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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年初三，钟小宛请了很多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
钟小宛父母那辈兄弟姐妹多，每到过年，就是她最忙的时候。
这一天她正在厨房给客人切水果，客厅突然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钟小宛连忙放下水果刀去看。
哭的孩子是钟小宛姑姑家的小孙子淘淘，淘淘抓着钟家姑姑钟慈的衣袖，胖乎乎的小脸挂着两串泪珠，正哭得响天动地。
见这架势，钟小宛连忙走过去，摸了摸淘淘的脑袋，问：“淘淘怎么了？”
“小宛你总算出来了！”看见钟小宛，钟慈瞬间松了口气，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啊？”钟小宛对姑姑的反应有些意外，“淘淘究竟是怎么了？”
“嗨，还不就是为了你们家媛媛的玩偶！”钟慈说着随意摆了摆手。
钟小宛往角落看过去，果然自家闺女正死死地抱着上个月才买回来的抱抱熊玩偶。
2
事情其实很简单，两个小孩子在房间里玩，淘淘看上了媛媛摆在床上的玩偶，闹着想拿过来玩，媛媛不乐意，两个小孩就吵起来。
“你看，大过年的吵吵闹闹多不吉利，你去和媛媛说说，让她把玩偶借我们淘淘玩玩！”钟慈看着钟小宛，一副过来人好商好量的口吻。
“我不！这是我的！我不想给他玩！”没等钟小宛反应，媛媛先高声反对。
“小丫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钟慈走到媛媛面前，一边说一边伸手拽她手里的玩偶，“你们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要和小朋友一起分享吗？自私的小朋友不可爱，你爸爸妈妈也不会喜欢你的。来，把这个给姑姥姥。”
“我不！不要！”媛媛力气小，先看着手指一根根被钟慈掰开，急得直跺脚。
“姑，姑姑！”钟小宛见状连忙跑过去从钟慈手里抢回玩偶，挡在媛媛面前，“姑姑，媛媛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丫头不懂事你这么大的人也不懂事吗？”钟慈没想到钟小宛会拒绝她，原本笑呵呵的脸立刻拉下来。
“就是啊，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
客厅里其他的亲戚听见两个人的争吵，也加入钟慈的阵营：
“你们这群90后就是太自私了，淘淘还小，媛媛做姐姐的让让他怎么了？”
“就是就是，那么大一个玩偶又玩不坏，有必要那么护着吗？”
“这也就是在你们家，这要是在我们家，看见淘淘哭得这么可怜见，什么玩偶我都给他拿过来了。”
“唉，还是他们这代人太自私了，当年小宛还小的时候，她妈妈就惯着，现在长大了，更惯着媛媛，以后媛媛长大了，到社会上可该怎么办？”
“那就是人新闻上说的有才无德，社会的害虫。”
“舅妈！您说这话也太过分了吧！”钟小宛被最后这句话气到不行，“我们媛媛才5岁，您怎么就看出来她以后又是有才无德，又是社会的害虫了？”
“哎，你这小孩家家的，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一个字一个字挑我的错，还想让我给你道歉不成？”
手里还抓着一把扑克牌的舅妈火也上来，单手叉着腰和钟小宛争辩。
“我看啊，这孩子就越大越没良心，仗着多上几年学，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亏得我在你小的时候还为了你上高中求人托关系，到现在回报说不上，连我们淘淘想玩个玩偶都不乐意！”
钟慈越说越心寒，好像钟小宛真的有多对不起她不一样。
“姑姑，您说话得讲道理，一中是我自己凭成绩考进去的，当时成绩不下来的时候，我妈妈想托姑父打听一下一中的招生情况，姑父可一直说不好打听，等我通知书都发下来了，也没给我们个准信。”
钟小宛不擅长吵架，又生气，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3
钟小宛一贯的内向好脾气，一屋子亲戚谁也没想到她会扯下脸皮和大家掰扯，纷纷念叨着这孩子变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客厅里闹成一团，钟小宛原本在里屋和长辈聊天的妈妈张兰听见动静走出来。
“小宛妈妈，你可出来了！”钟慈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把拉住张兰的手诉苦，“现在你们小宛真是厉害了，我们做长辈的一句话都说不得。”
张兰脸皮薄，最怕得罪人，一听钟慈这么说，眉头立刻皱起来：“小宛，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对待长辈要尊重，这大过年的，怎么能顶撞长辈？”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钟小宛了解自己的妈妈，知道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心里更慌，硬着头皮解释，“媛媛不想把玩偶给淘淘玩。”
张兰看了看死死抱着玩偶的媛媛，眉头皱得更紧了，“合着就是为了这么个玩具？”她指着张小宛的鼻子，“你这丫头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你都27了，连个孩子玩具都这么护着？是不是以后我老了，为了省钱还要把我扔到大街上不管？”
“妈，您怎么想到那儿去了？我怎么会不管你。”钟小宛急得脸通红，“不是我小气，我只是觉着既然孩子不愿意，咱们大人硬要勉强不好。”
“她一个小毛孩子，能知道什么？我看就是你平时娇得太过了！”张兰说着要走过去拿媛媛手里的玩偶。
钟小宛来不及细想，只好也跟上去拦住妈妈：“您不能这么做。这会给媛媛心里留下阴影的。”
张兰一再被拒绝，面子上已经很挂不住，觉着周围的亲戚都在看她笑话，更加强硬：“你们家孩子就比别人的都金贵？说不得碰不得？今天我就跟你掰扯掰扯这个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把玩偶给淘淘！”
钟小宛紧咬下唇，许久没有说话。她很少反抗长辈，甚至于连朋友同事的过分请求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现在一屋子的长辈都看着她，说她自私、不懂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回过头看媛媛，小姑娘似乎还没意识到她面临着多么大的压力，只紧紧抱着玩偶。
“妈妈，对不起，我不能把玩偶给淘淘。”还没看清情况的媛媛给了钟小宛勇气，媛媛那么小，她必须要保护好。
“你——”张兰连着说了好几个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张兰捂着胸口掰扯把钟小宛从小养到大的不容易，钟小宛被数落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捂着媛媛的耳朵把她送回房间，让她不要再出来。
4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张兰还在说她为了让钟小宛上大学多么省吃俭用，突然一声门响，钟小宛的丈夫王栎从外面买年货回来了。
“宛宛，你怎么哭了？”王栎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妻子眼圈通红，连忙把东西放下，走过去搂着她的肩给她力量。
钟小宛听见他问，更委屈，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摇了摇头说没事。
“你们家宛宛现在真是厉害！”张兰看不过眼王栎对钟小宛明显的维护，忍不住酸道。
“妈，您这是怎么说的？”王栎一头雾水，他刚才一进来就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劲，剑拔弩张的，他本来是担心钟小宛好说话被欺负，才没顾上和长辈问好，就先去问她的情况。但就算其他长辈和钟小宛有矛盾，张兰是钟小宛的妈妈，再怎么样也应该是站在钟小宛这边才对啊。
钟慈见王栎不问情况地就维护钟小宛，心里老大不满意，正想着怎么向这个好条件的姑爷揭发钟小宛的自私，随意扫过王栎放在桌上的年货，看见在大包小包中有一个放在大号透明袋子里的抱抱熊玩偶，看样子和媛媛手里的很像。
钟慈走过去，把玩偶从袋子里抽出来，塞给淘淘：“你看，是不是和媛媛的一样？”
王栎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年货，满300得到一个抽奖机会，正好抽到个一模一样的玩偶。
王栎不知道啊刚才的那出闹剧，只以为淘淘是喜欢那个玩偶，就说：“是和媛媛的一样，淘淘要是喜欢就拿去玩。”
“哼，”张兰冷哼一声，“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不如人家一个外姓人！”
淘淘把玩偶抓在手里，捏了捏熊耳朵又拽了拽熊脸蛋，开心地笑了笑，扯着熊耳朵想找媛媛炫耀，但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媛媛，只看见她紧闭的房门，瞬间觉得很没意思，把抱抱熊往地上一扔，嘟着嘴：“没意思，我不玩了！”
5
为初三这天的家庭聚会，钟小宛起个大早，又是收拾屋子，又是准备饭菜，忙得都停不下脚，预先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得这么个众人嫌的下场。
王栎回来得晚，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见得平日里温柔娴静的妻子红着脸一言不发。他摸不着头脑，一个人收拾完聚会遗留的“战场”，过去哄钟小宛。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钟小宛哑声说。
钟小宛上幼儿园的时候，班上有几个高个子女同学搞小团体，经常在课间欺负其他同学。那时候钟小宛个子小又怕生，每天看见那几个女同学都远远地躲开。那几个女生以为钟小宛是故意瞧不起她们，趁着活动课把她拽进厕所，又是揪她头发，又是扯她脸，钟小宛被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拼命反抗，最后是过来做卫生的阿姨听见动静找过来才解救了她。
“不过那次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老师把她们叫到办公室，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当时钟小宛已经没意识说话了，只一个劲儿地哭。那几个女同学反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说她们在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钟小宛，钟小宛就又哭又喊闹个不停，还先动手打她们。
那几个女同学互相作证，很快就编出了一个钟小宛先动手闹矛盾的版本。
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钟小宛又一直哭，老师也不敢随便下结论，只好把双方的家长都叫过来。
“我妈妈一进办公室，问都没问我一句，直接揪着我的胳膊，就和老师道歉，说一定是我不懂事。”钟小宛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即使是面对王栎她也挣扎了好久，最后说出来的时候不自觉红了眼眶。
钟小宛的妈妈那样说，老师自然也就相信了，和两边的家长打圆场，说小孩子年纪小有矛盾是在所难免的，互相道个歉以后还能做好同学。
“我当然不想给那几个同学道歉，她们那样欺负我。我永远都记得我被妈妈按着头说对不起的那一刻，我当时觉得就算我在厕所被她们欺负死，也好过被我妈妈逼着说对不起。”
从那之后，钟小宛更怕那几个女同学了，又怕又恨，而她们却是更加得意，随意在钟小宛的本子上乱涂乱画，抢她的零食和小红花。
“幼儿园的最后一年，对我来说是最黑暗的，经常晚上做梦梦到被她们欺负，每天在幼儿园都是折磨。”
“宛宛。”王栎心疼地把她圈在怀里，他们是在大学的一节公开课上认识的，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被她身上的亲和、娴静所吸引，他一直以为她是在那种好人家被娇惯、宠爱着长大的，却没想到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那么绝望的事。
“后来我上了小学，和那几个同学不在一个学校，新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好，才慢慢适应学校的生活。其实我已经不记得那几个欺负我的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我只是很心痛，为什么我妈妈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断定是我的错？我知道她脸皮薄，最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但她是我的妈妈啊，她不该是这个世界最维护我、保护我的人吗？”
钟小宛把之前玩偶的那场闹剧简单讲给王栎：“我知道那个玩偶对媛媛来说没什么特殊意义，也没有多贵，只是上个月我在小区超市里花50块随手买回来的。但媛媛不愿意，那是她的东西，她有拒绝的权利。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眼看着自己的妈妈站在外人那一边，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钟小宛明白，在今天来的这些长辈心里，自己又不懂事又娇惯孩子。她嘴笨，争辩不了这个标签，但她曾经也是孩子，她受过那种苦，她不会让媛媛像当年的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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