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莫言以小说《红高粱》系列一炮打响之后，又相继创作了长篇小说《丰乳肥臀》和《酒国》。他的作品不但在祖国大陆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就是在海峡对岸的台湾呢也颇有影响。在1998年的时候，莫言应邀到台湾去访问，台湾留给他什么样的印象呢？我们就请莫言谈一谈他眼中的台湾。 主持人:莫言，你好，宝岛台湾和祖国大陆可以说人为的分隔了有五十多年，那么在今天看来，你觉得在分离的这五十年当中，台湾的文化是受西方的文化影响多一些呢？还是继承和保留了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地方多一些呢？ 莫言:因为台湾人为的分离了这么多年，大家印象里边想象中应该是很奇特的，但是我一到台湾就感觉到跟福州、广州差不多。关于两岸的文化我觉得台湾它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比我们可能早二十年，从文学这个角度来讲，我想我们八十年代的文学大概相当于台湾的六十年代的文学。但我感受更深的，还是台湾实际它更多保留和继承了中国文化。它在书写的习惯上和印刷上，还是保持了繁体字和竖排，但我觉得，我们看起来不习惯，因为我们从小看的就是横排的和简体的。繁体字每个都认识，但是不会写，有的写草一点还可以，如果要是一笔一画写，就写不了。它在保存传统文化和传统的一些方面，不仅仅表现在印刷和书籍的出版和书写上。我们在南华管理学院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学校里所有的教职员工，校方规定在上课的时候必须穿着长袍，穿着圆口的布底鞋，手里还拿着把纸扇，非常潇洒，完全像过去教书先生的那种样子，就像三十年代我们看的《早春二月》里面的教书先生一样，很潇洒的。女学生穿的那种带大襟的褂子，然后穿着黑裙，留着娃娃头。 主持人:说到保留中国传统文化，我也有这个同感，因为我曾经也去台湾采访过，那么我记得那一次我去的时候，就到他们台湾的书店里专门光顾了一下。我记得当时看到他们书架上也摆放着有《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我国的四大名著，其中像《三言二拍》以及明清时代的一些言情小说，也摆在那儿。我记得当时那个书店老板就跟我介绍说，其实这一类我国古代的小说在他们那里非常畅销，销量很不错，而且是他们长期的卖点，而且他还说其实在台湾还有一些像“孔孟之道研究学会”。其实说真的，我倒是觉得台湾在很多地方，尤其像保留中国传统文化，好像比我们大陆更不折不扣一点。是吧？ 莫言:它不仅仅在出版方面，中国古典名著出版比较好，一直是畅销书，而且在教育方面他们也很注意。因为在台中的时候，我们参观一个他最大的中学，叫明道中学，这个学校里有个国学馆。专门的有一个古香古色的，非常具有中华民族建筑风格的这么一个教室。里边的桌椅板凳也都是紫檀木的，做成明清家具那种样式的，当然它的教学手段都是最现代化的声光画面。比如说我要学一篇课文《岳阳楼记》，那么它就制成一个很好的光碟，里边有老夫子用的那种古代的吟诗。我们是朗诵，人家是唱诗，吟诗。用那种腔调唱出来，然后配上岳阳楼的风光纪录片。假如你对其中的一个名词或者一个典故不了解的话，那么一点鼠标以后马上名词和典故的出处全都出来了。它的学校还有一个出版、印刷的博物馆，就是从汉字发展演变，怎么样从甲骨文，一直演变到今天的。他们当然是繁体字，台北也有个故宫博物馆。对，而且里边的展品非常之多，因为收藏得很多，展览的地方又很小，不得不每个月轮换一次。对，没错。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正好是在展览一批古代的书画，那我就发现，有两拨学生被老师带着，专门在里边研究书法，其中一个老头带着大概20多个中学生，围绕着颜真卿的《祭侄贴》，在那怎么样讲，我在旁边一直听，我感觉受益匪浅，他讲唐朝的颜真卿，既是大书法家又是大将军，他的侄子在平息“安史之乱”的时候死掉了，他就写了一篇祭奠他侄子的文章，刚开始的时候写得很拘谨，然后，越往后写越狂放、越潦草，这个老先生就讲，颜真卿在写这个文章的时候，想起他侄子来了，到最后悲痛难忍，字越写越潦草，勾画的很多，也就是说书法跟人的感情，人的人格密切地联系着。我在大陆还从来没受到这样的教育。 主持人:我听说您那时候去台湾，回来的时候，背回很多台湾的茶叶，好像到现在两年了还没有喝完，其实我倒觉得大陆各地都有不少名茶，您为什么那么不辞辛苦地带回那么多茶叶呢？ 莫言:因为我以前也认识了台湾出版界的很多朋友，包括一些作家，他们来大陆的时候，就给我带茶叶，带的两种茶叶，一种高山云雾茶，一种冻顶乌龙茶，我非常喜欢它那种独特香味。所以，当通知我去台湾访问，我马上就想到，我去了以后，一定买茶叶。当时因为我还有一个出访的计划，如果没有茶叶的诱惑，我可能，要去日本，我当然选择了（台湾），为了茶叶要先去台湾。到了以后，在台北就开始买。在台北让一个洪范书店的老板，带着我逛茶叶摊，一下就买了四斤。后来我们去了阿里山以后，就发现我在台北买的茶叶质次价高，受骗上当。也不能说受骗上当，因为到了台北，经过这种包装、运输，肯定价码就上去了嘛。后来到阿里山一看，路边有很多便宜的，比台北便宜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样子，又开始买。买了很多。后来才明白，这些茶实际上可能是时间比较长的一些茶叶。是陈茶。这时候大概已经买了七、八斤了。到了阿里山的茶厂，路边设了很多，前边就是茶叶地嘛，旁边就是卖茶叶的店，自产自销了。怎么样的制作茶叶，怎么样的炒，都让你看得到，而且在路边就摆着烧茶水，让你尝。你尝了这个好的话，就马上给你装，这回又买了大概好几斤。第二天那个司机告诉我，你买的还不好，我还可以帮你买到更便宜的、更地道的。你现在买的是春茶，我现在就给你买秋天刚刚摘下来的，制作好的十来天的茶叶，而且价钱比它还便宜。我又买了两斤，买了两斤被另一个作家要去了。最后我搞了十四斤茶叶。搞特别大的一箱子，背回十四斤茶叶。好像到现在还没喝完？还有两斤。 主持人:刚才在下面，我了解，您是个很好吃，也很会吃的这么一个人，那么在台湾有没有对台湾的地方的菜肴做点研究，哪些菜让您觉得比较感兴趣呢？ 莫言:研究谈不上，但是好吃这是一个特点吧。当然不能叫美食家只能说是馋，也就是好吃的尽兴吃吧，但也吃不出什么名堂来。台湾确实在吃的方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一，台湾的海鲜确实是海鲜，我们在北京吃到的海鲜只能说是海产品，而不鲜了。台湾它是活蹦乱跳的，好多就是从海里刚打上来的。再有台湾的水果也确实是很丰富，而且有很多在大陆见不到的水果。我们吃水果吃的中国作家协会的一个领导，我们团长他就说，我不能再住，再住就把嘴巴养贵了，回到北京就没法生活了。这些水果也好，海鲜也好，给我的印象虽然很深，但是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最有感情色彩的一次吃，就是在台中。在台中一眼就看到山东饺子馆，我一定要去吃山东饺子，当然中午还有一个很丰盛的宴会，我没去。跟一个朋友一块去了以后，一进去说，有没有饺子。马上饺子馆的老板就出来了，有饺子，这位先生你是哪里人？山东老板，山东饺子馆嘛，因为在我们山东高密土话里，“饺子”就叫“饺子”，他一听说有人吃“饺子”马上蹿出来，满头白发。这位先生哪里人？我说我是山东人，山东什么地方人，我说山东高密人，高密什么地方人，我说高密大栏人，哪个村的，三份村的，哎哟，我也是呀。我说你是不是我叔叔呀，你是不是姓管，他说是，是，是。原来他是我的一个叔叔。因为我知道我有一个叔叔在台中开饺子馆，而且他又回过老家，但是我当时在北京工作，没见着他。后来我来台湾的时候，我父亲给了我他的一个电话，我联系不上，他搬家了，饺子馆也迁了。这么巧，到台湾就碰到了，就碰到了嘛，一说“饺子”，我就是你叔叔。然后中午我就吃了他很多饺子，饺子的味道当然不地道了。但是，是亲人嘛，是一家人呀，满口乡音，说了一中午高密话，后来差一点把班车都误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