，他似乎是除王妃之外，唯一一个没有被这个消息惊吓到的人。
「对，地狱岛。」王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就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些都在王子的计划当中，当然，他知道，这样疯狂的航线，是不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
隔了一会儿，当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弱之后，王子便用最洪亮的声音说道：「我们是维京人，我们不害怕任何事物，即使是以一敌千，我们在敌人面前也不会有丝毫怯意！我相信诸君都是这样的，我相信跟我一起出发，开始这段疯狂的征程的人，都跟我一样，渴望着冒险和未知。」
「但是，这一次西行，我不能像之前一样，对各位保证，每个人都能安全回来。因为那座岛屿从来没有人踏上过。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在家里，还有孩子，还有妻子，他们已经等了两年，等你们回家。但如果你们准备继续跟着我向西，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家了。」
「你们可以回家，我之前没有对大家说谎，想回家的人可以乘船往南行，我会分配给你们足够的补给；要是有愿意追随我到死的疯子，便可成为第一个在活着的时候窥见地狱之景的人。」
沉默，就跟预想中的一样。王子不擅长于发号施令，更不愿意强加个人意愿给别人，就算是只有他自己和妻子，他们也会扬帆像西，最后就像个异类一样在地狱里死掉好了。
「在胡说什么啊！」王子猛地转头，是他的贴身侍卫在说话。
「我在你身边呆了十多年，在这个时候你还是想要逞英雄？笑话！没有我，没有我们，你能走到这里吗？哈哈哈哈哈！」侍卫毫不掩饰的在众人面前说着。
「对啊！还什么 ‘不能像之前一样，对各位保证，每个人都能安全回来。’ 我在出发的时候就早已经把坟墓挖好了。跟在王度的各种虚假的荣华富贵相比，在殿下身旁，才能体会到作为维京人的意义不是吗？」 又有个声音说道。
「对啊对啊」
「谁会去啊？」
「老婆？她没准在我不在的时候又有了几个孩子吧？」
「那么漂亮的人就不要跟我过……」
「还是继续冒险吧」
「冒险就是我的血液！」
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本来一开始被贴身侍卫那番话刺得满脸通红的王子，突然大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跟着我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啊。」
「那，既然这样，那那艘用来回家的船不就是白准备了吗？哈哈哈哈！家乡应该容不下我们这群人吧！」
「那个......」人群中出现了一句微弱的声音，王子一看，是一个老渔夫。「我想…… 让我的孩子回家」
「父上！怎么可以！」 少年嘶吼着：「我从十三岁就和你们在一起，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让我回去！」
「孩子，冷静一下。其实在你身上的任务才是最重的。」 老渔夫站了起来，对着王子鞠了个躬，说：「殿下，请原谅老朽这个不开化的人吧。但是即将摆在王国中所有人的问题便是 ‘王子失踪了，谁要来继承王位？’ 老朽相信届时，王都一定会乱成一锅粥吧。」
「那理应是我弟弟继承皇冠，哪有乱成一锅粥的一说？」王子辩解道。
「的确，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是你难道不知道国王殿下对您的期待？这件事，连老朽都记忆犹新，更别说王国中的其他人。如果您只是单纯的消失，王国里的人会怎么想？人民又会怎么评价殿下？作为王子，肩上扛的是一个国家。如果届时国王失去了威信，那何来继承一说？」
王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的看法是？」
「战争。」
「战争？」
「对，战争！」
渔夫便把他脑海中关于王子被南方人绑架一事的计划给王子说了出来，事无巨细，很难想象渔夫是在刚才短短十多分钟想出来的这样的计划。王子明白，如果能让父王知道他的消失不是失踪，而是被绑架，那必然会派兵南下，而父王年事已高，能带领军队的只有他弟弟一个人选。
「老奸巨猾。」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你要相信，有些时候，海中的鱼，比岸上的人类还要狡猾。」老渔夫说道。
王子明白，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计划了。
不能回王都。
不能回王都。
不能回王都！
弟弟他会……
在王都的宫殿，使者带着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来到了国王面前。
「你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王子的人？」
「是的，殿下。」
「剩下的人？」
「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绑架。」
「……」
「我藏在一个人的尸体下面，看着他们将王子大人打晕，并绑了起来。」
「是什么人？」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的穿着，很显眼，布制得的衣料搭配皮毛，五颜六色，不可能忘得掉！」
「南方人……」
国王集合了百万大军和上千艘的舰艇，让他的小儿子来全权指挥南征。
南下，南下，在南下。但除了越来越开阔的大陆之外，什么也没有。
谁也不知道，王子正躺在地狱之岛的海岸线边，一个距离自己的家乡数百千米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正等待死亡。
「赞美主和幽灵」她自言自语道。
「是妈妈教我这么说的。但妈妈呢？」
「赞美火和电光」她自言自语道。
「是爸爸教我这么说的。但爸爸呢？」
少女在海边散步，全裸着身子，她的酮体凹凸有致，胸部丰满，和这边的满是碎石的海滩极不搭配。
「我想你，野花，我也想你，小鸟。」她唱着「但为什么，每次碰着你们的时候，就消失了呢？」
「我好痛苦，我好孤独。我不能哭，因为我知道这样只会让你们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变成灰烬。」
「只有石头，你们一直在我旁边。平时冷冰冰的坚强得立在海边。但每当我哭泣的时候，你们都会变得柔软，像糖浆一样包裹着我。」
少女看着海。突然，有一个棕褐色的突起物进入了她的视野。
「树枝！」她突然叫了出来，「等等！树枝上好像还有挂着什么！？是皮毛？」
「我的朋友们回来了吗？」她边想着这句话，边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她的步伐及其轻盈，虽然是跑动，但是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不保持静止不动，身影如同一个芭蕾舞演员一般，但的确，她是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跑着。
在海边，她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的面孔。他脸色发青，虽然大脑已经失去了知觉，但身体还是由于寒冷在自发地抖动。
「这就是，人类吗？」她想起她爸爸曾经说过的话。
「人类是不能拥抱的。」她想起她妈妈说的话。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类，却正在拥抱着另一个女性。就好像大山正在拥抱大地一般。
「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类是不能拥抱的，不是吗？」她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伸向了那个男人的脸。
「 呼！！」
就在刚刚要碰上他的脸的时候，少女胳膊碰到了那根立在男人身边的树枝。树枝燃了起来，一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在灰烬中，少女似乎看到了她之前的朋友，树，昆虫，飞鸟…… 他们的影子。
妈妈说他们会变成灰来陪我。
「骗人！！」 少女大叫着：「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
但少女眼前的这个人也要死亡了。死亡的感受，少女并不知道，但是她能明白这个男人的呼吸，很快就要消失了。
「不要！不要变成灰！不要不说话！求你了！」
哭喊变成了号哭。
「陪我...... 我好孤独」少女的眼泪滴了下来，滑落在了男人的胸前。
突然，就像是溺水的人的被救起来，吸入第一口空气一般强烈。男人惊醒了过来，望着眼前这位少女。
他说：「你，就是恶魔吗？……」
接着便又昏睡了过去，但是他的呼吸渐渐的开始变得均匀起来。「要活过来」少女想着。
我听得入神，直到老渔夫家的开水炉沸腾的声音把我惊醒。
老渔夫把水壶从炉子上拿了下来，接着说：「这就是王子在冰岛存活下来的故事，那颗石头也被当作建国之石，被埋在了王子的坟墓里面。」
「石头，哪里有的石头？」
「那滴泪水。听说那滴泪水变成了一颗鹅卵石，却一直保持着少女的体温，王子就是因为那颗石头才活下来的。」
「那...... 那个少年呢？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听别人说，是在之后不久又带人跟着王子的航线去了冰岛，具体也不太清楚。」渔夫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这样，不早了，虽然这边的夏天太阳永不落山，但是人也是应该睡觉的。老朽明天还要出海诶。」
「为什么会跟我讲这些？」
就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般，老渔夫继续说道：「你知道冰岛有个城市叫做‘Steinn’吗？」
「‘Steinn’? 嗯，我应该有路过，但是冰岛的地名实在是太难记了啊。」
「那就是石头的意思。‘Steinn’。」
「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因为好故事需要好听众。就像你来到这里一样。晚安了。」
就这样，故事草草地结束，我也在老渔夫家中火炉旁睡了一觉，这应该是我在寒冷的北方之国，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渔夫把我送上了去基律纳的大巴，半路上，老渔夫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王子和少女的故事，少年和渔夫的故事，让我实在放不下来。
突然我站了起来。
「下车！我要下车！！」
司机和乘客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司机靠右停下了大巴，对我说：「你付的车费，你当然可以决定你在哪里下车。但下次请不要用这么大的声音，这样会对影响其他人。」
我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下了大巴，我立马拦了一辆计程车，开往了昨晚我过夜的地方，老渔夫家。
但在海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略显破旧的小木屋。计程车司机在车里看着我，说道：「我知道我们的海岸线很美，但是像你这样突然辗转回来，再看一遍大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是啊」，脑袋却在四处张望着。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了？」司机见我这番折腾，接着问道。
「不是，不是我的东西，只是......」
「只是？」
「…… 只是，我是个旅人，我想记住这个地方。」说罢，我坐了下来，草软软的。虽然说是坐着，但因为眼睛不再是死盯着地面看，视野反而变得更加宽阔了；看来是秋天要来了吧，太阳似乎在比平时更低的角度照着海面。
红色的，我在记住这个地方。
至今所听到的都只是个传说而已？还是那些都是真实的？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留在这里，继续呆在挪威，我需要找到他，找到那个人，那个把大海的波浪印在脸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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