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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羡慕着那“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富贵与煊赫,却不知这个开国功臣的家族已经面临了严重的危机。
当年贾家兄弟二人凭借军功起家,分别受封宁国公和荣国公,那真是富贵无比,让人艳羡不已。可正所谓“一代不如一代”,等传到第三代贾敬贾赦贾政这一代时,境况早已大不如前。宁国公的孙子贾敬虽然早年考中了进士,但却无心仕途,一味好道,将世袭的职位给了儿子贾珍。按照降封的规矩,贾珍此时只得了“三品威烈将军”的爵位,他毫无进取之心,每日只知吃喝玩乐。荣国公的孙子呢,贾赦袭爵,但平庸昏聩,贾政虽然强一些,但也只会清谈而已,长期停留在员外郎这个中级官职上。如此,贾家不仅政治上的权势每况愈下,经济也开始入不敷出。一个大家族中的男人们如此不争气,不得不依赖女人们的才华智慧。
这个艰巨沉重的责任落在了贾家最优秀的女儿贾元春身上。
元春是贾政和王夫人的长女,她继承了父亲的才华性情和和母亲端庄稳重,又从小在贾母的膝下长大,浸润涵养了高贵雍容的风华气度,成为整个《红楼梦》中最优秀的女子。
她刚刚豆蔻年华,便承载着整个家族的重负,独自一人走进了充满权谋角逐、利益争斗的九重宫阙。
优秀的元春没有辜负父母家族的殷殷期待,从一个宫中女史起步,不久就得到皇帝的宠爱,受封凤藻宫尚书、贤德妃,带得整个家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立刻,阖家老幼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觉。”随后贾家开始筹备修建省亲别墅,迎接元春省亲。于是,从上到下的主持人、参与者都从中赚了满盆。
在一派繁盛热闹中,无人关注在意那个给家族带来巨大荣耀与利益的元春的心情感受。不,他们自动认为,元春是享大福去了,元春必定富贵荣华,万事如意。
她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不知道,她的身影藏在深深的帷幕背后。
在千呼万唤中,元春终于在元宵之夜回到了阔别数年的娘家。这是元春在前八十回中她唯一一次正面出场,皇妃省亲,果然非同凡响,这一路场面之恢宏,排场之巨大,尽显皇家气派,让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而大观园里亦是灯火辉煌,美轮美奂。当元春在轿内看到这些时,却是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经过繁复的礼仪之后,元春终于见到了父母亲人,可却是数次落泪,情不能抑。她一定是在深宫中积蓄了太多的压抑与忧伤,经历了太多的委屈和挣扎,才会如此伤心难过吧。她仿佛是一只被精致打扮的金丝鸟,被关在华美的笼子里,看上去高贵威严,可却没有一点幸福快乐。
正如她含泪对父亲贾政倾吐的心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是的,富贵已极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只盼望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哪怕粗茶淡饭都心甘情愿。可父亲跟她说的是什么啊,都是诚惶诚恐地在感谢皇恩浩荡,要女儿兢兢业业做好妃子。元春无奈,唯有以同样的冠冕堂皇回答父亲。
直到她看到了宝玉,那个她从小带大的弟弟,才有发自肺腑的笑容露出。不仅将他揽于怀中,又“抚其头颈”,真是百般看不够,可随即又泪如雨下。真是流不干的眼泪啊,多少对亲人的牵念,多少对后宫生活的厌倦,都浸润在这一行行的眼泪中。
无人知晓她在宫中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也像那些影视剧中描摹的“宫斗”那样,要时时刻刻与周围人比心机、用智谋呢?
每一个承担了太多责任和使命的人都不会太快乐。他们有太多的顾忌,元春更是如此。从她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荣辱就不再是她的荣辱,她的喜怒哀乐也不再是她的喜怒哀乐。她是家族的希望,是父母亲人的靠山,是贾家以及所有亲属的保护伞。
这个贾家最优秀的女孩,无论黛玉还是宝钗,都望尘莫及。在她短短出场的半日中,时时处处都流露出随身以俱的优雅美好。
她懂得物力维艰,所以好几次都对亲人们表示接待太奢华了,以后千万不能再如此浪费了;她有着出众的才华,对大观园各处的赐名都极漂亮。她还说自己回去之后会专门《大观园记》以及《省亲颂》;她更有宽阔的胸襟,对于抗命不肯表演她规定戏文的龄官亦是无比包容……
只可惜这么优秀美好的女子,既无法舒展自己的性情,也从未享受到她想要的幸福。
《红楼梦》没有完成,所以元春的结局并不清晰。但她一定会早早悲惨离去,这是各种线索的共同指向。
她的判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出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需要退步抽身早。”
她写的灯谜:
“能使妖魔肝胆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谜底是炮仗)
她点的几处戏文,脂砚斋批注其中的“乞巧”便是伏笔元妃之死。这个“乞巧”是什么戏里的?那是描写李隆基与杨贵妃爱情悲剧的《长生殿》里的一出啊,想想杨贵妃的之死,我们情不自禁不寒而栗。
元春很可能跟着皇帝一起出巡,途中发生了重大变故(极有可能是兵变),正值青春年华的元春中炮死去,尸骨无存。因为事出突然,元春连通知家人的时间都没有,可她是如此的牵挂父母亲人啊,就是死了也无法安心。于是不得不“梦里相寻告”:我已经再也不能庇护你们了,你们赶紧收敛嚣张退步,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元春死去,让贾府的靠山轰然倒塌,从此走上不归路,家族的溃败再也无可挽回,无数与贾家相关人的命运也因此被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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