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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沙家村开了五年多的理发店正式关门了，拆迁的滚滚大潮终于涌到了这个城中村。最后一次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脑海里蹦出的人却是王二赖。
五年前我来沙家村的时候，它还是城边上的一个小村落，周围有稀稀拉拉在建的高楼大厦。靠着三三两两的建筑工人光临，我唯一的理发店在村中勉强度日。
理发店开张一个多月的时候，来了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头发很长，油腻腻的，看上去好久没洗了。
他穿着一身挺旧的衣服，倒也干净，整个人看着和和气气的。
我给他理完发正在收拾东西，没想到对着镜子端详发型的中年人突然拿起刮脸的刀子，照着自己的鬓角刮了两个大豁子。
在我惊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笑眯眯地说:“小伙子，你这手艺可不行啊！你瞧你给我理的这叫啥发型？我出去在街上给你宣传宣传，你这店估计得关门儿。”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给你理得好好的，你再刮两刀是啥意思？你存心找茬儿是不是？”
听到吵嚷声，房东桂姨跑来了，一看到他，拉着胳膊把他推到了店门外，指着他的鼻子说:“二赖子，刚出来就跑我家耍横来了是不是？赶紧走走走！今天理发的钱你不用掏了，以后再来耍赖，我可不依！”
赶走了他，桂姨转身安慰我:“小鱼，你别生气，这是东巷口的王二赖，今天的钱算姨的，回头我在房租里给你减！”
“那倒不用了，桂姨，这人干嘛的？”
“他呀！啥也不干，每天游手好闲耍无赖。前阵子耍横碰到了硬茬，人家一个电话警察来把他抓走了。以前也抓过他，教育一番就放回来了，这次对方有来头，扬言要关他三个月，哎，还真就关了三个月，算算日子，应该是刚回来，要不是这，你开张那会儿他就来了，哪还等到现在！不过你放心，租我的房子，他不敢咋样你。”桂姨拍着我的肩膀保证。
这件事儿之后，很长时间他没再来过，只是断断续续听来理发的村民说王二赖又在新开的超市拿人家东西不给钱，在谁谁家的小吃店白吃白喝，要么被打一顿，要么被骂一顿不了了之。人们都忙着做生意，哪有时间跟一个无赖计较那么多？
2
第二次被王二赖赖上是一个大中午，人们都午休了，我关了店门，把从抽屉里捏出来的一张二十块钱塞到大裤衩的口袋里，趿拉着拖鞋去王婶的店里吃馄饨。
这时的沙家村已是人气满满了，周围的小超市大商场等各种各样的店铺占据了沙家村的三条主街道，村里家家户户接房盖屋，以容纳来自四面八方的租客。
我刚走到南北街的中段，觉得脚上一松，低头一看，人字拖前面的带子断了，只好弯腰捡起了拖鞋。
“你捡我钱干啥？拿出来！”一个声音吓我一跳。
我抬头一看，竟然又是王二赖，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正伸着大手朝我要钱。
看着他黑瘦的脸，满身脏兮兮的样子，我问他:“你掉了多少钱？”
“你兜里装了多少我就掉了多少！拿出来吧！”他理直气壮无耻的样子跟第一次和和气气去理发时判若两人。
切！我真是无语了。看着火辣辣的太阳，我掏出兜里仅有的二十块钱扔给了他，我可不想在这大热天和他多费口舌。
我悻悻地拎着鞋，向不远处大槐树下根爷爷的修鞋摊一颠一颠地跑去。
“是小鱼呀，吃了没？”还没到跟前，爷爷就招呼我。
“还没呢！就拿了二十块钱出来吃饭，又被二赖子赖走了。鞋带也断了，找你给先修一修。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唉，爷爷你说，咱这儿咋有他这号人呢？”我气呼呼的向根爷爷诉苦。
“来，坐下凉快凉快，我先把鞋给你修好。”根爷爷递给我一个小凳子，一边修鞋一边给我讲王二赖的事儿。
3
原来这王二赖本名不叫二赖，因上面一个姐姐，排行老二，又从小调皮捣蛋，撒泼耍横，他妈又护短，就落了这个名儿。
他小时候和别人打面包（一种纸叠的四角型玩具），赢不了就抢，抢了还死不承认。对方不依，他就耍赖，一回头看到老实的三娃站在后面，就非说是三娃家的狗把面包刁走了。
三娃说我家没狗，就养了一只大花猫。二赖子就按着他的脖子逼他指猫为狗，还得承认他的狗刁走了面包。
对方小孩一看他转移了目标，面包也忘了要了，看起了热闹。三娃被莫名其妙地一冤枉，哭哭啼啼地回家了。他妈一听孩子哭诉，火冒三丈地拉着三娃找到了二赖家。
二赖父母那会儿靠卖煤球为生，父亲忠厚老实，性格懦弱。他妈可是个糊涂难缠的主儿，又护短。
没等三娃妈把话说完，就亮开了大嗓门说:“啊！小孩子说狗就是狗嘛，是猫是狗还不都一样！你这么大人了跟小孩儿一般见识，让你三娃说是狗不就完了，还上家来找我，我说我的煤球是白的你还不买了？”吧啦吧啦一大串，孩子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又凭空添了一肚子气，看跟她也掰扯不清楚，三娃妈咬牙切齿地被邻居们拉走了。
4
还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看到二赖揪女生的辫子，就批评了他几句。好家伙，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他妈听说后跑到学校，一屁股坐到讲台上，指着老师的鼻子就骂，说什么你当的啥玩意老师，凭什么打我儿子？人家女娃的爹都没说啥，你充什么好人……一连串乌七八糟的脏话，把那老师气的七窍生烟，后来校长和其他老师把她连劝带轰赶走了。
村里人都知道她的为人，就像一坑臭水，一沾上你就像见了海绵，那些脏汁立马占据你的每个缝隙，，即使拧干了，洗净了，那些残留的污黑还能时时恶心你。你说这样的人，谁愿意跟她掰扯，谁又能掰扯得清楚？
有其母必有其子，王二赖把他妈的精华全继承下来了，还不断发扬光大。今天在张家门口拉泡屎，明天往李家院子里扔个死老鼠，这样的事儿数不胜数。
根爷爷讲完这些，摇着头说:“一个糊涂女人能灭了一门儿人啊！王家也就这样了。”
自从被他赖了两次后，又听了根爷爷的话，我更加小心了，唯恐跟他沾边儿。
5
听到二赖子死讯的时候是半年前，一大早我刚开门，正在打扫门口刮落的树叶，看到有人群乱哄哄往街中心跑去，还有人说:“快去看看！二赖子死了！”我一愣，关了门也跟着往街中心跑。
街中心新开的卤肉店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议论纷纷，人群中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哀嚎，不久警察就赶到了。
人群自动分开，警察把现场围了起来，我这才看清泥泞的地上趴着一个人，一枝胳膊粗的树枝压在他身上，旁边是杂乱的细枝条和叶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扑在他旁边的泥地上，捶胸顿足的哀嚎，一个瘦小的老头儿蹲在一边抱着头，身子在微微颤抖。
从人群中的议论我大概听出了点眉目:卖卤肉的老板早上还没开门，就被外面的惊呼吵醒了，打开门一看也惊呆了，竟然有人死在了门前，于是赶紧报警。
第一个发现死人的是清理街道的老李头儿，昨天夜里电闪雷鸣的，还伴着阵阵狂风，雨没下多大，风却狂刮了一夜。
人一老觉就少，他早早地就起床了，想着先把刮断的树枝拾回去作柴，再去扫街道。每次一刮大风他就能拾上好多树枝子，晒干了垛好够烧一冬了。
老李头远远地就看到了卤肉店门前大树下断落的树枝，紧走几步上前正要去拉，突然就看到了树叶覆盖下的是一个人，不是他以为的破衣服。
大惊失色的同时，他惊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呀！”
早起的人三三两两跑过来了，卤肉店的老板听到声音也爬起来开门了，有人认出死者是王二赖，就通知了他父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也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情形，接着警察就来了。
6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村子，人们纷纷猜测他的死因:有人说老天爷看他天天不干人事儿，拿雷把他劈死了；有人说他做坏事太多，指不定被谁谋害了；还有人说他咋死在卤肉店门口？是不是他经常白吃人家卤肉，老板一生气把他杀了？
“你可拉倒吧！白吃卤肉就把人杀了？杀死了还放自家门口，老板还安安稳稳在屋里睡觉？有这么傻的人吗？”有人反驳。
人群中轰地一声笑了，说卤肉店老板杀人的那个人不说话了。人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猜测。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正在给客人理发，门口又传来最新消息:根据警察的现场勘察和对面超市摄像头的画面分析，认定王二赖不是他杀，是被刮断的树枝戳中了后脑勺重击而死。
至于他为什么被树枝砸死在卤肉店门口，还是因为他的无赖。
头天他去卤肉店吃肉，被老板轰了出来。自开张半月以来，他已经白吃白喝好几回了，人家听说他是无赖，就容忍了。可毕竟是小本买卖，总不能天天让他白吃，这次就把他赶走了，没想到他怀恨在心，夜里就来报复了。
因为狂风暴雨的，画面不是太清晰，大概就是他趁着黑夜，拎起来一块石头准备砸卤肉店的窗户，一根树枝被狂风刮断，戳着他的后脑勺就砸了下来，他随即倒地，石头也掉落在旁边。
王二赖死了，人们私底下都说是老天爷看他无赖收了他。也应了那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自有天收。
《周易》里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很快这个人声鼎沸的小村落将被夷为平地了，莫名就想起《红楼梦》里那一句: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希望将来重新建设的城镇里，再也没有王二赖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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