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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是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他不是我的亲叔叔,因为在农村,家家都从辈分上攀扯着这么叫。
我的这个叔叔长得好看,人文文静静的,不像农村人。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每天不用下地就有工分。所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越发的跟那些一身泥巴、黝黑面孔的人不一样了。
小时候很怕这个叔叔。五六岁的时候我因为调皮,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摔破了头。那段时间,叔叔经常来给我换药。只要一看到他出现在家门口,我就大哭不止。最后发展到,我在路上远远看到叔叔背着医药箱,就飞快跑回家插上门。
又过了两年,七八岁的时候吧,村里的卫生所跟大队部搬在了一起。供销社也在那里,所以,小时候愿意往大队部跑。一是去供销社看看新来的花布和崭新的笔记本,也就是看看而已。一是到叔叔的卫生所转一圈。这一圈不白转,往往能得到一块宝塔糖或者是梅苏丸。
宝塔糖是驱虫药。谁家孩子肚子疼了,吃了,就能驱出蛔虫。宝塔糖的形状像个小小的宝塔,吃起来甜甜的,一点都不像药。得了宝塔糖,都舍不得吃,在手里拿半天,珍宝一样的。梅苏丸酸酸甜甜的,不如宝塔糖大,圆溜溜的,夏天吃了很舒服。当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这些糖丸之类的。
叔叔的卫生所干干净净的,一排排的小方格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看起来很神秘。
有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到这里来了,因为村东头的一个媳妇儿吃了老鼠药死了。老鼠药就是从叔叔的卫生所买的。听说公安局的人海盗卫生所去过。老鼠药、公安局,这些名字大概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最害怕的名字了。
叔叔家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妹妹很漂亮,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叔叔的妹妹先出嫁,然后叔叔才娶了婶子。
婶子个子不太高,但是一说话就笑,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婶子是同村的。距离叔叔家不算远。听母亲说,是婶子看上了叔叔,死命追到手的。据说当时村里很多姑娘都看上了叔叔。这大约是1980年的事了。这一年我读初中,住校,离开了家。
等我读高中的时候,叔叔家已经有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儿。叔叔的卫生所变成了私人诊所。不过生意很好。婶婶也学会了打针拿药。以后我一直在外上学,大学毕业的时候回老家,叔叔家在以前房子的旧址上盖了五间新房,贴了瓷砖,明亮亮的,很是气派。这时候叔叔已经有一儿一女了。
叔叔还是那么文文静静的样子,那样子跟后来我所知道的一个歌唱家很像,郁钧剑。叔叔还是不像村里人,
母亲和父亲那时候还在乡下住着。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叔叔的诊所拿药,打针的话,婶婶就上门来。母亲经常说起叔叔的光景好,儿子也争气,考进了一所有名的美术学院。美院的学费厉害,四年就是10万。村里人啧啧着,羡慕着。
我回家时常见到叔叔。这么多年叔叔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单是比以前更儒雅了。婶婶胖了些,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
叔叔的儿子毕业后定居杭州,在那里成家了。婶婶就去看孙子。忽然有一天,我从城里回家看望母亲,母亲说婶婶喝老鼠药寻了短见,是因为在杭州城里受了媳妇儿的气,回家想不开,就走了那条路。
我心中一酸。又想起了爱笑的婶婶,想起了和叔叔相伴着一起去诊所的婶婶,他们走在街上,曾引来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啊。
后来父母就到县城居住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叔叔。想叔叔那儿子也是不敢再回自己的故乡了。家里只剩了叔叔一个人,也不知道诊所还开着没有?我又想起了宝塔糖好看的形状和梅苏丸的酸甜。
还有爱笑的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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