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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光| 周三，讲个故事
文/伍拾圆
一、
算年纪，去世很多年的老金已经有125岁了，他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和他同时代的也一个都没有了。
老金这个人，出身不算高贵，不过他父亲也是地市领导，家庭条件不差，是官二代。
那时候，读四书五经是一般官宦子弟必上的人生第一课，老金也不例外，打小就三字经弟子规啥的通通都要过一遍。
后来他还上了新式学堂，学了不少西方先进的知识，然后动起出国留学的念头，报名参加了官派留学生的考试。
居然还让他考上了，于是，19岁那一年，他去了美国留学，这一呆就是6年。
这6年，他除了学东西，也学美国人的生活，逐渐养成了在今天看来还是很超前的观念：不婚主义。
说得潇洒一点，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不婚不代表不近女色，恰恰相反，老金在这方面一点也没有中国人的保守，他交往过不少异性，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女孩。彼此都很快活，也都不以结婚为目的。
6年之后，他又转身去了英国，继续留学深造，也继续践行他的不婚主义。
和老金一起去英国的还有小他两岁的小徐，两人志趣相投，颇交往得来，是无话不说的好友。
那时候小徐已经结婚，妻子就跟在身边，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徐爱风流的本性，他又好卖弄才华，总爱写几行动人的字句吸引人注意。
那时候，小徐算是小有名气的人，老金则一直默默无闻。
有一次，小徐在一个社交活动上遇到了一位叫小林的小女生。在小徐面前，小林确实是小女生，才16岁而已，而小徐是23岁有家室的人。
小林是跟随出公差的父亲到英国，她本来也就是把英国之行当成一次异国旅行而已，哪里会想到竟然在异国遭遇一个已婚男子的猛烈追求。
又是送花，又是写情书，又是到酒店围堵死等，风流的小徐大有不把小林拿下誓不罢休的劲头，至于家里的妻子，管她呢。
一个16岁的小女生，显然招架不住小徐这样的攻势，她一方面是心里的小兔乱撞，一方面也知道不能从了他，倒不是因为对方有家室，而是自己已经许配给一个叫小梁的人，是双方父母定下的亲。
小林只能向父亲求救，没想到父亲淡定得很，对女儿被人狂追还颇为得意，大概是觉得自己基因好，又调教有方。
面对小徐，小林的父亲很有风度地以礼相待，没说女儿已经订了亲事，也没说你不能再这样追我女儿，她会吓坏的。他只说等你回国，大家可以做朋友。
小林的父亲大概不会想到，他这样的表态在小徐听来是一种热烈的鼓舞，好像在暗示他可以再追得猛一些一样。
小徐当然认为自己不能辜负小林父亲的鼓舞，他返身回家，立马闹起来要离婚。
这搞蒙了身边一堆的朋友，包括老金，大家心想小徐吃错药了吗？平时风流归风流，玩归玩，从来没看他闹到这种程度。
眼见劝解无效，大家让了一步，说你要离婚，那得先把结发妻子安顿好才对，至少帮她找好下家，让她有个依靠。
小徐听着有理，就让大家出主意为他妻子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老金，认为他稳重可靠。
小徐居然也同意，觉得把妻子托付给老金很妥当。
可老金不干，一则这和他的不婚主义信念冲突，二则你们一伙人什么意思，让我捡小徐挑剩下的？
众人又一番寻思，这样安排确实难为老金，再撮合下去会惹恼他，所以也就排除了这一选项。
此时的小徐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管妻子了，闹离婚闹得更加强烈，好像再迟一步，小林就要被别人掳走一样。
小徐拟了一份离婚协议，强迫大家当见证人在上面签字。鉴于都是多年老友，见事情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就都签了。
老金也没拒绝，当接盘侠他不干，成兄弟之美他是乐意的。
二、
拿到离婚证书的小徐，马不停蹄地回国了，老金则要三年之后才踏上归国的路。
回国后的小徐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吗？没有，他发现自己被小林的父亲误导了，原来小林已定了亲事，她的未婚夫小梁竟然是自己恩师的儿子。
小徐只能撒手，这事由不得他任性，对方的势力强大到可以分分钟让他从地球消失，他只能认怂。
不过小徐真不是省油的灯，他退了一步和小林以及小梁都交上朋友，同时立马又去撩一位有夫之妇，而且迅速成功，马上就结婚了，还请来恩师老梁当证婚人。
题目写的是老金的故事，可通篇下来怎么都在写小徐呢？没办法，小徐是属于那种超强势的配角，不给他露脸，故事演不下去。
不过接下来老金隆重上场了，后面全是他的戏。
三年之后，老金也学成回国，还带回又一个正在和他实践不婚主义的洋女友。
对老金的归来，小徐可谓热心之至，鞍前马后帮老金处理安顿事宜，还介绍了许多朋友给他认识，包括此时已经和小梁一起去美国留学的小林。
在小徐的帮助下，老金很快安定下来，还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又过了三年，小林和小梁也回国了，此时他们已经是夫妻，婚礼是在国外办的。
老金就这样和小林相识，见面的第一眼，他呆了，有一种惊见天人之感，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一露脸就秒杀他这个好歹也是在异性堆中见多识广的过来人。
老金确实是心动，为了博得小林的注意，他献殷勤是必然的，而且还撵走同居多年的洋女友。
老金是要夺人所爱吗？大概此时他是这么计划的，还准备打破自己不婚的信念，想和小林共度余生。
小林有被打动吗？显然有。
这个大他将近10岁的大哥级人物，和风流轻浮的小徐不同，跟自己的丈夫小梁也不同，她在老金身上体验到的是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怎么办？小林陷入苦恼，此时她已经是结了婚的成年人，不可能再找父亲求助。经过一番纠结和不安之后，她选择向丈夫小梁坦白自己心里刮起的风暴。
小林说得很委婉：
亲爱的，我爱你，可此时我又爱上了另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梁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谦谦君子，在安静地听完妻子的吐槽之后，他说：
我们都是自由的，如何你选择老金，那我也会祝你们永远幸福。
带着小梁的表态，小林又去找老金，老金听了之后，长叹一声说：
如此看来，小梁是真心爱你的，我不能伤害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我退出。
三个人，三句话，干净利落解决了一场通常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三角关系，可谓人间奇观。
更绝的奇观是，老金居然搬了住所，不是远离，而是和小林小梁住到了前后院，不为什么，就为离小林近一点。而小梁一点也不介意。
他们三个人，君子得不像生活在人间，就是童话也没这么演的。
他们经常一起吃饭，有时年轻的小林和小梁两口子吵架，老金还得当和事佬，这边劝，那边拉，他俨然成了家长。
有一次，小梁正爬在梯子上研究古建筑结构，小林则在下面翻译资料，老金走了进来，打趣说他们是“梁上君子”和“林下美人”。
小梁哈哈大笑表示形容贴切，小林却装出不高兴，她埋怨老金说：我又不是花瓶。被这样埋怨，老金立马开口道歉，但心里大概是爽爽的。
三、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他们和万千中国知识分子一样，为了保全国家文化命脉踏上了逃亡之路。
一路艰难辗转到昆明落脚，不久之后，昆明也不安全了，他们只好再次上路。小林和小梁先走一步，终于在四川一处乡下找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然而，一种颠簸下来，又加上食物短缺，一身纤弱的小林顶不住，不久之后她就病倒在床上，别说工作，就是日常的起居都变得十分艰难。
还在别的地方的老金听到消息，把他急得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立刻飞到她身边。
快奔紧赶的，老金终于找到了小林他们。他的到来，安慰了小林，也减轻了小梁的压力。
老金自告奋勇担当了一部分照顾小林的责任，为了增加小林的营养，他还从农户那里买了小鸡来养。
居然让他养活了，还下了蛋，这不但让小林有了难得的营养来源，还鼓舞了小林坚持下去的信念。当然，她的信念里，肯定也有老金给她的力量。
此时的小林和小梁，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照顾他们也成了老金另一番日常，陪他们玩游戏，接送他们到村里简易的学堂上课，老金的表现一点也不逊小梁。
他们的儿女也懂事，都特别亲切地喊老金叫“金爸爸”。
八年抗战终于等到了胜利，熬过一生中最艰难岁月的他们得以北上回家重新过起岁月静好的日子。
然而，现实没他们想的那么美好，不久之后解放战争又打响了。这次他们没有选择逃离，而是留了下来，和几亿同胞一起迎来新中国的诞生。
新中国的诞生让他们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也投入更大的热情和精力到工作中。
很不幸，这又一次累倒了小林，在为新生的国家贡献了一份力量之后，她彻底病倒，再也没有好起来，她的人生，定格在51岁。
小林的离去，丈夫小梁和他们的儿女可以公开地放声悲恸。
可老金不能，他只能偷偷地悲伤。这一天他在开会，会议结束之后，他留下其中一位自己的学生，面对学生，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小林走了。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他太需要这一场痛哭了，二三十年埋藏在心里的情感，此刻如江河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四、
上面讲的，是一个叙述平淡的故事，却又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他真实到历史上具体可查到故事中每个人的人生轨迹。
老金是金岳霖，我国现代哲学开山鼻祖之一，是少数建立了自己哲学体系的大师级人物。
不过说起金岳霖，除了少数人知道外，大多数人估计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但说起小林的名字，那就如雷灌耳了，小林就是林徽因。
徐志摩、人间四月天、再别康桥……提起林徽因，相信人们的脑海里立刻就会冒出徐志摩以及他们的经典作品。
你说，徐志摩与金岳霖，到底谁对林徽因更深情呢？
显然是金岳霖，这几乎是不用质疑的回答。
然而，人们总是对徐志摩的风流心动不已，却对更加感动人的金岳霖缺少关注的兴趣。
为什么？
大概在情感这种问题上，心动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而感动却要几十年的光阴来证明。
林徽因的葬礼，金岳霖的挽联最引人共鸣：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有一次，金岳霖没来由地把几个老友约到一起，就在大家纷纷猜测他有什么喜事要分享时，他自己主动交待：今天是徽因的生日，我请大家吃个饭。
金岳霖对林徽因的深情，再也不加掩饰。众人无不为之唏嘘。
如果一份感情要时间证明，此时的金岳霖已经交出全部的时光，此后余生，他就是她。
金岳霖高寿，活到了89岁。晚年的他一直是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照顾，梁从诫把这个“金爸爸”当真金，他感念“金爸爸”对母亲的一片深情。
林徽因去世几年之后，梁思成做出再婚的决定，他的举动招来包括自己儿女在内的许多人的反对。梁思成没有妥协，他说：我不想再过衣服上沾着饭粒的日子了。
人们问金岳霖怎么看这件事，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发表意见。
真正的爱，何须婚姻之名。
金岳霖心里是不是这样想没人知道，不过这句话形容他对林徽因的感情是贴切的。
有一年，出版社整理了林徽因的诗作准备出版，请金岳霖写序。
金岳霖沉思良久，然后说：
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说的话，我不愿意说，我不愿意我想对她说的话传世。
说完，金岳霖往背椅一靠，闭上眼，再也不说话。
金岳霖先生
以下是金岳霖与林徽因的合照（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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