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保罗·阿扎尔《书，儿童与成人》，梅思繁译。是阅读此书后觉得最喜爱的段落。在他所有的书写中，最高贵动人无可比拟的，是这些。安徒生想，世界上有很多的痛苦。你们爱的女人，她们不爱你们。她们说，她们愿意成为你们的姐妹，但是这不是一回事。她们成为了著名的歌唱家，或者远赴他国，或者嫁给了其他人，然后将你遗忘了。还有死亡，这是个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创造物。早逝的父母和被他们留在世上的小孩，他们将遭受怎样的痛楚！人们总是时刻能感觉到那份不稳定，也许每一秒我们都会死去。无论是恺撒的宫殿还是诗人的书文，一切都将化为硝烟尘土。动物们也并不比我们快乐，正如被带上了项圈的狗说的那样：“世界上的事情，无论对狗也好，对人也好，都不是非常合理地被安排着的。”假如我们能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那么它至少也算是一种安慰。只是生活这本书，它读起来是困难重重的。智慧的人能把其中的几个章节解读出来，但那最后一章，那通往未知的一章，却依然是个谜。必须找来智慧之石，用最耀眼的光线将它照亮。可是，智慧之石又在哪里？人们说一切的错误都来自于我们的祖先，只是他们又是怎样犯下这些错误的？当你们独自散步，或者难以入睡时，所有这些疑问令你们的思想运转着，继续填充着人类的愚蠢。因为世界上傻瓜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比他实际能力的位置要站得高一些，被骄傲膨胀着。雪人在夜晚降临时，以为是他威严的目光让太阳落了下去，陷入地平线的下方；蓟花吹嘘她来自于某个苏格兰的贵族家庭；葡萄牙的拐杖认为自己是最高贵的，于是鄙视一切葡萄牙以外的东西；荨麻则觉得它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植物，因为它有娇弱的花边。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到所有的傻瓜一起欣赏皇帝身上那件看不见的新衣。过分的工作不仅会令双手变得僵硬，还会在心灵上留下痕迹。不工作的人则会变得自私残忍。有的女孩为了不弄脏鞋子，而踩着面包走路，比如那个小英吉尔。就像沼泽之王的女儿一样，这种双重性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一种可怕的魔法在她的身上作用着。白天她迷人可爱如同一个精灵，好像太阳的女儿，实际上她却有着野蛮凶狠的性格。到了晚上她变成了一只丑陋的青蛙，可她倒现出了谦卑温柔的一面。她呻吟着，双眼填满了忧伤。这内外同时存在的双重性，就随着太阳的出没隐现不停地交替着。”简而言之，如果故事讲到这儿就没有了下文，那么这出戏剧也就缺少了几分引人入胜的地方。让我们来听听卖香料面包的商人是怎么说的：“我在店铺的橱窗里摆放着两个小人形状的香料面包，一个是戴着帽子的男人，另一个是没有戴帽子的小姐。他们都各自有半边人的脸孔，不过另外半边最好还是不要看了。人都是一样的，不光彩的一边总是不怎么好看的。”这就是这个讲童话的人眼中关于人性的真实。这个一生穿过了众多苦难，给予各种物品生命的人，他不是那种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跟你说地球上是如何温暖的夸张存在，他知道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痛苦和存在的种种问题，他都坚定地把它们摆到你的面前。但是他也丝毫没有被现实击退，失去了勇气，他尝试着面对面地将它们看清楚。因为如果我们只看见现实一半的脸孔时，常常会觉得它是如此吓人可怕。对人类存在的认识让他明白，我们身处在一种过渡的生命状态，只有意愿、信仰和爱才能令人找到出口。人的世界只是一个在不停地变化发展的空间，我们只能自己把自己提到现实的高度，时刻准备好与它碰撞。爱和理想价值是要比缺失以及痛苦更强大的，它陪伴着所有奇迹的诞生，一直到重生的那一刻。它是生命的原动力，它是永存的预言声。在爱的驱使下，放弃魔法，带着对女儿的爱，埃及的国王从死神的门前重回人间，预言者对他说：“爱制造了生命，最强烈的爱会产生最高远的生命，也只有爱才能拯救一个国王的生命。”因为爱，做出了没有退路的牺牲的小美人鱼，从此获得了永生。真正的罪过，在于同思想对立的错误，缺少善良和人性。而真正的美好，是向往高远的心愿，通过努力最终被接纳承认。这不仅仅是对人而言，对动物也是一样。“动物和人一样，也是上帝的创造物。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没有任何的生命是会散落走失的。所有的存在都将获得它应有的幸福。”有那么一只丑陋的癞蛤蟆，头上带着一颗耀眼明亮的钻石，他总是尝试着看到事物积极的一面。“这颗珍贵的石头，如果你辨别得出的话，你可以在太阳里面寻找到它。可是你不会成功的，因为星辰的亮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亮光，让我们能在上帝创造的美好事物中认出我们想要寻找的。然而有一天我们会拥有这种光明的，这一天将会是所有童话里最美丽的日子，但同时，它又将是最真切的……”正是这种内心生活给予了童话厚重丰富。正因为它，才有了令读者们灵魂震撼的感动瞬间；也是它，给予了故事澎湃又安宁的个性。我只知道一个作者，尽管其中存在着各种差异，但是他创造了和安徒生相似的某种印象。孟佐尼和安徒生一样，在将罪恶展现在世人眼前后，只留下些许病态和迷惑的痕迹，然后立即就通过信仰走进了平和。他们两个在面对世界这出戏剧的时候，都始终保持着平静。他们甚至会用幽默和愉快来面对它，因为他们掌握着其中的秘密：“人要有信仰和希望，因为这两样东西不会欺骗你。”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喜欢向平凡谦卑的人走去，因为等级制度只是在这个过渡的世界里被搭建起来的一种虚幻映像，它终将被更高一等的公正和法律所替代。“造世主的爱是无边无际的，它拥抱着所有活着的和正在死亡的灵魂。”“一切的生命在强大有力的造世主面前都是平等的，他以一视同仁的公正主宰着宇宙万物。”在这两位作者的身上，我们能感到他们之间相通的、来自于圣经的启迪和影响。讲故事的男人站在他的窗户边，他倾听着在明亮夏日从丹麦飞回来的燕子和白鹤振动它们的翅膀，他倾听着自己的好朋友——风的娓娓讲述。或者他也会把自己融入人群里，依然是在听着各种各样的对话：卖香料商人的话语，钓黄鳝的老渔夫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所得。他以他的方式将这些收获还给它们。这些让他微笑起来或者心生感动的故事，他给它们添加上了诗意和悲伤的色彩，但又总是保持着属于他的简单。他给它们抹上鲜艳温柔的色彩，装上翅膀飞到天涯海角，但又同时给予了它们最强烈的情感。这也许正是它们众多的迷人之处里最具有决定性的优势，并令它们拥有强大感染力的主要原因。孩子们没有弄错，在这些美好的童话里，他们不仅找到了快乐，还寻找到了存在的法则，以及每个人即将填补完成的那个角色的意义所在。他们也是要面对痛苦的，还有什么比布娃娃的死去更令人忧伤的事情呢？痛苦，他们正隐约模糊地通过周围的世界，以及他们自身的感觉触摸着。只是这种猛烈撕扯的情感对他们来说总是匆匆闪过的，瞬间的怀疑并不会搅乱他们的平静生活。他们的任务正是带给世界新的信仰和希望。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些新鲜自信的年轻力量在循环补给着，人类的思想意识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们是我们的继承者，是开始重新装点大地，令它变得青葱，令生命重新拥有了活着的意义的孩子们。安徒生，他用他那浸润着诗意和对一个更美好未来的不懈信念，同孩子们的心灵站在一起，与属于他们的性格站在一起，参与着儿童在人类世界里的行动与任务。他和儿童们一起，在他们的力量下，维系着避免让人类走入腐朽溃烂的理想主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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