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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我又翻看了浮生六记,薄薄的册子,记录了的是琐事,是日常。是散文叙写家常事,记得哪位作家说过,日常是生动的。是沈复与妻子芸娘一起用心生活的细小故事,这里面有爱情,有世俗生活,也有普通人的悲欢,普通人的遗憾,我想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看到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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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清的李渔,袁枚,沈复,到后来的沈从文,汪曾祺,都是写这种烟火气的小品文,虽然看起来很琐碎日常,并不承载什么厚重的东西,也不讲究什么深刻的内容,但却有他特有的滋味,并且在书中,呈现传统中国人的样子。
沈复。何许人也?
历史上并没有太多的记载,清,乾隆二十八年,出生姑苏城南沧浪亭畔的士族文人之家。以游幕为生,在他46岁时,写下自传体浮生六记,笔墨之间,缠绵哀婉,真切感人。
一百四十年来,不止一位学者赞誉《浮生六记》为“晚清小红楼梦”。从沈复对女性的态度、地方风物的惜爱、植物山石的用心、古代典籍的取舍、寺庙僧人的礼仪等方面,无不情深而近之,只是结构不如《红楼梦》繁复、庞大。《红楼梦》是一种繁华过后的凄凉。《浮生六记》则是一种布衣文人的日常哀矜,与普通世人更为切心。这文字之切心,即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真。
所谓平凡人家、日常之美,“凡常”二字,被沈复写出了月光溪水的光泽和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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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夫妻百事哀吗?也并非如此,全书少见其怨言,多是甘苦自得之语。他惟有妻子去世(见卷三“坎坷记愁”)、儿子早夭(见卷四“浪游记快”)时有几句愤激之语,而且更多是自责,几无怨天尤人之词。正因为他这责己甚严却又如浮云漫卷的文风,使得文中记叙的春花秋月显得弥足珍贵。
沈复文中的苏州之美,乃是中国古代典籍流布在人间的雨。她的韵致在于园林与饮食,在于流水与古树,在于吴语之发音。
俞平伯在《浮生六记》德语版序言中写道:“文章之妙出诸天然,现于人心。及心心相印,其流传遂远。”即如俞平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撰写的《重印浮生六记序》中的“通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园艺篇幅虽然都是断章,但透露出的信息,是一册珍贵的《插花秘籍》。全是他的经验之谈,娓娓叙来,绝无丝毫民间艺师的那种秘而不宣的悭吝之气。“浪游记快”一卷,也是时时情景变换,“浪”字有些江湖气息,也许正因为沈复妻子去世后的心态。
《浮生六记》自光绪四年(1878年)首次刊印,至今有近两百种。民国历史虽然仅三十八年,版本也有近六十种。一本连传记都难写完整的作者的小书,百年之间版本如此之多,远超晚清以来的所有散文随笔作家,可谓奇迹。对于民国的学人而言,这是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的一脉,是《诗经》与《乐府诗集》的传统。对于今日中国的读者,它代表的是一种古意与美学。民国时所拍摄的同名电影,已经不能见到,影像片段也是难以寻觅。只能从电影诗人费穆的履历中,民国报纸上的《浮生六记》电影剧照、海报中猜度。以《小城之春》《孔夫子》的气韵可知他对情感的把握之微妙,想象得见,闺房吃粥、夜游花照,都是感人至深的细节。缘于此,关于它“足本”的期待,屡屡见于历年学者作家笔下。俞平伯、林语堂、郁达夫、郑逸梅、周瘦鹃、叶圣陶等等,几乎民国的半数文人学者均有相关评语。
《浮生六记》说是六篇,如今仅存四卷。“浮生”二字,是李白所谓“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四篇文字,除了《坎坷记愁》,剩下三章,还真都是谈论生活细节、为欢之事:闺房之乐、诗酒之乐、游玩之乐,都是典型中国文人的清淡闲雅情致。其《闲情记趣》一章里,谈论养花寻石、布设园林的段落,颇有趣味,可见沈复是位实干动手型的,倒不像其他名家,只是指点评论一下便过去了;《浪游记快》,也因为他幕游在外的身份,以及穷困潦倒还不忘去郊游的旺盛精力,显得很是热闹,风景层叠,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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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也可以当作乾隆年间苏州书生家庭市井的一幅卷轴画来欣赏——还是加了大量风景描绘的山水卷轴呢。也因为沈复这般不厌其烦娓娓道来,我们才得以隔了二百余年,还领略到他那位夫人陈芸的风采。《闺房记乐》是为本文的核心精华所在,而芸又是核心中的核心。林语堂先生说芸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诚非过誉。实际上,读完全篇,我都产生了“沈复简直配不上他妻子”的念头。自然你可以说,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沈复对他妻子已经算是极好了。而芸的出色,也恰是在细节中呈现:身为一个父亲早丧、独自靠女红养活一家、自学认字的才女,沈复很喜欢描写她如何可以陪自己在闺房中谈诗论书、赏月饮酒,这也是此书情致动人、独一无二的所在:自来才子喜欢描述佳人名妓狎玩故事(沈复当然也写了类似篇章),但如此深情描写自己的夫人,却实在罕见罕闻;芸也的确是个心路活泼的妻子,比如,敢于女扮男装去看庙会,能够雇了馄饨担子为丈夫的赏花会温酒,主动为丈夫谋妾室,也有主意为自家公公找姬妾,诸如此类,乍读便令人神往,觉得实在是个有趣的女子;但略多读几遍可知,芸最可贵处,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
清朝出版界的人无意中在苏州的小摊上偶然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因为被文中的故事感动,于是这本小书才得以在1877年以活字板刊行,侥幸地存活了下来。
《浮生六记》记录的都是家长里短,都是他在怀念他和妻子陈芸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故事再普通不过,但是因为真情流露,一往情深,他们的故事打动了很多人,甚至有人拿这部作品跟明代文学家归有光的作品《项脊轩志》做比较。最终《浮生六记》流传到现在,逐渐成为经典。
1936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四篇翻译成英文,分期连载于《天下》月刊。后来又出版了汉英对照单行本,并作长序言。
林语堂在序言中对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陈芸做出了极高的评价:“芸,我想,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陈芸是沈复的表姐,比沈复大十个月,两个人青梅竹马,结婚之后的二十三年,时间越久反而感情越发深厚,就算在家里,也要同行同坐。
甚至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陈芸还女扮男装陪沈复出游,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但是从传统的眼光来看,沈复就是一个“不思习上”的败家子,而陈芸则是助纣为虐的坏媳妇。
后来陈芸不被公婆所喜欢,夫妻二人被驱逐出家门,靠朋友接济为生。
虽然遭遇种种变故,但患难之时,两个人感情依旧深厚,沈复并没有因此抛弃陈芸,陈芸也依旧选择与沈复同甘共苦,然而他们最终没有逃脱命运的折磨,陈芸病重,因为知道家里贫困,死也不肯就医,最终亡故。
而沈复也天涯飘零,孤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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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的可爱反映在很多有趣的故事上。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们还没有结婚之前。
一次,芸娘的堂姐嫁人,沈复过去观礼,见到芸娘。当夜送亲戚到城外,回来时已经三更。沈复肚子饿,想找吃的。老婢女给小沈复枣脯吃,他嫌太甜,芸就在暗地里牵他的袖子去她房间,原来她藏着暖粥和小菜呢。
沈复高兴地举着筷子正要吃,忽然听见陈芸的堂兄玉衡嚷嚷:“淑妹快来!”陈芸急忙关门,应道:“我累了!要睡了!”玉衡已经挤将进来,见他正要吃粥,便笑睨着芸说:“刚才我要粥,你说吃完了;却藏粥在这里,专门招待你夫婿吗?”
陈芸窘迫至极,夺门躲走了。这一来一去,惹得全家哄笑。自从吃粥被嘲弄后,沈复再去芸家里,芸娘于是都躲起来。沈复知道,她这是怕人笑话。
第二个故事,是芸娘女扮男装的故事。
在离沈复家中差不多一里地,有个水仙庙。每逢神诞节日,就会特别热闹。沈复被朋友邀请去插花布置,因此也要去参加盛会。
芸娘羡慕不已,说:“可惜妾身不是男子,去不了啊。”沈复说:“戴我的冠,穿我的衣裳,也是化女为男的法子呀。”于是芸把发髻改为辫子,添扫蛾眉;戴上我的帽子,微露鬓角,尚可以掩饰;让芸穿上沈复的衣裳,发现长了一寸半,于是在衣服腰间打了折,缝好,外头披上马褂。芸娘问:“脚下可怎么办呢?”沈复说:“市坊间有卖蝴蝶鞋,大小脚都可以穿,买起来也极容易,且早晚可以当拖鞋用,不是挺好吗?”芸娘欣然开怀。
到晚餐后,他们装扮完了,她效法男子模样,拱手阔步大半天。芸忽然变卦道:“我不去啦,被人认出来就很不方便,被公婆听说了又不好。”沈复怂恿道:“庙里管事的,谁不认识我?就算认出来了,也不过笑一笑罢了。我母亲现在九妹夫家里,我们悄悄去,悄悄来,他们怎么会知道呢?”陈芸对镜子照照自己的男子模样,忍不住大笑。沈复强挽着她,悄然而出,直到水仙庙。在庙里遍处游玩过,没有人认出她是女子。也有人问沈复是谁,他便答说“是我表弟”,于是人家拱拱手施个礼罢了。
最后到一个地方,有认识的少妇小姑娘坐在宝座后面。芸忽然想挤过去打招呼,身子一侧,不小心按了一个少妇的肩膀。旁边的老婢女大怒,站起来喝道:“哪里来的狂生,做这样的不法勾当!”沈复正要措辞掩饰,芸看见情势不好,便脱了帽子、踮起脚尖给人看,说:“我也是女子啊!”
对面看了,先是愕然,随即转怒为欢,笑了起来,便留芸坐下,请吃喝茶点,待会完了,又叫了肩舆来,命抬着芸,好生回家去。
之后芸娘还瞒着沈复的父母,跟着沈复去游太湖。
第三个故事,是吃豆腐乳。
芸娘每天用餐,必吃茶泡饭,喜欢配荠卤腐乳,吴地俗称为“臭腐乳”,又喜欢吃虾卤瓜。这两样东西,沈复最讨厌了,于是讥讽陈芸,陈芸反唇相讥,两个人引经据典,互相斗嘴,芸娘嬉闹着用筷子夹起卤瓜,强塞进沈复嘴里。沈复掩着鼻子咀嚼,觉得脆生生似乎还挺好吃,放开鼻子再嚼,居然觉得很是美味,从此也开始爱吃卤瓜了。
《浮生六记》这段,令人为之泪下:
“芸娘执着我的手,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只能断续说“来世”二字了。忽然她开始急速喘气,住了口,两目瞪望着我。我千呼万唤,她已不能说话了,两行眼泪,涔涔流溢。一会儿,她的喘息渐渐细弱,眼泪逐渐干了。”
嘉庆八年三月三十日,芸娘灵魂缥缈,香消玉殒,一代佳人,就此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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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想起才气纵横和伉俪情深的钱钟书和杨绛。
杨绛92岁高龄的时候,写下《我们仨》,她回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钱瑗、丈夫钱钟书,回忆一家三口那些快乐而艰难、爱与痛的日子。在文中的最后,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杨绛如此写下她对命运无常的感叹: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周奶奶早已因病回家。钟书于一九九四年夏住进医院。我每天去看他,为他送饭,送菜,送汤汤水水。阿瑗于一九九五年冬住进医院,在西山脚下。我每晚和她通电话,每星期去看她。但医院相见,只能匆匆一面。三人分居三处,我还能做一个联络员,经常传递消息。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
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做“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应该也是沈复和芸娘他们一家人的感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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