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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四月十六日。那一天晴空万里。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在武威城区小北街靠近杨府巷口的地方，我们相约的十名男女同学由各自的家长送上汽车。
父母的心情犹豫不定？我们却一派天真！喜悦全写在脸上。因为我们要去金羊乡羊下坝公社六沟三队插队锻炼了！出了城北门，沿武民公路一条直线来到距城区二十五华里路的张家小寨子。首先印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麦苗拔地而出。农民们忙着在田间除草，施肥。而他们常年用来遮风挡雨的茅舍星罗棋布在田间的小路边上。各家门楣上还残贴着农历年的门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灰土墙壁上“计划生育”还是生一个孩子好的宣传标语赫然在目。有几只喜鹊不时落在农家屋檐上喳喳的叫！一群小伙子牵着牛朝我们走来。好奇的朝我们张望！路旁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还有柳树已长出新芽！沿村庄道路两旁沟渠里哗哗流淌的泉水似乎在告诉我们；欢迎你们来这里体验生活吧！开始有一段时间我们分别暂住在农民家里。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体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们住这家的男主人公叫张农昌。他告诉我们；张家小寨子有五十多户人家。下面还有不多的几户李姓，丁姓人家。农作物以小麦为主，兼种谷子和玉米。每年收成的百分之七十上缴国库。由公社给他们兑换钱款以购买来年的种子和化肥。剩下的粮食供个人维持生计。加上各家自留地种的包谷，土豆及蔬菜，他们的生活还算温饱型。一个工分是六角四分钱。我们与张农昌家慢慢熟络起来，不时向他请教粮食的问题。他告诉我们；小麦是白的，蒸的馒头是香甜的；谷子是黄的，做的米饭是香稠的；小寨子不种高粱和大豆，是因为水土，季节和气候的原因。但必须了解高粱是红的，能摊煎饼能造酒；大豆是在炎夏中生长的，期限虽短，质量却高，能做豆腐能打油。他还侃侃道来；在粮食当中，小麦是最好的粮食之一。小麦在农作物中，生长期长。它播种在秋末，收获在中夏，经过了半个秋天，半个夏天和整个的冬天与春天。
俗话说“麦喜胎里肥”“寸麦不怕尺水，尺麦却怕寸水”。“麦怕胎里旱”。水足肥足，是小麦得以深深扎根的主要条件。不久，我们迁入自己的新居。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集体生活！知青办给我们筹措资金用以添置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村里给我们配备了用以自留地的种子，化肥及劳动用的铁锨，榔头，铲子和镰刀。我们除了家里带来衣服被褥之外，也准备了一些常用生活品；例如草帽，手套，雨衣和雨靴。上面提到的自留地是指我们知青点屋后的一块空地。生产队长张同翠带领我们把它辟为菜地。种了少许粮食。主要种了洋芋，萝卜，白菜，豆角，茄子，辣子等。由于我们“情有独钟”，颇有收获！大大丰富了知青点餐桌上的菜肴。我们每天除了与村民一块儿集体劳动外，也不忘经营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既不同于家庭生活，也有别于学校宿舍生活。可以说是两种生活的结合体。我们都是城市生活中长大的孩子。父母的宠爱，娇纵使我们习惯于自由任性！而知青点儿集体生活看似浪漫实则无奈！
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男女授受不亲”。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却“众口难调”。但是我们既然走到一起说明也是一种缘分！我们在体力上有差别，认识上有差距。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维系着我们！我们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情趣和爱好！互谅互让，互帮互助！形成一种合力！那时就传闻附近的下双乡和九敦乡有些知青点儿散伙分家，自起炉灶。相比之下，我们知青点儿自始至终化矛盾于相互包容之下；解分歧于自我批评之中。尽量营造“家”的氛围。一人有了难处，（头痛脑热，感冒发烧）大家嘘寒问暖。女知青因生理因素不能干的活，男知青主动包揽；男知青劳累出了一身臭汗懒得动弹，女知青主动帮其洗洗涮涮；做到“亲如姐妹，胜似兄弟”。知青点儿五位女知青。每人一星期轮流下厨做饭。她们没有怨言。放下大小姐身段，系起围裙，围着锅台转。起早贪黑，烟熏火燎；为大家烧火做饭，洗菜洗碗；甚至准备好知青点儿每个人每天早晚的洗漱热水。从不间断！一日三餐，都是紧着男知青先吃！真正令人难以忘怀！为了使大家吃得更好，她们不断变换饭菜花样；罗新华擅长转百刀，香头子，搓鱼子；许广兰的拿手好戏是行面拉条子，蒜瓣辣辣子；程玉香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使人的食欲大增。知青点儿因她们的烹调手艺，人人馋涎欲滴！个个大饱口福！我们知青点儿从早到晚炊烟袅袅，生气腾腾！日子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看书学习，交流劳动生活的体会，不时还哼几句样板戏中的歌曲；组长宋宏勋时不时拉起小提琴，尽管音律不是那么太准！但是欢乐在每个知青的心中荡漾！这一来自然引起村里那些毛头小伙和村姑们的注目和羡意。
他们一到晚间就三五成群涌入知青点儿，与我们聊天，拉家常。特别是那些小伙子围着女知青说个不停。眼珠子盯着她们滴溜溜的直转……很晚很晚都不愿离去。惹得生产队长发起火来：“你们这股狼吃的，明天想不想上工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农民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处在长期闭塞落后的文化环境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念过书，粗鲁不文。半数以上饱受虱蚤缠身之苦。对任何新鲜事物都产生了好奇心理！就我们所在的张家小寨子，农民们老实巴交，拙于语言表达，喜形于色。久而久之，我们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熟络起来。受我们的影响，他们也买了牙刷牙膏；每天站在房檐下洗漱刷牙。对着小镜子照他们红二团的脸。张嘴一笑，露出黄色大板牙。学“陈焕生”那样，进城穿上干净的衣服，学着说“武普话”。而他们也“投桃报李”，教会了我们一些劳动的技能！就拿农忙时节的平田整地来说，即是体力活，也得有技巧。十个人站一排。一锨蹬下去，要翻起一块儿又一块儿泥土然后拍平。如果蹬不稳，用力不匀；不但翻不起泥土，反而挫伤脚骨。蹬锨要有节奏，要跟左右的人一起蹬行。否则，左边的人留下大行，右边的人又撵着你。影响整体进度！我们干这种活，显得如此吃力和笨拙。被村里小伙子远远甩在身后。但我们总是把它当做一种劳动的体验！
慢慢尝试着去做。又比如薅草。活不累，但必须耐住性子。和大妈大嫂们一起，拿一毡垫子坐在地里。一边薅草一边往前挪动屁股下面的毡垫。一上午薅下来，没有做功便腰酸腿困，四肢发麻！也多亏了这些农家妇女们在田间劳动时的说笑逗乐，使我们在薅草时与时光相向而行！少了些许疲劳的感觉。再比如夏收。天不亮钟声就响了！赶紧爬起来去指定的地里收割小麦。一直要干到早上八，九点钟才歇工吃早饭。村民叫“吃幺食”。一般在田间地头就水啃馒头。而后继续挥镰直到晌午太阳当头休息！下午夕阳西下再接着干。直到月亮升起。一天的劳动才算结束！这又是一种劳动的体验！没有好的体力和意志力是拿不下来的。我们知青点儿的高小兰因体力不支曾晕倒在麦地里。我们播下的种子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喜悦之中我们才慢慢体会到古人所说的话“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割麦也是一种体力与技巧的结合。
当你第一次学会挥动手中的镰刀，左手揽麦，右手挚镰，弯下腰去，缓身静气。嚓！嚓！嚓！有节奏的收割小麦时，那种轻松的感觉去除了昼夜的疲劳和萦绕在心底的郁闷！尽管也流下了勤劳的汗水！小麦收割完扎捆。码成高高的麦垛。乘着三伏天少雨的季节，我们又跟随村民们打磙脱粒。那时还没有普及联合收割机。只好用骡子套上磙子，在摊开的麦子上连续转圈磙碾，直到麦杆与麦穗脱离。然后顺着风向，用木锨一锨一锨扬起小麦，麦壳与麦粒自然分开。一堆一堆金灿灿的麦子又被装入一百公斤重的麻包。“颗粒归仓”。田里的活告一段落。我们又去牛圈里起粪。晾干拍碎，再送往田间地头。“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男知青干的农活要多一点儿。有时夜晚打梗浇水。老羊皮一裹，睡在地埂上。为了积贮更多的肥料，我们男知青人手一辆架子车，去往城里各自家住的地方拉粪。披星戴月。一个晚上，往返两个来回。按村里规定；一车粪十二个工分。我们一晚上挣二十四个工分。还可以休息两天。“何乐而不为”呢。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们基本上掌握了生产劳动的技能。从思想感情上拉近了与村民之间的距离。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襟；雨扑打着我们的臂膀；炎炎烈日晒黑了我们的皮肤；一双手结满了厚厚的老茧。但我们的身体却变得结实强壮起来！食欲大增。一顿饭能吃三大碗干拌面。遮住模样子的馒头一次能五个吞进肚里。肩扛一百公斤重的麻包踏上五十公分宽的木板往返粮仓十几次；赤脚站在泥里将五公斤重的土坯扔到屋顶；驾着马车去九敦滩拉回胶泥；打井连续几个昼夜也不合眼。有点儿“楞头劲”的味道！我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社会证明，“四体也勤，五谷也分”。在田间地头，在牛院子门前，在打麦场上。村民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感慨的夸赞我们；“这些娃子们行哩！能吃苦，会干活，好后生”。劳动生活中充满惬意！也有悲情！那时我和知青点儿的同学处境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因为父亲还没有彻底摆脱“羁绊”。上大学无望！前途未卜。心想只要好好劳动，争取早日被抽上来返城就行了。
下乡插队不久，由于我和个别同学在“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问题上有不同看法而产生矛盾。形成对立面。我坚信我的主张没有错。既然我们来农村劳动，就应该像个劳动的样子。尤其像我这种家庭的人。父亲文革中蒙冤受到冲击，等待处理！就更应该埋头苦干。以便减少人们投来蔑视的眼光和无谓的指责！既然我们所做的一切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和称赞，那就说明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认真反思一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只顾表现自己，全然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忘了带动大家共同前行！这样就不可避免的与集体脱轨，与大家疏远。后来当我意识到并且改正了以后，终于得到知青点儿多数同学的理解！这里顺带讲一段爱的插曲；当我感到孤独，郁闷甚至无助的时候，知青点儿女同学程玉香对我同情有加。她在生活上给了我一定程度的关照！我有时单独出工回来晚，她总是准备好热菜热饭；使我不至于吃冷的食物以免消化不良。她还经常帮我洗衣缝被。从家里带来好吃的东西与我分享！时间一长，彼此有了感觉。
那时我才十八九岁，对男女之间的往来还感觉不自在。至于谈情说爱就更是讳莫如深了！别人也许不会相信。不过我那时确实幼稚的可恨！当程玉香同学一句又一句套我的话时，我甚至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有几次她靠我坐的很近，而我的心却咚！咚！咚的跳个不停！话没说上几句脸先红了！一对“傻男怨女”就这样失之交臂，各奔前程！程玉香同学后来工作去了遥远的广西平果县铝业公司。下乡插队时，我带了一部分书。包括文学历史书。鲁迅的书。有人对我说；“你去劳动锻炼，带这么多书干什么？”我哑然，只能苦笑。愚昧与无知使人无话可说。书是我的精神财富。乡村生活，劳动。确实学会不少东西，终身难忘！然而也寂寞。看了不少书，增加生活和文学积累！
从农村抽上来是一九七六年二月。此前知青点儿的程久安已被招录到铁道部设计院钻机配件厂上班。还在插队的时候，我曾记得对同学白志刚说过自己的命运。我对他说；“我将来能否进工厂？”他说；“怎么不能？一个工厂有啥了不起。”我说；“未必简单？象我们这种人能进工厂算是幸运的了。”我有这种想法，是因为遭受过精神打击！自卑感甚强。后来当我拿到招工通知的时候，有过片刻的激动！我的愿望最低限度的实现了！又过了一年多，知青点儿的其他同学也陆续离开了那块曾洒下我们汗水的地方。伟人毛主席曾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就知青上山下乡这一点儿来说，我坚信不疑！因为在乡下，我学会了播种，犁田，割麦和打场。知道了春种，夏收，秋贮和冬藏。白天，我汗流浃背的干；晚上我巡夜浇水；疲乏了，老羊皮一裹，躺在地沟里；数九寒天我自愿随村民去水库参战！在身患风湿的情况下坚持到完工。
什么样的困难也没有吓倒我！因为我看到了羊下坝的村民，不！是张家小寨子的村民在极其丑陋不堪，甚至散发着牛屎味的外表下却隐含着一种朴实，憨厚的品格！我愿意和他们交朋友！也忘不了曾经生活劳动过的这片黄土地。
（作者：孟宪良，曾经在金羊乡羊下坝公社六沟三队插队。该文章在《我的知青岁月》征文活动中，获得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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