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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的鸨爷才刚刚踏入大学这个象牙塔，素面朝天，天真烂漫。那个时候的我，还是鸨爷的男朋友，确定关系了的那种。
是的，我们曾经是情侣。很惊讶吗？但实际上，对像我和鸨爷这样的两个人而言，我们之间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的形成真的不足为怪。
高三的时候，我和鸨爷就是同学。当然，我虽然也不过是一个中等生，但和她那种差生还是有明显区别的，但是孤独感这种东西可不会因为你多么优秀或者多么堕落就离你而去，我想，或许就是那段时光的那种莫名的、若有若无的压抑感让我们两个最终走到了一起。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书店，那是一个周末，天还下着小雨。当时我正在翻阅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唔，我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我挺爱文学的。
我当时没有想到，鸨爷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在我眼里，像鸨爷这样的人周末应该是在网吧或者酒吧这种地方流连忘返才对，虽然鸨爷是一个“非典型”的差生——嗯，请允许我这样形容她，我是说真的，她真的不像其他的女孩那样，她不化妆，不爱与人尤其是男生交往，所有那些典型的差生的特征在她身上统统没有体现过，除了学习成绩。那时的她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只安静的黑猫一样。
当然，这些都并不足以构成让我觉得她会出现在书店之中的理由，总的来说，我对她这种人，在某些方面素来是带着很刻薄的偏见。
当时她就在我的旁边，手中拿着一本我看不出名字的书。出于礼貌起见，我微笑着冲着她打了一个招呼。
想不到，她竟然主动和我搭起话来。我们开始随意地聊起来。最初，我们很克制地将话题的范畴局限在文学以内。但很快的，我便惊异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女孩对于文学，竟然是有着如此之深的热忱。我们越来越投机，你能想象，两个年轻人，在一个下着雨的湿漉漉的天气里面，囿于那狭小幽深的地下书店之中，该是有些怎样合乎情理的事情发生。
所以，也就是那个下午，我们仓促但庄重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说是恋爱的话，我觉得似乎也不准确。毕竟，爱是多么香艳离奇的一个字眼啊，仅仅是一场短暂的偶遇，加上一段我现在已经完全忘却了的关于文学的对话，便能够产生这样奇妙的化学反应吗？至少，我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
但是鸨爷就是宣称，她当场就爱上我了。
“你知道吗，伍尔芙女士遇到了伦纳德先生才能活到五十九岁。”她把头埋在了我的胸腔上，我似乎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颤动，像流浪的野猫钻进了潮湿的洞穴一样。
听到她这么说，我似乎没有理由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既然如此，那爱就爱吧，反正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爱情之中吃亏的，永远都不会是男人，尤其是我这样的男人。
当然，现在我不会再这样想了。时至今日，我觉得鸨爷似乎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爱过的女人。
也是在那天之后我才知道，鸨爷还是个文艺女青年，但她最喜欢的作家却不是伍尔芙，而是乔治桑，以致于她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桑。鸨爷家境似乎也不太好，具体情况我虽然不很了解，但是从和她交往的某些细节之中，这一结论却是不难推断而出。
而鸨爷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应该是她全身遍布的纹身——对，是文，不是纹。她的身上，到处都是各式的文字，汉字、法语、拉丁文，无所不含。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她在一处旅社过夜，半夜醒来，透过窗外幽蓝的月光，看到了她的光滑的脊背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您的心对我表达的深深爱慕，损害了我的名誉令我厌恶。”
我当时直接吓得睡意全无，赶紧叫醒了她，诘问她为何要在身上刻出这样的话语。
她微微地眯着那对很好看的、柳叶一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着雾气，像只慵懒地小猫咪。她显然还没有睡醒，一听到我的话，她明显地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爬到了我的身上，用她的舌头抵住了我的脖子喘息着说道：“这是桑写给缪塞的信啊！”
听她这么说，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厌弃地看了一眼她在我胸前像哈巴狗一样湿滑的舌头，在她幽怨的目光之中起床，打开了台灯开始写写画画。那天晚上，我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短篇小说，一共一万三千字，后来删掉了一万字，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将把它发出来和各位分享。
好了，言归正传。鸨爷因为身上的五色斑斓的纹身，还常常会受到一些恶意的中伤，比方说，我时常会听到有人称呼她为碧池。这样称呼她的人中，又以她大学里的那些女生居多。我很疑惑为什么这些女士会这样对待一位在我眼中如此可爱的女人，我并不认为她学校里的女生会比她高尚多少。
顺带一提，我们在同一所城市念大学，我的学校是该城市最好的大学，没有之一，而她的学校则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些差异，才导致了我们最后的分手吧。不过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感情还可以说是如胶似漆。
真正影响我们感情的，应该是梨的出现。
元旦的时候我和鸨爷相约去美术馆看画展，这当然是她的提议，她在美术上的造诣比我要高明得多。不过我也完全不反对她的这一提议，那样会显得我挺没有情调。
那似乎是一个关于城市印象的主题画展。但说的是城市印象，画的却是自然风光；钢铁洪流汇成血脉，人是尘埃。在这些作品里面，密密麻麻似乎是画家不变的信仰，而割裂、撕扯则更是他们隽永的标签。
我鼻子一皱，扯了扯上衣的领子。这展馆里面冷气的温度开得太低了，而且还裹挟着一股其他的气味，酸酸甜甜的，就好像有一尾幽灵在我的身边打转。
“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
突然，一道淡淡的呢喃声传入了我的耳畔，我转过身去，一道优雅的身影落入了我的眼中。
请原谅我只有用惊艳来形容我第一眼见到梨的感觉，哪怕是那时鸨爷就正依偎在我的怀里。
她也正好把头偏了过来。她的脖颈处勾勒出一抹滑腻的细纹，眼角弯弯的，眼波像轻漾的水声；她的腰肢像一苇仙草的剪影，和着黑暗的风华，令人沉醉微醺。但凭这匆匆的一瞥，便是让我不由得深深痴于其中。
但紧接着，我的心就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微笑着朝着我走来了。
哦，当然，现在我知道了，她其实是朝着鸨爷走去的。
“你好。”还是那股悠扬的笑容，她轻轻地开口向鸨爷打招呼道，声音很浅，但是那声音和我想象中的月光幽吟不一样，反倒是带了些沙沙的糯软。
“呃……你好。”鸨爷显然是对梨的主动开口有些猝不及防，微微滞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道。我感觉鸨爷的身体似乎因为对面女人的到来而微微有些颤抖，搭在我后背上的手指也陡然紧绷起来。这让我微微有些诧异，鸨爷虽然是一个内心安静的姑娘，但是在平常却也总是表现得极为大气，像现在这种近乎于紧张的反应，在她身上的确是很不多见的。
我又想到了一年以前我们的初次相遇，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我想起了那时候鸨爷庄严肃穆的语气。她目光中焕发着光彩，她的发梢盘旋如流云，她的全身好像粉碎的钻石，处处透露出一股惊心动魄的伤痕，但是那些裂纹处，又恰恰是她最为闪耀的地方。她郑重地向我介绍了伟大的桑女士，又像是在进行一段慷慨激昂的自述一般；她向我展示了手中的拜伦的诗集，并深情地吟诵：
“任上天降下什么运气，这颗心全已准备好。”
现在想起来，我竟然突然有一种被宿命论掌控的恐惧。在书店的那时候，鸨爷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真情实意，以至于我心里的对爱情的渴望如疯草一般不可遏制地蔓延全身，当荒芜之中种满了欲望，我当然不出意外地和鸨爷走到了一起；而到了美术馆，鸨爷内心的惶惑不安，是否也是来自于那命运的指引？站在五十年后的今天，我们都知道了，最后，就是梨，这个笼罩着高贵和神秘的女人，最终终结了我们的爱情。
但当时的我，却更加相信欧亨利在《命运之路》中的说辞，我就是那个诗人，我的人生早已注定，而且当时的我还突然萌生了一种幻觉，我觉得鸨爷就好像引我入歧途的侯爵一般——梨才是我的真爱。
唉，算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故事还得继续。
在打过招呼之后，梨开始继续向鸨爷表达着她的善意，而鸨爷则是更加局促不安地回应着她。期间，我感觉得到鸨爷似乎一直在暗暗向我传递离开的眼神，我完全可以读出她眼中的无助和茫然，但是该死的，我居然选择了视而不见。
“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梨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仍然带着那暖风般的微笑问道，“桑，你知道这句话的由来吗？”
鸨爷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赶紧近乎卖弄似地说道：“这句话是存在主义的理论之一，由克尔凯郭尔提出，我记得，在萨特等人的著作之中，这句话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体现……”
说完这番话，我的脸微微有些红了起来。一般是因为激动，另一半则是因为我用了自己并不算深刻的理解强硬地解读了先哲的思绪。
鸨爷听完我的回答情绪应该是有所波动的，挽着我的腰的手掌也微微有些滑落，可惜当时的我对此已经毫无感觉。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而读过存在主义的任何一本书，对，从来没有！我甚至到和你分手的时候，对萨特、波伏娃、加缪等等这些家伙的了解都还停留在几滴墨水的层面……当然，现在的我已经把所有这些该死的家伙的著作都读了个遍，可是那他妈的还有什么用呢？亡羊补牢，为时已晚！那个女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嗯，我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这是几天以前，在我接受了鸨爷店里一位温顺的女孩的周到服务之后，将要离开的时候鸨爷对我说的。
没错，准确地说，梨的出现，就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勾引。甚至在后来她要我和她上床的时候，说到的都是萨特的那番论理。
“人生而自由，每个人除了自己，没有其他的立法者。”这句话轻易地碾碎了本就难堪攀折的道德之花。我不再生出丝毫对鸨爷的愧疚之情，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钻进了梨的被窝里。
但当时的我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天以后，我开始频繁地和梨私信，而渐渐疏远了鸨爷。
这对鸨爷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没过多久，我就听一位浪荡形骸的公子哥儿朋友说起，在外面的一些酒吧、夜总会，他看到了一个很像鸨爷的小姐。可惜这话我也仅仅是听了听而已，对于鸨爷那段时间的真实情况，我不很了解，也懒得去关心。
后来，自然而然的我和鸨爷选择了分手，甚至分手的时候我都懒得去和她见一面，直接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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