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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出生在60年代的工人家庭，当时工人的最高等级只有八级，而外公成了为数不多的“八加一级”技术人员之一，收入与福利都颇为丰厚，加上本身有些家底，所以当初我妈的家境相对于农村出身的父亲来说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妈妈生来聪明，兄弟姐妹5人，父母自然无法照顾周全，身为家里的长女，我妈懂事并且努力，加上本身性格又很要强，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从来没让父母操过心。
在高考刚恢复的时期，当地只有几人考取了大学，我妈是其中之一。大学毕业后她就直接参加了工作，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当上了团委书记。
和父亲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奶奶是同家厂里的车间工人，生得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经常替人做媒。我妈一进厂，奶奶就看好了目标，逢人就夸，每次都把我妈说的羞红脸。
妈妈生来面子薄，经不住一再的夸赞，便应奶奶的要求回家见了父亲一面。
那时候的婚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的少之又少。据我妈说，当时她其实没想着那么快答应，但经不住奶奶在厂里的说道，加上周围人都好意撮合，我妈只能害羞的点了头。外公外婆一向很尊重妈妈的意见，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还是默许了他们的婚事。
哪知，婚后妈妈的生活就从“天堂”狠狠摔落在地。
父亲文化水平不高且爱玩没定性，不想出门找工作，但他做的一手好菜，全家人一合计，用妈妈当初从娘家带来的一些资金，加上爷爷奶奶的帮衬，就帮我爸开了一家饭店。
刚开始，饭店生意不错，后来却因父亲对朋友极其大方，谁来都免单，久而久之店里逐渐入不敷出，进而关门大吉。
父亲的玩性从那时起慢慢开始显现，他喜欢结交朋友，常请人吃饭喝酒。当时，社会上是认同赊账的，我爸没钱就写欠条，报家里的地址。他只管在朋友面前充大头，对于给家里增加的债务根本没有一点概念，像个完全不计后果，没有成熟的“孩子”。
同时，他也开始常常夜不归宿。
我妈刚好在那会儿怀了我。她在伤心之余还抱有一丝希望，总觉得父亲可能还没长大，有了孩子之后会成熟起来。
那段时间，债主们开始不停的上门要钱，用力的敲门并且在家门口喊我爸的名字，惊扰了左邻右舍后，总会有些流言蜚语。我妈为了肚子里的我，也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默默承担了父亲的债务。
在我妈怀孕的那段时间里，父亲变本加厉，几天都不回家一次，难得回来也是醉醺醺的模样。妈妈的委屈无人可说，对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父亲连哭都哭不出来，后来告诉我，劝说无望之下，她甚至连都懒得吵。
在我妈临产前几天刚好赶上过年，父亲依旧逍遥在外。去我家送年货的舅舅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妈妈颤悠悠地爬到凳子上擦玻璃的一幕，甚至惊出一身冷汗。
正月初三我出生了，而我的父亲却是在正月十二才回家看了我一眼。
那个时候，奶奶拉着我妈的手，教她“娘道”，也教她忍耐：“现在孩子也有了，等再过两年，他肯定就收心了。”
我的出生并没有改变父亲，他渐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那时，四五岁的我常被其他大人们吩咐去他打牌的地方找他。“跟他们说我不在。”烟雾缭绕下，我爸头也不抬的继续摸麻将。
为了避免父母吵架，我也只是点点头照做。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依旧对当时的画面记忆犹新。
对于他的浪荡，连爷爷奶奶都束手无策，他依旧不断的给家里增加新的债务——请客吃饭的、打牌输掉的，而自己却从来不管不问。
我小时候每天都生活在惶恐中，时不时响起的敲门声和开门后债主们阴暗的脸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清楚的记得很多那时的场景。
比如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实在没钱，一个债主在半夜敲开了我家的门后，把家里的电视都搬走了，而那是妈妈带过来的嫁妆。
有一天清晨，我和妈妈还没起床，又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去开门，被刺眼的闪光灯晃的脑袋发懵。我条件反射的抬手遮住眼，慌乱中看到我妈散着还没来得及扎起来的长发，把我往身后护。
原来是有一个债主因为找不到人还钱太过生气，就找地方电视台曝了光。到现在回想起那天我还会有魂不守舍的心悸感——我害怕同学一回家就在电视上看到我，害怕大家知道原来我爸爸是那样一个人。
事后才知道，当天来的一群人中有妈妈的旧友，这件事才勉强压了下来。
● ● ●
在我五年级时，我妈试探的说想和父亲离婚。
那个时候离婚率并不像现在这么高，我自私作祟，害怕被同学嘲笑，于是沉默着表示反对，从此我妈再也没有主动提及。
后来，等我稍大一些的时候开始后悔了，这样的日子，很难相信妈妈是怎么度过的。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就搭上她半辈子的幸福。我不止一次向她提起，旁敲侧击的表示自己会绝对支持她的意见，但她只是摇了摇头，“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你长大了，也没有债主上门打扰我们了，如今的生活很平静，我也挺满足的。”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我却悄悄红了眼眶。一个女人，对婚姻的要求怎么可以这么低，只是没人打扰的平静而已。
“你爸对别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心地也挺善良，谁家需要什么他就是没有也要硬着头皮给别人办妥，只是对自己家人太不公平，他这人本质不坏。”后来当着我妈的面抱怨父亲时，她这样告诉我。
我最佩服我妈的是，无论她有多少委屈，和我爸有多少矛盾，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他一句坏话。她尽可能的维护我们父女的关系，而我对我爸的坏印象全是用自己的经历和眼睛记录下来的。
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见到了老朋友，言语之间全是惊喜之情。
“什么老朋友啊？”我眯着眼睛看着眉飞色舞的她。
起初我妈不肯说，在我锲而不舍的追问中终于败下阵来，这才慢慢开了口。
原来这人是我妈的初恋，当初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擦出了微妙的火花，他温柔体贴，也很有才华。
“在我感冒的时候，他每天都放一只橘子在我桌子上。”妈妈回忆着，好像回到了当时的年华，眉宇间都透着幸福和羞涩，“他给我写情诗，也给我唱歌，下班还送我回家。”
“我想和你共筑幸福的爱巢，你愿意吗？”他骑着自行车，妈妈坐在后座上的时候他说了这句话，她便将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分开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工作调动，他去了外地……”我妈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很释然。
就这样，因为异地相处，两个人自然而然分了手。用我妈的话说，她这段还没开始的恋爱就这么结束了。
这些年来虽然父母没有离婚，但我基本属于“单亲家庭”，只有妈妈一人照顾，一年到头看不到父亲几面。偶尔父亲回家不就是问我妈要钱不就是趁我们不在偷偷拿走家里的钱。
我高中住校之后，越发的担心我妈，她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没了我怎么办。现在好了，有一个她的“老朋友”时常会替我照顾她，我自然是鼓励他们多多来往的。
周末回家，我和妈妈去超市，偶遇了那位叔叔，看上去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简单打过招呼后，我退到了旁边，装着挑选水果的模样，眼睛却动也不动的盯着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他看我妈的眼神柔柔的却又不过分，不会让人不舒服，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浅笑。
而我的妈妈，也时不时的扯开嘴角，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连远处的我对都明显感觉到她的愉悦。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妈可以如此开心。
“发什么呆呢！”抬头的时候，妈妈已经站在我面前，那位叔叔已经离开了。
“妈，那位叔叔现在单身吗？”犹豫良久，我还是开了口。
我妈愣了一下，点点头，“你高叔叔的妻子几年前生病去世了，他现在一个人。”
我不再说话，心里有点复杂。
而她仿佛知晓我的想法，说道：“别瞎想。只要我和你爸一天还没离婚，我不管和这位高叔叔，还是和其它任何人，都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
上大学后，这段期间我们和父亲见面的次数更少了。只有大年三十那一天，全家人去奶奶家过除夕才能见到一面。
我和妈妈对于他，态度已经很平和了，没有恨也没有其他任何感情。大家和平相处，但不会更进一步，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故事的转折从这里开始。
我大学实习的时候，在一家外资企业做特助。当天爷爷过生日，上司知道后吩咐我去银行取2万5千块钱现金，明天带来公司就行，今天可以提前两小时回家。
我把取好的钱小心翼翼的分别装进三个信封，然后分别夹进了三本教科书，最后把书放进了书包。
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沙发下，枕头里，冰箱上……能藏的地方都藏了，主要用来提防我爸。
但我和妈妈从爷爷家回来之后，我还是傻眼了——三个信封全部消失了。整整两万五千块，我夹在不同的书内，放在小学生一样的双肩书包里，还是被人拿的精光。
我当时在想就算是家里进了小偷，打开书包的几率应该很小，更何况夹在了不同的书里。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生气。为什么我的父亲要这样做，他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没有了这些钱，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显然他不曾想过，而他从来只会考虑自己。
这件事直接惹怒了我妈，第二天她便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带着我搬离了原来的住处。
“你可以伤害我，但是不能伤害我的女儿。”和父亲通话的时候，我听到我妈这样说，“我害了我自己，可我要我的女儿幸福。”
高叔叔在那之后，时不时会来我家做客。每次来，他都给我妈拎一袋蜜桔，也会给我带一堆零食。家里平时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也都是高叔叔帮忙处理。
那天看着高叔叔忙着换灯泡的背影，我愣了好久。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个男人是这样的感觉。
以往的日子里，灯泡坏了，是我扶着凳子，妈妈站在上面费力的垫着脚尖换，弄了半天还不一定好；暖气漏水了，我和我妈手忙脚乱的拿盆子接水，拿毛巾堵住，还是被淋得透心凉，无奈妈妈只能求助75岁的外公帮忙，才搞定残局。
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女人逞强就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鼻子发酸。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强烈的感觉到，我们的生活里，需要一个男人。
我的妈妈，在我心底最好的妈妈，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好男人来让她幸福。
大学毕业后的一天，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短信，我看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开心的笑了。顺手回复了一条。
“女儿为您鼓掌。”
我的妈妈，半辈子因为我个人的自私被禁锢在不幸的生活中，现在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桎梏，有勇气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有一个秘密我一直埋藏在心底。
法院判决下来的那一天，父亲很平静，沉默了半天，提笔签了字。
“爸，谢谢你。”我的声音有些嘶哑，还是不太习惯开口喊他，“你放心，以后我会赡养你。”是的，我会赡养他，尽管他从未管过我。
因为我始终记得，小时候，他带我去过一次动物园，给了买了一根雪糕。
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我不经意间知道了一个秘密，是父亲酒后神志不清的时候自言自语说出来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回来……还不是我……”
原来，是父亲托人打听到高叔叔的下落，然后透露给高叔叔我妈的现况，所以高叔叔回到了这个城市。
父亲说，他知道妈妈的好，也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可是他又没法改变自己，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这也算是他唯一对我妈做过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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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伊晨
编辑| 林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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