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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我爱听别人讲故事 尤其是细节

时间:2020-09-23

女朋友要听我讲故事

提示:本文共有 4462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9 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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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晚报

06 1810:38

连续出版了三个重要长篇《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陆犯焉识》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去年推出了严歌苓的《妈阁是座城》,而她的作品一直是影视圈的宠儿,《妈阁是座城》也在出版后,被李少红相中,成为李少红暌违十三年的电影回归之作。

6月14日,《妈阁是座城》上映,该片以赌城“妈阁”(澳门)为背景,讲述赌场内女叠码仔(博彩中介工作人员)和三个男赌徒之间的故事。与之前的《归来》《芳华》不同,这次,严歌苓选择了一个读者耳熟不能详的特殊题材——赌场里的规则与情感。区别于传统的男性视角,这个故事的主角梅晓鸥是一个女叠码仔,而导演李少红向来以关注女性命运、擅长在女性视角下侧面写时代。严歌苓曾在剧组展露期望:“女导演、女作者、女叠码仔是一个理想的组合,以女人的观察和叙述去还原男人之间不见硝烟的战场,会更加有味道。”

严歌苓的小说向来具有鲜明的艺术特征:刚柔并济、极度凝练的语言,张力十足的题材,立体、复杂的人物,电影式的铺陈与展开,冲突与冲突的娴熟堆叠,情节性、画面感极强的文字,以及严歌苓对人性的幽微洞察。《妈阁是座城》也不例外有着以上特点。

在《妈阁是座城》电影上映之前,严歌苓在北京开了读者见面会,并接受媒体群访。导演李少红也作为特约嘉宾到场,和严歌苓一起向大家讲述了《妈阁是座城》背后的故事,探讨书籍与电影中女性情感故事的表达。

付了四万多块钱的学费还是值得的

山西晚报:《妈阁是座城》将一个全新的故事带给大家,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选择这样的题材?

严歌苓:其实我这个人就是爱听故事,我的一些好朋友里有很多所谓的成功人士,还有身家几个亿的人,他们讲到他们朋友当中谁谁谁是一个赌徒,赌得怎么样怎么样,讲得特别有戏剧性,我听完后就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好故事。然后我就去了澳门,第一次给我讲赌场事情的叠码仔是一个女的,这个人就成了主人公梅晓鸥的雏形。后来我又碰到一个男叠码仔,他跟我讲了很多情节,简直太精彩了,但在书里很多都用不上,因为我希望小说能够戏剧化,有很多血淋淋的东西用不上。

山西晚报:那你在选择这个题材之前是去赌场体验过的?

严歌苓:是的。我觉得如果我自己不做一回赌徒,就体会不到赌徒的心理。但我做了赌徒以后,实际上也没有体会到赌徒刹那间高兴,刹那间又沮丧的心情,也没有过他们所说的“三更穷、五更富、天亮了进当铺”的经历。一开始我输掉了一些钱,也赢了很多钱,但并没离开,还想再多学一点技巧,后来所有的钱就都输光了。所以,赌我是学会了,怎么翻牌、怎么弄一些技巧性的东西也学会了,这种赌的技术用到小说里,会帮助反映小说人物的心理变化和心理活动,所以付了四万多块钱的“学费”还是值得的。

我很喜欢女主人公的复杂性

山西晚报:主人公名叫梅晓鸥,在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希望赋予她怎样的特性?

严歌苓:我很喜欢她的复杂性。赌场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给人的感觉也是一个出赢家的地方。什么是赢家?你赢了一把大钱肯定是赢家。还有的人输了站起来就走,不再回头,那也是赢家,这种赢家更可贵。梅晓鸥对承认输了、勇敢地离开赌场的这种赢家很佩服,对一直输下去、没完没了地输下去的这种人很厌恶和鄙视。但她是一个女人,总感觉输者是她自己塑造出来的,是她把他弄到这个境地的,于是又产生了一种想把他扶起来的母性的慈悲心。所以她这个人,你讲不准她是什么人,她有天使的东西,又有魔鬼的东西,是她把这帮男人引诱到赌场里来的,他们最后的堕落和失败,和她是有关系的。但是她又恰恰在他们完全输得变成社会渣滓的时候,又想把他们捡起来,把他们聚合起来,让他们感觉自己是赢家,所以她非常复杂。

山西晚报:女主人公和三位男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纠葛,当时是怎么想到把他们这几个人联系起来,最终呈现出这样复杂的故事的?

严歌苓:我有一个女朋友跟我讲,有个女人跟男人之间非常暧昧,让他感觉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办成太多事。所以梅晓鸥非常聪明,也非常警惕,她维持和每个男客户的关系,维持这样一种容易办成事的状态,让他们感觉到有可能,使他们变成她的猎物。书中的这三个男人,梅晓鸥实际上是用她的妻性、母性在维持,因为把他们弄成渣滓了,她又觉得都是因为自己,会有一种负罪感。

这三个男人代表一些已经在社会上成功的所谓的高端人士,经过三十年的变化,他们突然有钱了,从底层上升到顶层。但他们又没有为成为顶层人士做好准备,心里有很多焦虑和空白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去改变或者填补。这种精神上的空虚感,正好让梅晓鸥这个女人和赌博这两件事给非常好地填补了。

电影中的三位男演员选得非常好,我很激动,这本小说终于要变成另外一种形式,让大家用另外一种感觉接受这个故事,我也非常期待。

做编剧需要不断地训练和磨炼自己

山西晚报:自己做编剧,在把作品呈现到大银幕的过程中有困难吗?

严歌苓:我们还有一个很好的编剧芦苇,我是前期编剧,芦苇是后期编剧。少红导演看起来非常开放、自由,好像你随便怎么编都行,实际上她非常执着,她要的东西你没给她写出来,她坚决不放过你。当然我们的碰撞对我做编剧这个行当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训练。这个行当确实需要不断地训练和磨炼自己,它不像小说更依赖于自己的才华和你本身的精神境界。

山西晚报:您觉得这部电影是否完全忠于您的原作,把您当时想表达出来的全部呈现出来了?

严歌苓:还是挺忠实的,有很多台词都是从小说里面扒出来的。

山西晚报:在原著改编成电影的时候,您一般先看电影还是先看书?

严歌苓:我是一个读书人,也是写书人,我看书评,我喜欢的作者我就会买来看,所以一些好书在刚上市的时候我就会发现。另外,一本书的出版到一部电影的面世,中间有很多年的时间,所以我一般是先看到书再看电影。比如《英国病人》那本书刚出来没多久我就看了,大概十几年以后电影才出来。

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山西晚报:写作品得有好奇心,去积累素材,您能始终保持好奇心吗?如果没有了好奇心,是如何增加自己认知的边界,保持自己对他人或者对不同文化的好奇心?

严歌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非常广泛,这么大岁数了还对很多东西好奇,这大概是我的天性使然吧。我觉得好奇心肯定人人都有,但是好奇的东西不同。我的好奇心首先是对人的、对植物的、对生命的。你讲到认知这一点,作为作家来说,认知和认同不一样,你不必非得认同才来写这个角色,你不认同他你也要写。所以很多时候,作家不能站在一个高度,好像有仲裁权似的,对人家的道德、对人家的行为、对人家所有的东西,站在制高点上去判断人家,这是作家最要不得的。作家应该站在跟你要写的人物和你感兴趣的人物同样的高度,你没有仲裁权,你换到他这个角度看这个人的对立面,你应该找到他为什么会恨这个对立面,如果你站到他的对立面来看这个人,你同样能找到为什么同情他的对立面。还有就是你要合理化每个人的行为,哪怕他杀人或者放火或者拐带人家孩子。你放弃了对他的道德的审判和仲裁,把他的行为合理化,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小说家。你写的每一种人物都要平等地展现他们的人性、展现他们的行为,你得给他们这个机会,这才会让一个小说好看。

山西晚报:能不能给讲讲写作的黄金法则?如何才能写出一篇好文章、一部好作品?

严歌苓:黄金法则?我可能给你讲一个白金法则(笑)。法则就是你要对别人的故事感兴趣,总是打开你的听觉听别人讲故事。我们生活当中每个人都会闲聊,会聊一件有趣的事或者聊天的人认为有趣的事情,所以你要注意去听,尤其是细节。比如这个人怎么排队、怎么插队的细节,因为细节是最难创造的,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编,但是细节如果不真实,你编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显得非常假。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这是我的法则之一。

第二是你要多读书,要读别人的好的小说、文学作品,要给自己建立一个很好的文学基础,比如你要把世界名著、经典著作都读完,然后你再不断地读当代好作家的作品、现代好作家的作品,这样你就知道什么样的文字写出来是好的文学语言,而不是粗制滥造的语言。

这两个法则有了以后,第三个就是看很多,你也去读读这些故事,这些有的时候会给你提供一个故事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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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一种独立女性的精神吸引了我

山西晚报:少红导演,当初您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选择《妈阁是座城》改编成电影,把它搬上大银幕的?

李少红:我跟歌苓认识之后一直在找一个契机怎么能够合作,我记得我拍《红楼梦》的时候,杨澜和歌苓一块到现场看我,带了很多她出版过的书。当时她跟我说过她正在写一本现代题材的,我当时一听非常感兴趣,因为正好我当时也想找一个现代题材的东西来拍。我听她讲了这个故事后就很感兴趣,我说你能不能第一时间给我看?后来好像过了半年的时间,她给我看了这篇小说,我看完以后很喜欢。其实赌场对于我们来讲,完全可以把它当做一个社会来看待,我觉得她是在讲人生、在讲社会的女性的视角,所以我当时毫不犹豫地跟她说我很想拍。

山西晚报: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发生吗?

李少红:这部戏是在澳门拍的,有很大的困难。首先赌场24小时开门,它没有休息时间,你不可能进去拍。而且赌场有非常严格的规矩,这里从来没有先例让电影完完整整的戏在里面拍,所有大家看到电影里面相关赌场的戏很少。最后我们只拍了大场面,跟赌场有关的全景,还有局部。现在电影里看到的葡京赌场是我们1:1在棚里搭出来的,当然葡京能够允许我们去扫描、复制这个场景,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了。

另外在澳门一个街道场景的审批,复杂到你不能承受的程度,要半年之前就开始报,两个月之前就要报哪个路段多少米到多少米,几个镜头冲哪拍,多出一个角度他们当场就阻止你,说你报的时候没有这个角度,如果要拍这个角度要重新申请。

而且我们开拍的时候又碰上澳门前所未有的台风。歌苓的原著讲澳门是一块宝地,所有台风来了绕道走,可是我们开拍的前一天它没有绕道,直接冲上来。我们住的地方,楼几乎都是摇摆的,我当时想不但电影拍不成,命可能都保不住。那个台风真是非常大,而且是历史上前所未有,整个市政都瘫痪了,我们有一半工作人员受阻在珠海。能够在这个情况下坚持按时开机,我们首先要去“赈灾”,因为不赈灾不行,有棵大树吹倒了挡在我们要拍的位置上,澳门人很少,没有人搬那棵大树,后来我们只好想办法自己把树锯断,搬到旁边,再把道路清扫了。

山西晚报:这部作品最吸引人的人物是哪个?

李少红:最吸引我的还是梅晓鸥,这个人很有时代的代表性。中国人在这几十年的变革中,所处的环境和整个社会都在变,而且是急剧地变化。女性在这当中非常得不容易,尤其像梅晓鸥,她独立打拼,身上有一种独立女性的精神,这种精神非常吸引我。

本版撰文:山西晚报记者 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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