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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葫芦的秘密

时间:2020-08-19

宝葫芦的秘密故事在线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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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可是我先得介绍介绍我自己:我姓王,叫王葆。我要讲的,正是我自己的一件事情,是我和宝葫芦的故事。 你们也许要问: 什么?宝葫芦?就是传说故事里的那种宝葫芦么? 不错,正是那种宝葫芦。 可是我要声明,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什么妖怪。我和你们一样,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你们瞧瞧,我是一个少先队员,我也和你们一样,很爱听故事。 至于宝葫芦的故事,那我从小就知道了。那是我奶奶讲给我听的。奶奶每逢要求我干什么,她就得给我讲个故事。这是我们的规矩。 乖小葆,来,奶奶给你洗个脚。 奶奶总是一面撵我,一面招手。 我不干,我怕烫。 我总是一面溜开,一面摆手。 不烫啊。冷了好一会了。 那,我怕冷。 奶奶撵上了我,说洗脚水刚好不烫也不冷,非洗不可。 这我只好让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爱洗就让你洗。你可得讲个故事。 就这么着,奶奶讲了个宝葫芦的故事。 好小葆,别动! 奶奶刚给我洗了脚,忽然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来。 让我给你剪一剪 什么!剪脚趾甲呀?那不行!我光着脚丫,一下地就跑。可是胳膊给奶奶拽住了,没有办法。 不过我得提出我的条件: 那,非得讲故事。 于是奶奶又讲了一个 又是宝葫芦的故事。 我就这么着,从很小的时候起,听奶奶讲故事,一直听到我十来岁。奶奶每次每次讲的都不一样。上次讲的是张三劈面撞见了一位神仙,得了一个宝葫芦。下次讲的是李四出去远足旅行,一游游到了龙宫,得到了一个宝葫芦。王五呢,他因为是一个好孩子,肯让奶奶给他换衣服,所以得到了一个宝葫芦。至于赵六得的一个宝葫芦 那是掘地掘来的。 不管张三也好,李四也好,一得到了这个宝葫芦,可就幸福极了,要什么有什么。张三想: 我要吃水蜜桃。 立刻就有一盘水蜜桃。李四希望有一条大花狗,马上就冒出了那么一条 冲着他摇尾巴,舔他的手。 后来呢?后来不用说,他们全都过上了好日子。 我听了这些故事,常常就联系到自己: 我要是有了一个宝葫芦,我该怎么办?我该要些什么? 一直到我长大了,有时候还想起它来。我有几次对着一道算术题发楞,不知道要怎么样列式子,就由 8 字想到了宝葫芦 假如我有这么一个 那可就省心了。 我和同学们比赛种向日葵,我家里的那几棵长得又瘦又长,上面顶着一个小脑袋,可怜巴巴的样儿,比谁的也比不上。我就又想到了那个宝贝: 那,我得要一棵最好最好的向日葵,长得再棒也没有的向日葵。 可是那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可是我总还是要想到它,那一天我和科学小组的同学闹翻了,我又想到了它。 要是我有那么一个葫芦,那 嗯,还是从头说起吧。

二 那天是星期日。我九点钟一吃了饭,就往学校奔,因为我们科学小组要做一个电磁起重机,十点钟开始。 可是那天真憋气:同学们净跟我吵嘴。例如我跟姚俊下的那盘象棋吧,那明明是我的占优势,我把姚俊的一个 车 都吃掉了。可忽然 不知道怎么一来,姚俊的 马 拐了过来, 叭! 将我一军。我的老 帅 正想要坐出来避一避锋,这才发现对面有一只 炮 ,隔着一个 炮架子 蹲在那里。我问姚俊: 你那个 炮 怎么摆在这儿? 早就在这儿了。 什么!早就在这儿了?怎么我不知道? 谁叫你不知道的! 哼,他倒说得好! 我们就吵了起来。看棋的同学还帮他不帮我,倒说我不对!我就把棋盘一推: 不下了,不下了! 后来我们动手做电磁起重机的时候,又有苏鸣凤跟我吵嘴来。 你们都不知道苏鸣凤吧?苏鸣凤是我们的小组长。其实他这个人并不怎么样,他打乒乓还打不过我呢。可是他老爱挑眼。他一面干着他自己的那份工作,一面还得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王葆,这么绕不行:不整齐。 一会儿又是 王葆,你绕得太松了。 同志们!你们要知道,我做的这个零件,是我们全部工程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在科学上叫做电磁铁:起重机要吸起铁东西来,就全靠它。 同志们,你们要知道,我做的这一份工作可实在不简单。 我得把二十八号的漆包线绕到一个木轴儿上面去,又要绕得紧,又要绕得齐。假如让女孩儿来做这样的工作,那就再合适不过了。而我呢,恰巧不是个女孩儿。问题就在这里。 可是苏鸣凤简直看不到这个问题。你瞧,人家做得非常费劲,闹得汗珠儿都打鼻尖上冒出来了,苏鸣凤可还一个劲儿提意见,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我动了火: 这么做也不行,那么做也不行 你做! 苏鸣凤说: 好,我来绕。你去做绞盘上的摇柄吧。 这个绞盘上的摇柄 可再重要不过了。只有等我把摇柄做好安上去之后,你才能转动绞盘,使起重臂举起来。要不然,就不能算是一个起重机。所以我也很乐意做。我很愿意对这整个工程有这么重要的贡献。 可是忽然 苏鸣凤嚷了起来: 不对,王葆!你把它弄成 之 字形了。这两处都得折成直角才成。 等到我把它一矫正,苏鸣凤又来了: 这成了钝角了,不行! 怎么又不行? 这么着没有用处,摇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它摇不起来? 有人插嘴: 这实在不像个摇柄,倒像一个人 站在游泳池边刚要往下跳的姿势。 这真有点儿像。大家笑了起来。我把东西往地下一扔: 嗯,还兴讽刺人呢!我不干了,我退出! 我狠狠地把地上的东西顺脚一踢,就往外跑。 苏鸣凤追了出来: 王葆,王葆! 别理我! 王葆,别这样!你这是什么态度? 噢,就是你的态度好!好极了,可了不得!等着《中国少年报》登你的照片吧! 王葆,你这么着,可不会有人同意你 我不稀罕你们的同意! 我头也不回地走,眼泪简直要冒出来了。 苏鸣凤准会追上我,劝我回去。 可是别的同学都拦住了他, 让他走,让他走! 这么着我就更生气。 好,你们全都不讲友谊! 拉倒! 我回家发了一会儿闷,我想再回到学校去,瞧瞧他们做得怎么样了,可是 那怪别扭的。后来我对自己说: 得了吧,什么电磁起重机! 不过是个玩具,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宝葫芦。我当然从宝葫芦联系到电磁起重机,然后又联系到别的许多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我现在不讲了,要不然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并且,后来我究竟想了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因为我瞌睡上来了。 睡呀睡的,忽然听见一声叫: 王葆,钓鱼去! 谁呀? 快来,快来! 我这才记起,仿佛的确有同学们约我今天去钓鱼。你瞧,连鱼饵都准备停当了,在桌上搁着呢。我就赶紧拿起钓具,拎着一只小铁桶,追了出去。

三 我出城到了河边。可是没瞧见一个同学。 他们都哪去了?干么不等我?这还算是朋友么! 后来我又对自己说: 这么着倒也好。要是和同学们一块儿钓,要是他们都钓着了许多鱼,我又是一条也没钓上,那可没意思呢。还不如我一个人在这儿的好 正可以练习练习。 可是这一次成绩还是不好。我一个人坐在河边一棵柳树下。我旁边只有那只小铁桶陪着我,桶里有一只螺蛳 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斜着个身子,把脑袋伸出壳来张望着,好像希望找上一个伴儿似的。 我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总而言之,要叫我拎着个空桶回城去,那我可不愿意,顶起码顶起码也得让我钓上一条才好。我老是豁着钓竿。我越钓越来火。 我就跟你耗上了,啊!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河面上闪着金光。时不时泼刺的一声,就皱起一圈圈的水纹,越漾越大,越漾越大,把我的钓丝荡得一上一下地晃动着。这一来鱼儿一定全都给吓跑了。 我嚷起来: 是谁跟我捣乱! 有一个声音回答 好像是青蛙叫,又好像是说话: 格咕噜,格咕噜。 什么? 又叫了几声 咕噜,咕噜 , 可是再听听,又似乎是说话,好像说: 是我,是我。 谁呀,你是? 回答我的仍旧是 格咕噜,格咕噜 叫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可就听得出字音来了: 宝葫芦 宝葫芦 越听越真,越听越真。 什么! 我把钓竿一扔,跳了起来。 宝葫芦? 别是我听错了吧? 那个声音回答 还是像青蛙叫,又听得出是一句话: 没错,没错,你并没听错。 怎么,你就是故事里面的那个宝葫芦么? 就是,就是。 字音越来越清楚了。 我还是不大放心: 喂,喂,劳驾!你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宝葫芦 就是那个那个 b,ao,bǎo,h,u,h ,l,u,l 听准了没有? 就是那个宝葫芦么? 我的的确确是那个宝葫芦。 回答得再明白也没有。 我摸了摸脑袋,我跳一跳,我捏捏自己的鼻子,我在我自己腮巴上使劲拧了一把:嗯,疼呢! 这么看来,我不是做梦了。 不是梦,不是梦。 那个声音又来了,好像是我自己的回声似的。 我四面瞧瞧: 你在哪儿呢,可是? 这儿呢,这儿呢。 啊?什么 这儿 ?是哪儿呀,到底? 在水里。 哈,我知道了 宝葫芦,你还是住在龙宫里么? 唉,现在还兴什么龙宫! 那声音真的是从河心的水面上发出来的,字音也咬得很准确,不过总不大像是普通人的嗓音就是了。 从前倒兴过,从前我爷爷就在龙宫里待过 我忍不住要打断它的话: 怎么,你还有爷爷? 谁没有爷爷?没有爷爷哪来的爸爸?没有爸爸哪来的我? 不错,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么,我奶奶说的那个张三 嗯,是李四 那个李四得到的宝葫芦,大概就是你爷爷了? 它又 咕噜 一声,又像是咳嗽,又像是冷笑: 什么张三李四!我不认识。他们都是平常人吧? 我告诉它: 那是一个很好玩的故事。说是有一天,李四跑出去

少陪。我对它可没有兴趣。 这时候河里隐隐地就有个东西漂流着,好像被风吹走似的,水面上漾起了一层层锥形的皱纹。 怎么你就走了,宝葫芦? 我可没工夫陪你开故事晚会, 那个声音一面说,一面渐渐小下去了,还仿佛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是专心专意想来找你,要为你服务。可是你并不需要我

四 唉呀你们瞧!原来它是专心专意找我来的!我又高兴,又着急。我非叫住它不可! 回来回来,宝葫芦! 我睁大了眼睛瞧着河里。我等着。 回来呀! 河里这才又泼刺一声,好像鱼跳似的。我怎么样盯着看,也看不清水里的是什么东西,因为河面上已经起了一层紫灰色的雾。 可是那个声音 你听,你听! 它回来了。 你还有什么指教? 你刚才怎么说?我不需要你?谁告诉你的? 你既然需要我,你干么还净说废话,不赶快把我钓起来呢? 就来钓就来钓! 我连忙检起钓竿,仔细瞧着水面上。 你衔上了钓钩没有?衔上了没有? 咕噜。 水面上的钓丝抽动了一下,浮子慢慢地往下沉。我赶紧把钓竿一举,就钓上了一个东西 像有弹性似地蹦到了岸上,还 格咕噜! 一声。 真的是一个葫芦! 湿答答的。满身绿里透黄,像香蕉苹果那样的颜色。并不很大,兜儿里也装得下。要是放在书包里,那外面简直看不出来。 我把它拿到手里。很轻。稍为一晃动,里面就有核儿什么的 咕噜咕噜 地响 仔细一听,原来是说话: 谢谢,谢谢! 我在心里自问自: 怎么,这就是那号鼎鼎大名的宝葫芦么?这就是使人幸福的那号宝葫芦么?那号神奇的宝葫芦就是这么一副样儿么? 这个葫芦又像青蛙叫,又像是核儿摇晃着响似的,它答话了(原来我心里想的什么,它竟完全知道!): 这你可不用怀疑。你别瞧表面 我跟别的葫芦一个样子,可是里面装的玩意儿,各个葫芦就都不一样。我的确是一个可以使你幸福的葫芦,保你没错儿。我这回好容易才找上了你。你该做我的主人。我愿意听你的使唤,如你的意。 听听它的话!可说得多亲切!不过我还得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谁也不去找,偏偏要找上我呢?你为什么单要让我做你的主人呢?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你是一个很好的少年 我连忙问: 什么?我怎么好法?我哪方面好?你倒说说。 它说,我在各方面都好。我听得真:它的确是这么说来的。可是我总希望它说得更具体些。可是它 那怎么说得出! 那怎么说不出? 你太好,太好,好得说不出。 它这样咕噜了一声,好像是赞美什么似的。又很诚恳地说: 请你相信我:我是挺了解你的。 不错。 你呢,你也挺爱我。 对,对。 我知道,你正想要有我这么一号角色来替你服务。我这就来了。 那么 那么 我又惊异,又兴奋,简直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那我就能 就能 要什么有什么了? 当然。我尽我的力量保证。 哈呀,你们瞧! 我该怎么办呢?我捧着这个自称宝葫芦的葫芦,两只手直哆嗦。 这当然是一个宝贝,没有疑问。嗯,我要试试看。可是我一时想不出一个题目。 我该向它要什么呢? 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把视线落到了那只小铁桶上。 我要 我要 鱼! 于是我定睛瞧着桶里面,一动也不动,瞧得连眼珠儿都发了酸。 桶里可仍旧是那半桶水,纹风不动。桶底里还是躺着那一只螺蛳,毫无变化。 一分钟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三分钟过去了,四分五分钟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要鱼! 我又叫, 给我鱼!听见了没有?鱼! 忽然我听见簌簌的响声。 我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原是微风把柳枝儿吹得摇摆了一阵。再瞧瞧桶里,仍旧是那静静的半桶水。 我想,别是光线不好,没有看明白吧? 我蹲下来仔细观察观察:桶里还是只有那一只老螺蛳,懒洋洋地掀出了半个脑袋。 哼,欺骗我!什么宝葫芦! 我把那个葫芦一扔,还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它咕噜噜直滚了一丈多远。 我拿起钓竿,拎起桶来,气鼓鼓地走回家去。

五 那个葫芦一面滚着,一面咕噜咕噜地叨唠着。它好像在那里埋怨,又好像在那里叹气。 我可不理。我走我的。 可是那个葫芦叫了起来: 王葆!王葆! 你听听!它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最乐意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曾经立过这么一个志愿,将来要当一个作家 不过还没有十分确定。 那么,你想,我能不理会这个宝葫芦么?我心说: 它既然能知道我是谁,既然能了解我,那么,它总不会是骗人的假货色了。 所以我打了回头。心里实在忍不住高兴,不过不给露出来。 怎么样了?

那个宝葫芦又像叹气,又像咳嗽似地咕噜了一声: 唉,瞧你多性急! 哼,还说我性急呢。只怪你自己 你不灵! 那个葫芦着急地摇晃着,叽里咕噜分辩着: 不价,不价!你听我说。假如你真的肯做我的主人,让我做你的奴仆,那我一定听你的使唤:你要什么有什么,可是现在 你和我的关系还没有确定呢。 要怎么样才算确定? 有一个条件。 你说。 宝葫芦就说: 你得到了我,你得绝对保守秘密。 噢,这个呀? 我放心了。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你不早说!要保密,不是么?这正是我们高兴做的事。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们小队每逢排演一个什么节目,我们总是谁也不让知道。就连我奶奶那么刨根儿问底,也打我这儿问不出什么来。我们一做军事游戏,那 嗯,可更得保密。你要知道,那是我们的纪律。不论你是我怎么好的好朋友 只要你不是和我一队的,我就决不对你漏出一个字。那一次我当侦察兵,可好玩儿呢,我接受了班长的命令,我悄悄地 可是宝葫芦打断了我的话: 不行。关于我的事,就连你那个什么队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那也行, 我想了想,就也同意了。 那么,我光只让好朋友知道就是了。 不行。你们的什么好朋友也不能知道。 什么,就那么机密了? 宝葫芦答应了一声: 唔。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我的主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知道我的秘密。 接着它还告诉我:假如我泄露了一点点,假如世界上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有了一个宝葫芦,这个宝葫芦就完了蛋,就再也变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同志们!请你们替我考虑一下吧。我该不该答应它的条件呢?假如你们处在我王葆这时候这样的境地,你们怎么办呢? 我呢,我可没有工夫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宝葫芦一个劲儿直催我: 请你告诉我:这一点你办得到办不到?要是办得到,我就是你的。办不到 我就走。 它摇了两摇,似乎想要滚下河去。 呃,别忙! 我喊住了它。 谁说我办不到? 我办得到。我可以保守这个宝葫芦的秘密。我也不去诉好朋友,也不告诉班主任和辅导员,也不告诉家长。别的事我可以向同志们讲,只有一件事 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是我玉葆和宝葫芦共同的秘密。 对了,对了! 那个宝葫芦接上碴儿来。 这个想法才对路。 哈,它完全知道我的思想!这真是我的好宝贝! 这么着,我们就谈判好了。这个宝葫芦就是我的了。 这么着,从此以后王葆就跟以前的王葆不一样了,无论什么事就都能办到了。 那我 什么工作都不成问题。我能为大家服务,我能。 你想,那还了得起! 我要一具电磁起重机 马上就会出现。我要一个飞机模型 那容易!哪,这儿!我要一篇文章去投稿,难道会没有么?有,有,现成! 谁要是乐意跟我比赛 请他出题目就是。栽树也好,钓鱼也好 可是我忽然听见泼刺一声,是我那个小铁桶发出来的。我赶紧跑去一看 一桶鱼! 啊哈,真的来了! 桶里的半桶水也涨到了大半桶。各色各样的鱼在那里游着,有的我认得,有的我认不得。有几条小鲫鱼活泼极了,穿梭似地往这里一钻,往那里一钻。鲤鱼可一本正经,好像在那里散步,对谁也不大理会。 最叫我高兴的是,还有一批很名贵的金鱼。有两条身上铺满了一点点白的,好像镶上了珍珠。还有两条 眼睛上长两个大红绣球,一面游一面漂动,我再仔细一瞧,才发现还有几条金鱼黑里透着金光,尾巴特别大,一举一动都像舞蹈似的,很有节奏。 那个葫芦 那真是个道地的宝葫芦! 也舞蹈似地晃动了两下: 这么着行不行,王葆? 那还不行?好极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 格咕噜 一声,宝葫芦跳到了我手上,还像不倒翁那么摇了几摇,似乎是对我点头: 我从此以后就属于你了。我立誓要为你谋利益,处处替你打算。请你相信我,我什么事都能合你的意。我是你的忠仆,你可以靠我得到你的幸福。你是我的主人,我可以靠你发挥我的作用。咱俩是分不开的,不是么? 听听它说的! 唉,我真感动,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我亲亲热热地抓住这个宝葫芦,想要把它装到兜儿里去,可是忽然咕噜一滑,不见了。 我大吃一惊: 又哪儿去了? 正在这当儿,我兜儿里发出了青蛙叫声: 格咕噜,格咕噜。在这儿,在这儿。 怎么回事呀,我的宝贝? 我这才透过一口气来。 我呀,不用你吩咐,就自动装进来了。 哈,这可好了,这可好了!我在地下打了一个滚。我多快活呀!又打了一个滚。我真恨不得跑去告诉奶奶,告诉妈妈和爸爸,说我得到了幸福,什么事都有了办法。我也真恨不得跑去告诉我的同学们,告诉我们辅导员和班主任,说我将来要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准有成就,不是当英雄就是当模范。这可一点也不是夸大,也不是吹牛: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泄露一个字,我得保密。可是我又有满肚子的高兴,关也关不住地要迸出来。 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嘴里大声唱着 说也不好意思,我简直成了一个小娃娃了,不过好在没人瞧见 又打了两个滚。 可还是感觉到不够劲。我于是把腰弯着,把头顶着地,叭哒翻了一个筋斗。

六 天渐渐黑了下来。上弦月早露脸了,独自个儿待在天上,一个伴儿也没有。仔细瞧瞧,远远的稀稀朗朗有一两颗星星。你一数,可又添出了几颗。 可是在地下,就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同志,也没有朋友 只是兜儿里有那么一个宝葫芦。 我得赶快回去。我还想去找找我的朋友,去找找几位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实在希望能见到熟人 哪怕跟我吵过嘴的同学也行 我得跟他说说话儿,跟他打打闹闹,好让他知道我心里多么快活。 我一骨碌爬起来,拎起桶来要走。可是我的手软软的。我一瞧桶里的鱼 真奇怪,就忽然想起食品店里的熏鱼来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卤蛋,还附带想起了葱油饼和核桃糖。这些个东西我向来就挺喜欢。 思路刚刚一展开,地下就忽然冒出了一个纸包 油汪汪的。打开一看:熏鱼! 一转眼又发现两三个纸包,就恰恰都是我挺喜欢的那几样东西。 我愣了一愣。老实说,我对这样的幸福生活还不十分习惯呢。 宝葫芦可在我兜儿里响了起来: 甭客气,甭客气。 我放下了桶,用发抖的手把卤蛋送到嘴边。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早就饿了。就因为这个缘故,我吃东西的样子也就不很文雅,不大注意礼貌了。 并且,我这个人的思想是挺活泼的,很容易联系来,联系去。所以我手心上陡地又涌出了一堆花生仁。一霎眼工夫,忽然又有两个苹果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刚要捡起苹果来,地里猛地又竖起两串冰糖葫芦,像两根霸王鞭插在那里似的,迎风晃了两晃。 我赶紧叫住自己: 得了得了!快别再联系了!再联系 可就得造成浪费了! 宝葫芦接嘴: 不在乎,不在乎。有的是,有的是。

七 我吃了一个饱。我瞧瞧桶里的鱼 正在那里活蹦乱跳,越看越爱。我忍不住又要想起宝葫芦的问题。 这宝葫芦的确有本领。要鱼就有鱼,要吃的就有吃的。可是这只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难道我老是只要这么些玩的吃的么? 停了一会,我又想: 我得要一点儿大东西,要一点儿贵重的有意义的东西。行不行? 我又停了一会,静静地听了听。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打了一个嗝儿。我忍不住叫: 宝葫芦! 咕噜。 我还当你睡着了呢, 我有点不满意他说, 喂,宝葫芦,你猜我这会儿心里想些什么? 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意见? 你要什么,你吩咐就是。不用问我能行不能行。 那 那 我跳了起来,兴奋得胸腔里都痒痒的。 那我就吩咐,我要 这时候四面都静极了,好像在那里等我发布命令似的。我想了一想 我要一座房子! 呃,慢着! 我马上又改口, 让我再考虑一下。 房子放在哪里呢?难道可以放在这儿河边上么? 放在 我又想了一想,忽然就想起我们学校后面有一块空地 听说暑假里要盖新校舍呢。 不错,要在我们学校后面变出一座楼房!三层楼。有亮堂堂的教室。窗子外面是球场:你就是坐在里面上课,也可以一晃眼就瞧见别人在那里赛球。 我一考虑好了,撒腿就跑。我要到学校里去瞧瞧这幢新校舍,看盖得合式不合式。 天已经黑了,已经完全是晚上了。可是不碍事:有月亮。我总可以看出一个大概来。我这就飞跑过一条条的街道,直奔学校的大门。刚刚跨进大门,忽然有一个人和我憧了个满怀,我差点儿没仰天一跤。 谁? 我嚷。 谁? 他也嚷。 哦,杨叔叔! 我好容易站稳了,才认出他是传达室的杨叔叔。 哦,王葆!你忙什么?又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 落下东西?我就那么粗心大意呀? 呃,杨叔叔, 我一把拽住杨叔叔的胳膊, 咱们快去瞧瞧,赶快! 我还有事呢。我没工夫跟你闹着玩儿。 不是闹着玩儿。这可是个奇迹。 什么? 杨叔叔被我拉得踉踉跄跄地走。 杨叔叔我问您:您听见后面有什么响声没有? 杨叔叔睁大了眼睛瞧着我,他摸不着头脑。 我问: 您有没有觉着震动一下? 比方说,好像地震似的那么一下。或者说,好像打地里钻出一座山来似的。 你怎么了?你是编童话还是说真事儿? 您什么也没觉出来么,刚才? 别跟我耍滑头,王葆,我没工夫 我拼命拽着杨叔叔往后面走,一面告诉他: 杨叔叔,这可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我捐献给学校一件好东西 是什么模型吧? 什么模型!那怎么能比! 我嚷起来。 模型不过是个模型,总不是真的建筑物。可是我这会儿这个礼物 可好呢,您要是 忽然我说不下去了,舌头好像打了个疙瘩似的。我诧异的了不得。我站在通往球场的门口,停了步子。手也从杨叔叔胳膊上松了下来,拿来摸了摸我自己的脑顶: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们学校后面那片空地 仍旧空荡荡的。四面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仿佛是一抹橙黄色的雾。半个月亮斜挂在一棵槐树尖儿上,好像一瓣桔子。这空地上就染上一层淡淡的雪青色,看来以为是降了霜。我简直闹糊涂了。我使劲抓一下杨叔叔的手: 我是不是做梦? 杨叔叔,杨叔叔! 什么毛病,你? 您瞧见没有?您瞧这儿 有没有什么变化? 哟,你别吓唬我,王葆!什么变化?什么东西?你说什么? 我可不服气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没有呢? 我往球场那里跑,往后面空地里跑。说不定那幢新校舍躲在什么角落儿里呢。我绕过那几棵大槐树,穿过那个小花园,到处找 那座三层楼建筑可连个影子也没有! 杨叔叔还在门口等着我: 你落下了什么了?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 我一转身就直往外跑。 杨叔叔一面追一面问: 到底是什么不见了?告诉我,我给你找。

八 杨叔叔给我找?那可怎么找得着! 甭了,甭了! 我一面跑一面回答。 我一口气跑出学校的大门。我心里又生气,又失望,又害臊,哼,别人还以为我爱吹牛呢。我恨不得把这个什么宝葫芦马上扔掉。 格咕噜,咕噜。 它在兜儿里响了起来。 哼,这家伙!刚才你一声也不吭。现在事情过去了,你倒又开起口来了。 我上了大路。很快地走着,生着气。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不想回家。该拐弯也不拐,直往北。也不想上哪个同学家里去。 宝葫芦又不安地 咕噜 了一阵。接着就像漏了气似的,咝的一声。 我还是不停步: 你叹气呀?叹气也白搭。反正你失了信。 不是失信,不是失信。 我小声儿说(生怕路上有人听见): 不是失信,那就是你没有本领。叫你变出房子来,你可就办不到了,是不是?你说!你到底能行不能行?你说! 我能行。只是得多使点儿劲,多费点儿气力就是了。 那你 可是这会儿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怎么? 你要盖房子,你首先就得有一块土地。 宝葫芦慢条斯理他讲它的道理, 土地,我可没法儿给你变出来。这片地是公家的,那片地是合作社的,又有几块地还是私人的。总不能在这些地上又给你冒出一块土地来。 怎么没有土地!我们学校后面那一片是什么? 唉,那是学校的地呀。你干么偏偏要选在那里住家?学校依你么? 瞧这宝葫芦!真可笑! 你这糊涂蛋!原来你一点也没体会到我的意思!嗯,我干么要在学校后面住家?谁那么打算来着?告诉你吧:我是要给我们学校添新校舍,明白了没有?校舍 可不是住家用的,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不明白, 它咕噜着。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用鼻孔笑了一声: 哼,什么好处?好处可大得很呢。我们学校不用花一个钱,就能有这样的一座大楼,那还不好? 我是问,这对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我不是问你们学校。 什么问不问我们学校!学校是我们的学校,该让它更好 宝葫芦不等我说完,就没命地唉声叹气起来。 唉,完了,完了! 它发出阴沉沉的声音, 你分明是要害我,要把我断送掉。你一点儿也不爱惜我! 我急得跳起来: 什么!我要害你?我叫你干的事儿你干不了,你不承认错误,倒来诬赖我?怎么着,给学校添了新校舍就是害了你? 宝葫芦在我袋里摇晃了一下, 咕 的一声,好像咳清一下嗓子似的。大概它准备要做长篇大论了。它说: 你不想想,要是你们学校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座大楼,大家一发现,会要怎么着?大伙儿不都得来问你?你怎么回答?那不是就泄了密?一泄了密,那我不是就完了蛋? 嗯,我会泄密么?别人能知道这是我干的么? 可是宝葫芦不大相信我: 怎么,你干了这么大的好事儿,有了这么大的贡献,你还能半声儿也不吭,一个劲儿傻保密?瞧瞧刚才! 事情还没有影子呢,你可早就跟你杨叔叔宣传开了。你才巴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功劳,把你的大名登在报上呢。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 宝葫芦又往下说: 我并不怪你想要登报出名。可是你要是在这么一件事儿上弄出了名,那就不妙。这号事情可太令人奇怪,太不合理了,只有童话里才会有。别人准得往童话里去找线索,打听个水落石出,那你我怎么办? 我不言语。它又继续发挥: 并且,这号事情就是写出来上了报,表扬了你,又有什么教育意义呢?难道这能起什么示范作用么?难道叫青年们和少年们都来向你学习么?叫他们向你学习什么呢?难道 得了得了! 我不耐烦起来,脸上直发烫。 有那么多说的!

九 我嘴里虽然噌它,我心里可觉着它的话对。我刚才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我可以靠这宝葫芦来做一些事,不错。可是事先总得想一想结果 看会不会泄露宝葫芦的秘密。 于是我跟自己商量着: 真是。往后我得搞点儿合情合理的事情,别净像童话似的那么离奇古怪了。我可以给学校添办一些个别的东西。我看,我们学校需要的东西可多呢,比如说 宝葫芦忽然又伤心伤意地叹一口气: 唉,王葆,我劝你别一个劲儿耍阔了!你老是一会儿要捐献这样,一会儿要赠送那样,何苦呢? 何苦?那有什么苦处? 宝葫芦又叹了一口气,说: 我劝你还是好好儿利用我吧。趁我现在精力旺盛的时候,让我多给你自己挣点儿好处吧。假如你老是叫我去办那些个赠品,花费了我许多气力,那你可就太划不来了:那,等到你自己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衰老了,不能替你办事了 你自己可什么幸福也没捞着,自白糟蹋了一个宝贝。 这可真出我意外! 我搔了搔后脑勺: 怎么!还有这么个情况?原来你当宝贝是有限期的,当了一阵子就不当了? 宝葫芦第三次叹了一口气,说: 可不?你以为一件宝贝就能永远当宝贝使么?天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不论是一件什么活宝 使啊使的,它就得衰老,这时,没用,把活宝变成了个死宝。 噢,这么着!当宝贝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规矩! 那么 那么 呃,宝葫芦!我能使唤你多久呢?你能替我办儿回事呢? 我全神贯注地等它回答。它说: 那说不一定。走着瞧吧。往后你使唤我的时候,你可就得好好儿合计合计,别净让我去干那些个不相干的事儿了。这么着,我就可以全心全意给你谋幸福:等到你真正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我才退休。 我听了这些话,愣了老半天。 是啊,我真得好好爱惜它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怪可怜的了。唉,我刚才竟还那么忍心骂它,对它发那么大的脾气!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更珍贵了。我轻轻摸了摸兜儿,不知道我的宝贝待在那里面好受不好受 老实说,那里面的清洁卫生条件可不太好,真不知会不会影响它的健康呢。我想把它捧到手上,可是又怕给人瞧见。我又摸了摸兜儿,生怕它有什么不舒服。 咱们回家去吧。 我小小心心站了起来。 我这回走得很稳,步子很轻,生怕宝葫芦给簸得不好受。一面心里打算着: 真是。可再不能乱出题目考它了。 我仿佛对谁讲话似地拿手一晃。 忽然我感觉到我手上少了什么东西。我这才想起我的钓竿和那一桶鱼 你瞧我!刚才那么一跑,这些个东西全给跑忘了。 刚这么一转念,我的脚就 空通! 一声,踢着一个铁桶,溅了我一脚水。一瞧,不是我那桶鱼是什么!那根钓竿也陡的钻到了我手里。 哟呵! 我停了步子,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这是你干的吧,宝葫芦? 是,是。 哎哟,那么挺老远的把桶拎回来!挺累的吧? 不累,不累。 唉,我看你还是歇歇吧。一桶鱼算得了什么!倒是别浪费了你的气力。 你既然想到了,我就该给你办到。 你真好,你真好, 我隔兜儿拍拍它。 我没料到你责任心这么强,工作这么积极。 忽然,我不打算回家去了,我倒实在想让别人看看我桶里的这些条鱼。我这就向后转。 才走了四五步,突然什么地方 巴哒巴哒 的脚步响了两声,就有一双手从我身后猛地伸了过来,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 谁? 我掰那双手,掰不开。 谁? 摸了两遍,可摸不透那是谁的手。只是闻到了一股挺熟悉的味儿:胶皮味儿带着泥土味儿。 谁呀?别捣乱,人家没工夫! 那双手可老是不放。

十 那个蒙我眼睛的人可真有耐心。那双手就好像长在我脸上的一样。要不是我扔掉手里的钓竿去胳肢他,真不知道他哪一辈子才放手呢。他一笑 活像喜鹊叫唤,这可就逃不掉了。 郑小登! 我叫起来。 郑小登不但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我们班上的大钓鱼家。钓鱼谁也赛不过他。他只要把钓竿一举,就准有一条,保你不落空。要是鱼儿耍狡猾,不来上他的钩,那他就有本领跟它耗上,一辈子泡在那儿他也不着急。 我们有好些个同学都跟他学钓鱼,我也是一个。可是我的成绩总不大那个,反正 挺什么的,仿佛整个鱼类都对我挺有意见似的。其实钓鱼的道理我全懂得,叫我做个报告我都会做。我只是一拿上钓竿,就不由自主地有点儿性急就是了。 这会儿我瞧见了郑小登,我可高兴极了: 我正要找你,郑小登!今天是你上我家喊我来的吧? 没有哇, 郑小登拉着我的手。 怎么,你不是去参加科学小组的活动了么? 唔,唔 后来我 呃,后来 哟,你钓鱼去了? 他忽然发现了我拎着的桶。 还有谁? 什么还有谁!一个人也没瞧见! 那么这都是你钓上的? 我当然不能否认,只好点点头。可是脸上一阵热。 呵,这么多鱼! 郑小登高兴得直嚷。 真行,王葆!你真行!你怎么忽然一下子 哎?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个老手了?怎么回事?你一个人悄悄儿练习来的吧,你这家伙? 嗯,别价,别价, 我脸上越来越发烫。 算不了什么 同志们!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一回的确吹了牛,破天荒。 难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行为么?那也不然。要是仔仔细细考究起来,以前可能有过,尤其是在我小时候。可是那时候只是因为我还不懂事,不知不觉就吹了出来的。都不像这一回 这一回简直是成心那个。因此我觉着怪别扭的。 郑小登可把我那只桶拎到路灯下面去了。他一瞧,就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哟,还有金鱼! 这全是你钓上的? 我只好又点点头,他又问: 哪儿钓的?咱们那个老地方么? 我除开点头以外,想不出别的办法。 真新鲜! 他叨咕了一声,看看我。 河里也钓得上金鱼? 什么? 怎么,你没瞧见你钓上的是些什么鱼么? 我哪瞧见呢! 我差点儿没哭出来。 我反正钓一条,往桶里放一条,我也不知道哪号鱼兴钓,哪号鱼不兴钓。天又黑了 他高兴得直嚷: 哈,大发现! 什么? 这是一个大发现!王葆,这可有科学研究价值呢。 我瞧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呢,劝我去报告李老师 我们的生物学教师。然后,也许还可以把这些鱼送到鱼类研究所去,请他们研究研究。然后,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新发现:哪,咱们城外那条小河里竟有那么美丽的鱼 也许并不是什么金鱼,而是一种新的鱼种,还没有名称的。 那,就可以叫做 王葆鱼 。 得了,别胡扯了! 我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呃,真的! 可是我 我老实说 我想说 这是逗你玩儿的 ,可是又觉着不合适。 假如现在我碰上的是别的同学,那还好对付些。至于郑小登 唉,郑小登对我可太了解了:他知道我是一个很谦虚的人,向来不怎么爱吹牛。他相信我所说的全都是事实,他相信这件事硬是有科学研究的价值。 这可就不好办了。 这时候幸亏有几个过路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这中间还有一个熟人和我招呼: 嘿,王葆! 你们玩儿去了? 唔。 真不错, 他瞧瞧鱼桶,又瞧瞧我们,抿着嘴笑了一笑。 你奶奶好? 唔。 他好像还要问我什么话似的,可又没说出来。只爱笑不笑地盯了我一会,道了声 回见 ,翘一翘下巴,就走了。还似乎对我挤了挤眼睛 不过我没看真。 郑小登问: 这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怎么,你不认识么? 我赶紧接上碴儿,巴不得换个题目谈谈。 他就是杨拴儿 他的学名我不知道。 接着我就告诉郑小登:那个杨拴儿姓杨,是咱们学校传达室杨叔叔的侄儿。而且那个杨拴儿家以前是我们街坊,所以他认识我们家。 那会儿他不学好,耍流氓。奶奶还说他手脚不干净呢 郑小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郑小登还没回答上来,我就赶紧告诉他: 手脚不干净 就是偷东西。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 后来 我一面说,一面不经意地提起了鱼桶,慢慢走起来。 呃,听我说,听我说! 总而言之,我尽力把杨拴儿所有的故事都搬出来了:他爸爸怎么打他,他叔叔怎么说他,一直到他被他学校开除,给送到工学团去学习, 这么一五一十,没一点儿遗漏。 郑小登说: 这咱们再研究研究 好! 现在就上我家去 好! 这会儿我姐姐正在家,她准知道这些个鱼 怎么怎么! 我猛地站住了。 可是郑小登已经接过了那只桶去,还有一只手挽着我的胳膊,满不在乎地往前走。

十一 我硬着头皮跟着郑小登上他家去。他姐姐果然在家。 不瞒你们说,我这时候可真有点儿害怕这位 老大姐 这是我们给她取的外号,她听着也不生气,也许还高兴呢。她虽然是初三的学生,只不过比我们高两个年级,可是她显着比我们大得多。尤其是打上学期起 她入了团,我们觉着她更大了,几乎跟我们辅导员是同一辈的人了。 她安安静静听着郑小登向她汇报,简直像个老师似的。郑小登呢,有头有脑地叙述着 他每逢做 叙事体 的作文总是得五分儿 说是王葆现在已经练好钓鱼了,今天就有了很好的成绩。最了不起的是,王葆今天还发现了一种 王葆鱼 什么鱼? 老大姐疑心自己听错了。 唔,这是我们给取的名字 是你取的,我可没同意! 我插嘴。 其实就是金鱼,就是普通那种金鱼。 不见得。 嗯,是的! 恐怕不是 是!是! 好吧, 郑小登只好让步。 就算是金鱼吧,这可也不是小事。 因此,郑小登还说,因此他打算下星期日跟我去钓钓看,问老大姐乐意不乐意也去 不过这件事得保密。 老大姐听了好一会,还是不大明白: 你这是说真的,还是什么童话剧里的一幕? 怎么不是真的? 你究竟是装蒜,还是真傻? 什么! 郑小登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你知道金鱼是一种什么鱼? 你说是什么鱼? 老大姐就告诉她弟弟,金鱼是鲫鱼的变种。河里只会有鲫鱼,不会有这号金鱼 这号金鱼只能给养在金鱼池里,好看好看的。 她说到这里,还瞧了我一眼。 我觉得我总该说几句什么了,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实在打不定主意:还是赞成她的话好呢,还是反对的好。 郑小登的立场可非常明确,我很佩服他。他说: 难道你就愣不许河里的鲫鱼去变么? 变呀变的,有一天就变成了金鱼 这不可能,因为 怎么不可能! 这不合理,因为 怎么不合理! 听听!这可真糟糕,姐儿俩净抬杠!我简直插不进嘴去。我要是一插嘴,就得表示意见,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帮谁。 照我评判起来,错的是郑小登那一边。郑小登怎么就能一口断定真有那么回事呢?这不是主观是什么! 可是 虽然我明明知道老大姐是对的 我又不能表示同意她。我一表示同意她,就是反对我自己了。 所以我只好哪一边也不帮,只是晃晃膀子: 得了得了,别打架了 他们俩都忙着辩论,没听我的。郑小登还老是提到我的名字: 不是王葆钓上的么?难说王葆说的是假的? 噢,玉葆实在闲得无聊了,跑来吹牛玩儿来了,是不是? 我把嗓门提高了些: 嗨,有什么可吵的呢!别吵嘴,别吵嘴,看我面上 忽然 郑小登转过脸来瞧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似的: 你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怪声怪气地嚷起来: 呵,你倒真不错! 我和老大姐是怎么吵起来的?为了什么?为了谁,我问你? 郑小登还是盯着我,等我开口等了好一会,可是没等着。 你倒自在,像没你的事儿似的,不站出来说一句话,可抄手儿当起和事老来了! 这可糟糕!连郑小登都对我不满意了。其实我这个人从来就懒得做和事老。无论谁跟谁抬杠,我总得站在一边,反对一边。我嗓门又大,别人都讲不过我。所以凡是有什么争论,他们总欢迎我跑去帮他,好把对方压倒。这么着我的辩论热情就越来越高了。 今天可是不行。今天我的地位太古怪了。嗓子也直发干。我对镜子瞟了一眼,瞧见我脑顶上热气直冒。 王葆 让王葆自己 我觉得耳朵边飘过这么一句半句的。我定神一听,才知道是老大姐问到了我头上来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要答先生的考题似的。一会儿又坐下,因为我马上发现这根本用不着站起来。我瞧了瞧那一桶害人的鱼。 我 我当时只顾钓 我把我告诉郑小登的又讲了一遍。我说我也许钓上了鲫鱼什么的,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条鱼儿谁变谁。 后来一看 哎,这很明白,这很明白! 郑小登一听就解答了这一道难题。 准是这么着:王葆钓上了鲫鱼,放到桶里 一变,就成了变种。 老大姐还是不同意。她说动物的变种不比变戏法 放到桶里, 一二三! 说变就变的。 这得有个相当的过程, 她像讲书似地告诉我们。 我记得《科学画报》上有过这么一篇文章 她一提起《科学画报》,我马上就跳了起来,高兴极了: 哈,《科学画报》!对对对!那上面什么都有,可有益处呢!老大姐你要看么?可以借给你。 你有? 有有有! 我来不及地回答。 我们班上有。 嗯,不价!是这么回事:本来我有,后来我就捐给我们班上的图书馆了。这是一本去年全年的合订本,上面还有我的图章呢。 于是我就和老大姐约好,我明天去给她借这部书来。 明天 不错,明天我得参加象棋比赛 我盘算了一下。 嗯,没问题!明儿等象棋比赛完了,我就把画报让郑小登带给你。

十二 这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很迟了。奶奶一瞧见我就问: 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饿坏了吧,啊? 嗯,才饱呢, 我一面回答着,一面往我自己房间里走。 我很不定神,觉得有一大串极其复杂的问题叫我去想。 我连奶奶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 她老是那么叨叨唠唠的。她似乎在那里催我吃饭。接着又说爸爸今天下班以后还得开会(爸爸是星期四休假)。她一面盘着腿坐在床上补着袜子,一面隔着墙跟我说着话。后来她还提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谁也听不明白。 喂,喂, 我压着嗓子喊我的宝葫芦,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可又叫: 小葆,菜给你闷在屉里哩,看还热不热 我吃过了,奶奶。 喂,喂,宝葫芦 哪儿吃的? 奶奶又刨根问底的了。 在同学家。 喂,那些金鱼是怎么回事,啊?哪来的? 宝葫芦在我兜儿里响了一阵,才听得出它的话声: 你甭问,你甭问。 不能问么? 你要什么,我就办什么。你舒舒服服享受着就是。你不用伤脑筋去研究这个。 可是 小葆你跟谁说话呢? 奶奶又在隔壁嚷。 我吃了一惊。我心里说: 我跟谁说话?唉,奶奶,这个人你才熟悉呢。可就是不能告诉你! 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我只说: 没有谁。我念童话呢。 哦,你妈来了一封信,小葆! 我听见奶奶下床走来了。 看我这记性!想着想着就忘了。你妈说明儿回来不了,又得耽搁几天呢。 不错。妈妈给我们的信上写着,她还得去跑两个区。她还问我考了数学没有,成绩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读完了信,就往桌上一放。可是我越有心事,奶奶就越罗唣: 呃,小葆,这是什么字?我好像没学过。你刚才念的我没有听准。 嗯哟,真是! 你又跟你同学打架了吧,那么大的气? 没有,奶奶。都是你 你老是不按时间做事。今儿是星期日,可还老是让我给你上文化课。你一点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工夫。我星期二还得考数学呢。 她老人家这才走了,一面嘟囔着, 这孩子! 怎么怎么的。可是一会儿又打回转,拿走桌上的信 一眼发现了我那一桶鱼,又高兴了: 哟,哪来的这么些金鱼? 唔,金鱼。

那得有一个鱼缸,把它好好儿养起来。 唔,得有鱼缸。 奶奶一转背,桌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玻璃缸 也不知哪里来的水,溅得桌上都有水点,好像有谁扔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几条金鱼就在缸里游了起来。 嗨,这个鱼缸也真来得太性急了! 幸亏奶奶没瞧见。奶奶大概又回到了她那 炕 上(她老是管床上叫炕上),嘴里可还跟我说着话。她担心妈妈会冷,因为妈妈出差的时候忘了带她那件毛背心。 总是忙忙叨叨的! 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惦念起妈妈来了,我知道。 要是以前 不说很远以前,就说今天上午吧,那我一看到妈妈这么一封信,心里就会嘀咕: 干么又不能按期回来?工作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呀? 老实说,我也想念妈妈,不过表面上不给露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今天我忙得很,没工夫去想家里的事。我连妈妈来信也来不及细细地看。我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许多东西,腾不出空儿来想妈妈了。 我想着今天一天的奇遇,又叫人高兴,又叫人糊涂。 嗯,我真得静下来,好好儿动动脑筋, 我刚这么约束住自己,一下子我又想起了老大姐 她能相信我么?她不疑心我是吹牛么? 我瞧瞧金鱼。金鱼瞧瞧我。我说, 哼,都是你! 忽然 不知道是由于光线作用呢,还是怎么的 金鱼们一个个都变大了。它们都睁着圆眼盯着我,嘴巴一开一合的,似乎在那里打哈哈。有一条金鱼把尾巴一扭,一转身,就有一个小水泡儿升到了水面上, 卜儿 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么一声。听起来有点古怪:好像是说一句什么活似的。 卜儿 葆,葆 啊? 葆 王葆

十三 恐怕是我的幻觉 我想。 可是金鱼缸里又 卜儿卜儿 的 乍一听,好像是喊我的名字。再仔细一听 葆,对不起 葆 这可的的确确是它们跟我说话!它们还冲着我晃动着身子,仿佛表示过意不去似的。 我就说: 你们也不用向我道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是要问问你们:你们这号鱼到底是怎么变成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它们摇摇脑袋: 不知道。 我想,大概它们还没有懂得我的意思。我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整理出了几个问题 当然都是科学性的问题,请它们做一个详尽而又精确的答复。我还告诉它们: 我对于你们是很感兴趣的。我将来兴许要当鱼类学家呢。好,现在就请你解答第一道题吧。 它们一个劲儿摇脑袋: 不知道。我们没学过。 唉呀,真拿你们这些鱼没办法! 我只好叹气。 什么 学过 没 学过 !你们连你们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哇? 唉呀,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 它们也叹气, 你干么不自己观察观察我们?你自己不动脑筋,光让我们替你做答题?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们。 它们也就不理我,管自己谈开了。 这个人跟那天那个人一个样,嘿, 一条黑金鱼把尾巴碰了碰旁边那一条镶白珠子的红金鱼。 你记得么?那天那个人也是这么着,叽里咕噜问了个老半天。可逗呢。 噢,对了!不是那个要写书的人么? 那条镶白珠子的金鱼一连卜儿卜儿地吐泡儿。 对,他说他要写一本书,叫做《金鱼的生活》。他说他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净要咱们帮他的忙,不是么?好家伙,他真爱叨咕! 那不叫叨咕。那叫做提问题。 好家伙,他真爱提问题! 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啊?你们变成了金鱼之后,心情怎么样啊?有什么感想啊?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啊? 这个怎么样啊,那个怎么样啊,没个完! 这时候我可忍不住要插嘴了: 那你们怎么答复他的? 什么也没答复。我们一条也答不上。 这可就太奇怪了。我说: 这些都是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怎么会答不上?你们兴许不知道你们自己是鲫鱼变的,因为你们没看过《科学画报》。可是别人问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 这,难道你们也答不上么?难道你们连自己的思想情况都不了解么? 黑金鱼本来掉转尾巴要游开去了,听见了我这些活,它又转过头来: 那么你呢? 它不等我回答,又加了一句: 你有一些思想情况 别人还比你自己了解些呢。 什么 别人 ?是谁? 比如你的宝葫芦 什么! 我很不高兴。 你说什么? 可是鱼缸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了。我等了好一会。还是静得很。突然 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发现! 我发现不大对头: 鱼怎么会说话呢?谁都知道,鱼是没有声带的。 你们想想!一条金鱼和一个人辩论! 这难道可能么?这难道合理么?不论你拿什么理由来说 不合理! 我兜儿里也发出了声音。 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宝葫芦? 那当然, 宝葫芦慢条斯理地发言。 事实确是如此。鱼类不单是没有发声器官,并且它们的头脑也长得有限得很,不可能有这么多思想。 可不是!这可见我怀疑得很有道理。我是用科学态度来看这个问题的。同志们!我认为一个人 哪怕他已经退出了科学小组,可总也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事情,那才不至于错误。所以这会儿宝葫芦也承认我的对,它也认为 那么宝葫芦呢? 我忽然听见鱼缸里一个声音问我。 宝葫芦说鱼类没有发声器官,难道宝葫芦自己有这号器官么?至于宝葫芦的头脑 嗯,对不起,根本宝葫芦就从来没有一个头脑,连鱼儿都不如!那它怎会说话呢? 不但这样,宝葫芦还会变出东西来 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比如我先前在河边吃的那些个东西,到底打哪里来的?怎么会一下子冒在我手上来? 不错,这都叫人相信不过。我只要动一动脑筋,想一想这些问题,那么 那么这些事儿都不合理,都不能成立! 我的宝葫芦接上了碴儿。 那 那 我十二分吃惊,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你这宝贝 那我就不是什么宝贝,就没有什么神奇。那你 要什么有什么 ,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你白搭。 我失望地嚷了起来: 那还行! 宝葫芦义正词严他说: 那你就别怀疑我。什么合理不合理呀,可能不可能啊 你对别的事尽可以这么去研究,可别这么研究我。你要是这么研究我,那对你自己可没有好处。 它这么一讲,才把我思想闹清楚了。 同志们!我刚才还说来着,一个人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问题。可是一提到这个宝葫芦问题 嗯,那没办法,不得不例外看待。因为这个宝葫芦并不是什么马马虎虎的普通玩意儿,而是我的个宝贝 可以使我自己得到幸福的宝贝 我非相信它不可。我得相信它的魔力。假如它没有什么魔力的话,那我不就等于没有得到宝葫芦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才解决问题。 我放了心。

十四 可是我还是定不下心来做功课。 说也奇怪。现在我简直有点儿像小说戏剧里有时要出现的那号可笑的学生了,不能安安静静来复习功课。 可是你们不知道,实际上我的情况不是那么回事。这会儿我正做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我正打算着我远大的前途 这比起眼下的功课来,当然重要得多多了。 我将来要做一个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提出来过。前面我说过,我曾经想当作家,不过还没有确定。我也想过要学医,那还是我在小学的时候,我想我将来一定要把奶奶的风湿症治好,还不让妈妈发气管炎。同学们有病也可以来找我。 王葆,我肚子疼! 好,躺下吧,我来听听。 王葆,我哥哥有点儿不舒服。 那没问题,我只要开一剂药方就行了。我刚坐下,拿起锯子来要着手做一个滑翔机,忽然又有人敲门: 王葆,我鼻子不通气。 这么着,我忙得简直没有工夫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可得考虑考虑。所以也没有确定。 这个想法真有点儿幼稚,是不是?可是对是对的。于是我还想到要学飞机制造,或是学电气工业。 那些,当然都是以前的事。以前我也像你们似的,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所以也就照普通人那么立志愿:将来要学什么,要干什么。现在呢,我可已经成了一个不平常的特殊人了:现在我有了宝葫芦。现在,我就得有一号与众不同的特殊方法来立志愿,这才合适。 我将来干什么? 我这么自问自,问了好几遍。 哪一行都可以,我知道。都会有很大的成就。到了那时候,谁都得议论着这样的事:说是有一个青年为人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好事,立了一个很大的功劳。于是我的同学们都得惊讶得什么似的,全嚷开了: 嘿,瞧瞧咱们王葆!这个封面上的照片不就是他么? 有的同学会要说: 可真想不到!他在初一的时候,功课可并不怎么样。 别的同学 例如郑小登,就会出来说公道话: 不价,基本上还好。他只是数学得过一次两分。可那也不赖他,因为 苏鸣凤,你读过这一篇没有? 这篇《我访问了王葆同志》。 让我念,让我念!这上面说,王葆对祖国的贡献可大呢。

同学们全都得拥到一堆儿,急巴巴地问: 什么贡献,什么贡献?他立了什么功劳?做了什么工作? 一提到这一点,可就模模糊糊,简直搞不清了。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我走去开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让我自己安静下来: 别着急。我今天才头一天当特殊人,还没学会用特殊人的方法来设想我的前途呢。再多当几天 当熟了一点儿就好了。现在我得照常做我的事。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嗯,我得给花儿浇浇水。 窗台上有两小盆瓜叶菊,一盆文竹,已经干了两天了。我记性不好,老忘了这回事。爸爸还笑过我呢,他当着我同学的面,说我栽花是受罪。 可是瞧着吧! 我站在窗台跟前想着。 我的远大计划可以慢点儿订,可是我可以订一个目前的计划。我得订一个栽花计划 净是些名贵品种! 我一面想着,一面动手去理书包。然后我掏出我那本小本本儿来,写上了一行字: 星期一2时55分:借《科学画报》。 我在这下面画了一道红线,表示重要。瞧了瞧,又把这道红线加粗一些,因为本儿上也还有许多别的重要记载,也都是有红线做记号,只有粗些才显出更重要些。又瞧了瞧,我决计在那下面再加一道蓝线。 可是我刚一放下小本儿。想了一想,就重新把这本儿翻开,拿起红铅笔,一丝不苟地给那行字装上一个矩形的红框框。然后使劲 擦达!擦达! 打了些感叹号 一共四个,一个角落上一个。

十五 第二天我等到一有空,就去找图书馆小组的同学。我表示我要借一下《科学画报》 就是我自己捐赠的那个合订本。而且说明:并不是我自己要看(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只是为了替别人服务。 然而事情不凑巧:有人借去了。我打听了一下,知道借书人是萧泯生,下午就可以还。不过即使还来了,还是不能借给我,因为已经有五个人预约。这就是说,要等五个人都看过了 五七三十五天之后,才轮得到我! 呵哟,那怎么行! 我着急起来。 那第一个预约的是谁?我和他通融通融,请他先让给我看,那总可以吧? 图书馆小组一查:第一个预约的是苏鸣凤。我来了火: 苏鸣凤干么要看这个! 《科学画报》 究竟是谁捐赠的呀,我问问你们? 我今天要借可借不到,得先借给苏鸣凤! 我可怎么答复老大姐呢? 真糟心!我昨天完全没有预计到这一点。其实这是常常会有的情形。尤其是好书,那简直轮不过来。我们班上的图书馆虽然很出色,可是像《科学画报》这么名贵的图书到底还不多。 可是下午,我在这部名贵图书的问题上,出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 图书馆小组开始活动的时候,萧泯生就去还书。当时人多事多,不知道怎么一来,那部《科学画报》不知道给搁到哪儿去了,找来找去找不着。 起先我还不知道。我正和郑小登他们在那里谈论着就要举行的象棋比赛,预先估计估计情势。忽然我听见咱们图书角那儿嚷嚷起来了。 刚才萧泯生的确把书还来了,他的借书条儿也退还给他了,我记的清清楚楚。 萧泯生,你的借书条儿呢? 没有, 萧泯生翻着全身所有的兜儿。 没有。兴许我压根儿就没还书吧?我找找。 萧泯生你真迷糊!借书条儿刚才不是还给了你,你就给撕了么?我瞧见的。 同学们都拥了过去。郑小登和我也赶紧走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找了起来。我很不满意: 怎么回事,连这么大一部书都会不见了? 说的是呢, 萧泯生一面仔仔细细检查他自己的书包,一面接嘴。 这得我负责。要是找不着了,我去买一本来赔上。 嗯,这不是你的事。这得我们图书组负责。我赔偿。 我忍不住嚷起来: 说得好容易 赔偿!你倒去买买看!这样的书早八百年就卖没了,还候着你呢! 别吵了,找吧。 我门可实在找够了。没有。我找得分外细心,因为我深深知道这本书的可贵。我甚至于趴在地下,伸手到书架底下去掏摸,弄得满手满袖子的土。没有。我又着急,又生气。可是象棋比赛的时间又快要到了。我只好起了身,掸掸身上的土: 我可没工夫在这儿陪着你们尽磨蹭了。可是我对你们实在有意见!可真有意见! 说了,我就挟起书包来往外走 可是 呃,慢着!怎么我胳膊肘上那么别扭?好像挟书包都挟不灵便了。好像书包长大了许多,肚子鼓出来了。我一摸 哎呀! 书包里显然有了一本厚厚的挺老大的书 我不用打开来瞧,就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我对郑小登他们说了一声 你们先走,我就来 ,我出了教室门就往北跑,躲开了同学们。 喂, 我隔着兜儿拍拍宝葫芦,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书包里忽然有了那部画报?是你干的? 是我。 宝葫芦咕噜一声。 谁叫你干的? 是你。 胡说! 我忍不住又要生气。 我说过么?我吩咐过你么? 你说是没说,心里可是这么想来的。 胡说! 我更生气了。 我想过么?我有这样的意思么? 你刚才借不到书,你就不愿意: 哼,书还是我捐的哩,倒由不得我了! 本来是的!书原是你自己的书,干么倒让别人支配呢? 嗨,你这家伙!我不过稍为有那么点儿不耐烦就是了。我怎么会要收回这本书! 书要是没有捐呢,那我爱借给谁就借给谁,不爱借给谁就不借给谁。 我打断了它: 你讽刺我,简直是! 宝葫芦可在我兜儿里很厉害地晃动起来: 冤枉,冤枉!唉,王葆你别只顾自己撇清。我只是照你的意旨办事就是了。怎么倒是讽刺你呢? 别罗嗦! 我说。 把书拿去还掉! 我说了就摸摸书包, 还是鼓着的。 怎么了?你没听见?我命令你:还给图书馆小组! 我不会。 怎么,你连这点儿本领都没有?那你怎么拿来的? 拿来 我会。我可不会送还。 为什么? 我只会拿进,不会拿出。

十六 宝葫芦的确没有这个本领。我怎么发脾气,怎么骂,都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办呢?放在我书包里,那哪行呢?爱看这本书的同学就得借不到书,大家还得白花许多时间来找。要是今天找不到,别人就真的会去买一本来赔上。 那太不像话了! 这件事只好让我自己来收拾:我得想个法儿把这本书还给图书馆小组。我可以趁现在没人瞧见的时候,悄悄儿走到我们教室北墙外面,把这部画报轻轻搁到第一扇窗口上 那里面正是放图书的地方。我这就可以跑去提醒提醒同学们, 看看窗台上有没有? 开窗:哈,可不! 这个办法再好没有。赶快,赶快!我得在五分钟以内把它完成,我于是向目的地飞跑。 王葆! 忽然后面有人喊,那正是郑小登。 我赶紧拐了弯。我听见他嚷 脚步声也近了: 你往哪跑?还不快去!象棋比赛要开始了! 我立即往一丛黄刺玫里一躲。瞧着他跑过去了,我这才撩开枝叶,拱肩缩背地钻了出来,手上好几处给刺破了皮。我刚刚站直身子,正想走开,郑小登倒又折回来了,他好像成心跟我藏迷儿玩似的! 你干么呢,在这儿? 他问。 不干么 我马上又改口: 唔,我出来有点儿事。 什么事? 啊? 呃,这会儿暂时不告诉你 什么! 他一把攀住我的肩膀,使劲拽我走。 他们都等着你呢,让我来找你的。 呃,呃,郑小登! 好,我就来,我得往教室里去一转。 干么? 我得我得 我去把书包放下 郑小登一手就来抢我的书包: 我给你送去! 不行不行! 我两手拚命抱住我的书包,紧紧捂在肚子上,一点也不敢放松。 呃呃,哎! 大概这时候我的样子太不平凡了,叫郑小登吓了一跳。他对我睁大着眼睛,楞了一会。 怎么了? 他轻轻地问,我摇摇头。 肚子疼? 他又轻轻地问。 我这回 顺便就点了点头。 这他可慌了。他又要搀扶我,又死乞白赖要接过我的书包去。我赶紧弯下腰,更使劲地捂住肚子。 哎哟!哎哟! 不能走么? 哎哟 我找孙大夫去。 不用,不用! 郑小登四面瞧瞧,想要找个同学来帮帮忙,却没有找着。可是郑小登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说要找大夫就得去找大夫,谁也不用想拦得住他。他叫我在这里蹲一会儿,就往卫生室跑。 这事情可更不好办了。 我急得大声 哎哟哎哟 叫了起来。 别走别走,郑小登! 你在这儿好些 哎哟! 郑小登打回转了,焦急地守在我旁边。他这回不敢走开了。我也不敢动一动,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把书包捂得更紧了些。 这可也不好办。我核计着: 我们俩人这么着耗到哪一天才算完呢? 我就说: 我要喝水 要热的 我去倒。 这才把郑小登支开了。等郑小登一拐了弯,我就立刻跳起来,好处置那本倒楣的书。 我得赶快把它扔掉 随便扔到哪里。以后再说。 于是我撒腿就跑,见弯就转,把那部画报刷地抽出来,扔到了厨房南边的一堆煤屑旁边。我轻松地透了一口气: 这就好了,再不怕了。 我逍遥自在地走开。这回郑小登可再也缠不住我了,我可以说, 咱们快去,我没病了。 甚至于还可以逗逗他, 什么?谁肚子疼来着? 王葆! 后面有人喊我。 我回头一瞧,大吃一惊,原来是孙大夫 我们的校医。我站住了,连忙报告: 报告!我 我我 没有什么,其实,刚才是郑小登 他太紧张,太什么了,太 你说谁?什么紧张?怎么回事? 怎么,郑小登刚才不是上卫生室去请您来的么? 噢, 孙大夫这可弄明白了, 那准是错过了。刚才我没在。 是谁病了不是? 没什么,没什么,我没毛病 他老瞧着我的脸: 我看你可有点儿毛病。 啊? 你有点儿马虎的毛病,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问你,你是叫王葆不是? 是。 那就是了,哪! 他的手打身后向我伸过来,手里有一本书,叫做《科学画报》。 我不知不觉倒退了一步,他向着我迈进了一步。 你正在这里找它吗? 我 呃,是。 拿去吧。 我怎么办?我只好双手接过来,把它装进书包里。我怎么说?我只好表示感激。 谢谢。 我鞠一躬。 孙大夫点点头走了,我瞧着他的背影发傻,他回过脸来对我微笑一下,我只好又鞠一个躬。 我心里可真生气: 嗨,您就爱管闲事!一瞧见这书上有我的图章,就找上我来了! 这时候 我的处境可太特别了,太古怪了 我竟生怕遇见好人。他们只要一关心我,一帮助我,就得给我添上许多要命的麻烦。 郑小登这位好同学就是这么着。 瞧,那不是他来了?他手里端着一大杯热腾腾的开水,一本正经地往这边走来。我赶紧又回到原先的地方,蹲在那丛黄刺玫旁边,把书包紧紧捂着肚子。 于是我们这一对好朋友又相持不下了。 得再想个法儿把他支开才好。 我一面转着念头,一面喝着滚热的开水。满嘴都火辣辣的,说不定舌头上已经烫起了泡。 我再借个什么题目呢?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呢,可又来了几位同学 当然是郑小登招来的。其中就有苏鸣凤,他说他刚上卫生室去过,可是没找到孙大夫,待会儿再去找。 别找了别找了! 我腾出一只手来摇了摇,又抱紧书包捂着。 孙大夫刚走不一会儿 我想说 孙大夫刚给我看过 ,可是没说出口来。 跟着姚俊也气喘喘地跑来了,手里拿着个热水袋 也不知哪里搞来的,他楞要给我暖肚子。 不要不要! 我嚷。 暖一暖吧,暖一暖吧, 姚俊来掰我的手。 来,书包给我。 哎,哎,不能! 姚俊,别,别! 为什么? 热水袋 不行!我不能用热水袋。 那为什么? 姚俊又问。 你们可知道姚俊么?他是科学小组的。他是我们班最爱提问题的人,老是 为什么 为什么 。对待这样的同学,你就得好好儿跟他讲明原因和结果:要不然,会闹得你心里发毛。 所以我就告诉他,我还是使书包好,因为这对我的病有效些。 那是怎么回事? 姚俊又问。 谁知道! 哎哟 也许是我的体质不同。 那是什么体质? 姚俊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这号体质得用书包疗法? 对,对, 我连忙承认。 这么着一会儿就好了。你们走吧。 可是他们不放心,一个也不肯走。我心里焦躁得什么似的。我嘴里苦苦哀求他们: 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吧。你们活动去吧。 可是他们不依。他们偏偏关心我,要看顾我。 这可僵透了,怎么个了局呢。我简直没法可想。 都是这该死的宝葫芦!可恶极了!

十七 同学们和我这么耗着,究竟有多久,我也闹不明白。我只觉得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个时候 我不知道这是几点几分钟 我感觉得书包仿佛动弹了一下,好像要从我手里挣开去似的,我吓得出了一身汗,捂得更紧了一些。书包可又那么一弹。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才感觉到手里的书包似乎有了点儿变化,和刚才不同了。我定一定神,腾出一只手来悄悄地探了一探 哎呀! 我才透过了一口气来。 书包肚子已经瘪下去了。不用看就知道,里面那一本惹麻烦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怎么一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好了好了, 我这才竖直了脊背,向同学们宣布, 我没毛病了。 虽然同学们都有点儿觉得奇怪(尤其是姚俊),他们还劝我去检查一下身体,这样那样的。可是问题已经不大了。 只是有一件事叫我很不愉快:我眈误了象棋比赛。别的一位同学代替了我,他只赢了一盘。假如是我出马就好了:决不止赢这么一点儿。 嗯,不见得! 姚俊把脑袋一晃, 你的棋好是好,可就是不沉着。 我不服气: 哪里!该沉着的时候我可沉着呢。 可惜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你下棋还输给我 嗯,别吹!你倒跟我下下看! 来! 可不兴悔。 当然! 姚俊这个人 你别看他个儿小 勇气可真不小。哪怕他下不过我,哪怕他和我为了下棋吵过嘴,他还是敢跟我下。 同学们都闹哄哄地围过来看。我对自己说: 可不能大意了。也不能打架。这虽然不是正式比赛,可也差不离。他们都想考验考验我呢。 这回我的确很沉着:不慌不忙地动着棋子。我总是看清了形势,想好了招法,然后才下手。凡是下棋的人,都该像我这么着。 姚俊的棋不如我,这是大家公认的。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有一个极其奇怪的毛病 我可实在想不透他脑筋里到底有个什么东西在作怪:他净爱走 马 。他把个 马 这么一跳,那么一拐,不但害得我的 炮 不能按计划办事,而已还闹得我的 车 都不自在了。好像一个 车 还该怕一个 马 似的! 我非得吃掉他那个 马 ! 我打定了主意。 我该想一个巧招儿,叫他意想不到。 这可并不容易。唔,我来这么一着,行不行?然后又这么一来。 要是他那么一下 嗯,他准会来那么一下,那我 我正这么想着,正想得差不多了,忽然我嘴里有了一个东西 我虽然没瞧见,可感觉得到它是打外面飞进来的,几乎把我的门牙都打掉。它还想趁势往我食道里冲哩:要不是我气力大,拿舌头和牙齿拚命这么合力一挡,它早就给咽下去了。 同时姚俊嚷了起来: 咦,我的 马 呢?我这儿的 马 呢? 哼,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有的说那儿本来没有 马 ,有的说有。他们看看棋盘四周,又看看地下。 我趁大伙不注意的这会儿,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可是没有机会,因为郑小登又盯上了我。 王葆你没吃吧? 嗯,嗯。 我用鼻孔回答。 什么?吃了? 嗯,嗯。 我仍旧用鼻孔回答,还加上摇头。 怎么了?你又发什么病了? 这么着,大家又都瞧着我了。我出了一身汗。我晃了晃手,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也不明白。 王葆的嘴怎么了? 有谁发现了这一点。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 究竟是因为出了汗容易着凉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闹清楚 我鼻尖忽然有点痒痒的,简直想要打喷嚏。 哎哟,可不得了! 我暗暗地叫, 千万不能打!忍住,无论如何! 然而不行 我揉揉鼻子,想让它缓和缓和 可越揉越痒。 啊,啊,啊 来了!我一跳起来就冲出同学们的包围,赶紧拿手绢捂住了嘴。 可是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刚才这么 啊 了一阵, 嚏 字还没迸出来呢,就觉着我的嘴里忽然空荡荡的 那颗棋子没有了!我吓了一大跳,把下半个喷嚏都给吓了回去。 掉出来了么? 我自问自。 哼,怕没那么容易! 我的确没有听见它掉下的声音,手绢里可也没有它的影子。我摸摸袖子管,也没有。 这可真糟!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准是吞下肚去了。准是我一张嘴要打喷嚏,舌头也那么一松,它就趁空儿溜下去了。 那么挺老大的一颗棋子! 也许它就卡在什么地方,哪儿也不肯去。那可更不好对付了。这玩意儿挺不好消化,我知道。 要是它顺顺溜溜跑下去 那,它就得老实不客气地钻进我的胃里,待会儿还得跨进小肠里一步一步往下走,像个小 卒 儿过河似的, 那也不是什么可喜的事。这个 马 你想不到它的味道多么古怪 吃下去一定不大卫生。 我越想越不是味儿。 嗨,都是这宝葫芦惹的!

十八 我赶紧走回家去,这回也许真得上医院去检查一下呢。 奶奶没在家,大概又开什么会去了。我摸着了钥匙,开开门,转进我自己的屋子 不觉倒退了一步。 怎么!我走错了人家了吧? 这哪里还像我的屋子!窗台上也好,地下也好,都陈列着一盆盆的花 各色各样的,我简直叫不出名字。有的倒挂着,有的顺长着,有的还打叶子肋窝里横伸出来。一瞧就知道这全是些非常名贵的花草。我原先那两盆瓜叶菊和一盆文竹夹在这中间,可就显得怪寒碜的了。 而我那张做功课的桌子也不由你不去注意它。那上面有一只很好看的小花瓶,跟那一缸金鱼并排站着,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个地方的产品。花瓶旁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四块黄玉似的圆润的奶油炸糕,还热和着呢。再往东,就竖起了一架起重机模型,这是道道地地的电磁起重机。它的东南方还躺着一把五用的不锈钢刀。靠北,你就可以忽然发现一个陶器娃娃坐在那里,睁圆了一双眼睛,爱笑不笑地傻瞧着你。她右手边蹲着一堆湿答答的粘土,看样子大概有两斤来重。 怎么回事,这是? 我站在房门口,还是四下里望着。 开百货公司了还是怎么着? 宝葫芦总还是那么一句老话: 我照你的意图办事。 我问你要过这些个玩意儿么? 你想来着。 我想来着? 我问自己,可是记不起了。 也许是我略为想过那么一下: 这玩意几倒挺不错 , 这真棒 顶多不过如此。 也许我连想也没想,只不过瞧着心里喜欢了那么一下子。也许我连喜欢也没喜欢过,只不过心里稍为那么动了一动。 谁知道宝葫芦就这么顶真呢! 我一开抽屉,就发现了一本《科学画报》。书上面还待着一颗孤零零的象棋子。 哈,那个 马 原来在这儿!你都给搬家来了? 宝葫芦很得意地告诉我: 这么着,一方面咱们的秘密不会被人看破,一方面你又得了一本书和一只 马 。 谢谢,谢谢, 我说, 呃,我问你:你会下象棋不会? 不大会,怎么? 不会,就请你别瞎帮忙。你把那颗又大又脏的棋子楞往我嘴里塞,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吃它么?

哼,吃!你瞧见世界上谁下棋是这么着吃子儿的?你懂得 吃 字的意义么? 它说它懂: 那就是要把那颗棋子给赶出棋盘,不是么?所以我就给你办好了这件事,让你直接达到那个目的。 这么着,下棋还有什么意思!你得让我自己来下,让我自己想想 那何必呢?这些个事有我给你效劳,你又何必自己去操心呢? 你瞧!反正跟它讲不明白,它不懂得这些道理。 从此以后,我下棋的时候就甭打算吃别人的子儿,也别想将人的军了 只要我一有这个意思,对方的老 帅 就会忽然不见,弄得大家手忙脚乱,下不成。 象棋下不成,那就打打百分儿吧。可是也不行。有一次就这么着,刚发了牌,一开始要打,就有人嚷了起来: 我少了牌! 我也少了两张!两个王不见了! 同时我手里的牌数突然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都是头几名王牌。 我只好把牌一扔,抽身走开。 从此以后 唉,像我这号有特殊幸福的人,就很难和同学们(他们顶多不过有普通幸福)玩到一块儿了。

十九 从此以后 你们当然也可以想到,我各方面的生活都也起了变化。 以前我每天自习,总得让数学题费去我许多时间。可是现在还不要一秒钟

我刚把书打开,拿起铅笔来慢慢地削,脑筋还没来得及开动呢,桌上就冒出了一叠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算式和答数。 呵! 我跳了起来。 这可真没料到! 我不知道你们会有怎么样的感想。我可又高兴,又担心 老实说,我生怕我是在这里做梦。 可是我还得画一张地图 我刚这么一打算,就有一幅地图摊在我面前,我自己绝画不了这么好。简直用不着再添一笔,也用不着修改,只要写上我的名字就行。我说: 哈,这可真好!这么着,我每天就可以省下许多时间来了。 以前我老是忙忙叨叨,连吃饭都嫌没有工夫。现在 就说吃饭吧,那时间也给节省了下来,因为我肚子经常是饱饱的。因为我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糕饼糖果 据说全都是按照我的意图办来的。你们知道我这个人并不算馋,不过既然有了这么些东西,干么要让它白放着呢? 于是我就用不着规规矩矩趴在桌上吃饭了,还一天到晚的老是打着饱嗝儿。反正妈妈还没回来,爸爸又老不在家,只有奶奶 她可管不着我。我只要招呼一声 奶奶,你先吃吧。我饱着呢。 我就可以做我自己的事了。 来,给我几片桐木片! 我这时候已经计划好了一件事,就向宝葫芦发布命令。 不消说,话还没有落声,就来了一迭桐木片。 我用铅笔在木片上打好了图样,拿起锯子来锯,可是刚一动手 锯子还没来得及碰上木片呢,就已经完成了计划:我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架完完整整的弹射式飞机模型。 我把锯子一扔,轻轻叹了一声: 好快! 不错,我想要制造的正是这个。我把它试了一试,它滑翔得很好。要是弹射出去,也许能飞上两分多钟三分钟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现成的飞机模型可引不起我很大的兴趣。我让它躺在地下,懒得再捡起它来。我只是问自己: 再干点儿什么呢? 我四面瞧瞧。视线落到了桌上那么堆粘土 我曾经想拿来塑成一个什么玩意儿的。可是我刚把它拿到手里,它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胸像。我哼一声: 嗯,宝葫芦你简直越来越敏捷了,我看! 宝葫芦背书似地回答了一句: 练好本领,为你服务! 我搔了搔头皮,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转,嘘了一口气。 好,那么 再找点儿什么事做做呢? 时候还早得很呢。我又东瞧瞧,西瞧瞧。我瞧瞧那许多盆名贵的花草,想要给它们浇点儿水 那些盆里立刻就水渌渌的了,连枝儿叶儿都好像淋过了雨似的。 嘿,你手脚可真快!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 过奖,过奖! 宝葫芦说得很谦虚似的,其实它心里可得意呢,我知道。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来了,我小时候老是爱抢着做事。一听见有人敲门就抢着去开门,一瞧见爸爸回来了就抢着去给他拿拖鞋,这样那样的。谁要是不让做这些事,我就得失望,就得闹脾气。有一次我要把一壶水拎到炉子上去,可是奶奶怕我闯祸,她一手就把它提走了,于是我就哭上了老半天。 现在我觉着也有点儿像那一次那样似的 我当然不至于再哭鼻子了,心里可是有说不出来的别扭。 呃,宝葫芦! 我实在忍不住要和它谈判了, 往后有一些个事儿让我自己来办,你别来插手,行不行? 哪些个事儿呢。 那些个有兴趣的事儿。 请你说明白点儿。哪一类事儿呢?要怎样才算是有兴趣呢? 唉呀,连这也要问! 我有点不耐烦了, 有兴趣就是有兴趣。比如下棋,比如做一个什么玩意儿 懂了吧?比如你要做一件事,可是挺不容易,你得自己想办法来克服困难,你得自己去斗争 这么着做成了,那才有兴趣。越是不容易,做起来越是有兴趣。 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宝葫芦一连声地咕噜着, 怪不得有人对数学那么感兴趣呢 我可明白了,就因为数学挺不容易,你得自己想办法去克服困难,你得自己去斗争。还有地理 我赶紧打断了它的话: 我所指的可不是这些个!我对这门功课 那,兴趣可并不算很大。 为什么呢? 我不那么爱好 为什么? 你甭管我!反正 那可就太难分别了, 它叨唠着, 你瞧!都是有困难 有的你倒有兴趣去克服,有的你可兴趣不大。有些个东西你要享现成,得要什么有什么。有些个东西你可想要自己来制造,不让我插手。又有些个东西你起先想要自己做,做呀做的可又不耐烦起来,于是我的名字就十分荣幸地又被你提到。 你的情况这么复杂,我的头脑那么简单,可叫我怎么闹得清呢? 我暂时没有答复它。它又往下说: 现在只有两条路,随你选一条去走去。一条路是普通人的路:你想要干什么事,就都得你自己去想办法,你自己去花劳力,全不用我来插手。那么,你干脆可以把我扔掉,不要我 那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对,我猜你也不会有那个意思。 宝葫芦很有把握似的说, 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安安心心做我的主人。凡事我都给你办到 只要你动一动念头儿就成,全不用你费力。 我想了一会儿,我提出一个问题来: 可是你 你可就太费力了不是?你这么乱花力气,为了这些个小事儿把力气都花光,将来拿什么来给我办大事儿呢? 宝葫芦咕噜了一声 不知道是笑呢,还是咳嗽 听了叫人不太愉快。它说: 嗨,力气又不是鞭炮一放完了就没有了。我也不是童话里那号小器角色,只许你有三个愿望或是五个愿望,给你办了那几色东西,你就再也没什么可捞的了。我可不一样。我可是一个真正的宝贝。我有生命,有力量。你尽管叫我干活儿吧,没关系。 哈,你自相矛盾!你自己说过,你会衰老,叫我现在好好儿使用你。 它平心静气地打断我的话: 唔,正因为我将来会要衰老,所以趁着现在 你可以让我现在多多给你办一些个东西,我劝你。现在我很年轻,正该做做事,锻炼锻炼。力气倒是越用越大,本领也越练越强。这几天 自从我跟上了你之后,我可有了不少的进步呢。 什么进步? 我诧异起来。 老实说,我开头给你办事的那会儿,我还有点儿笨手笨脚的,头脑也不够那么灵敏。后来干得多了,我就越干越熟练,也越容易摸透你的心思了。

二十 一个宝葫芦也要练本领! 这可从来没听说过。 它干么要练本领,可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好给你做事。 宝葫芦接碴儿。 可是你干么要找上我,跟上我,来给我恳孜恳孜做事呢?又为了什么呢? 不做事,可就没有机会练本领,本领就得生锈。 我摇摇头。 宝葫芦问我,它答这一道题是不是有什么错误。我就老实告诉它: 最多只能得三分。 它不言声。我这就跟它说明理由: 你瞧,练本领是为了好给我做事,给我做事又是为了练本领 净那么绕来绕去,问题可还是没闹明白。 呃,我问你:原先你待在河里,要是不找上我,你就根本用不着做什么事,也就根本用不着练什么本领,不是么?那么着,你在河里自由自在,又省力,又省心,不是挺好的么?你干么要这么自找麻烦?为了什么? 宝葫芦又发了一声怪响,好像是冷笑似的 我可最不喜欢它这个习惯。它说: 我是什么?我不是个宝葫芦么?我既然是个宝葫芦,那我就得起宝葫芦的作用。假如让我老侍在河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什么作用也不起,就那么衰老掉,枯掉,那我可不是白活了一辈子么?所以我找上了你。 可是你干么一定要起你的作用?为了什么,这又是? 为了什么? 宝葫芦也跟了一句,接着停了好一会儿, 你爱打几分儿就打几分儿吧,这一道题我可答不上。 总而言之,我既然活在世界上,我就得有我的生活:我就得活动,就得发展,就得起我的作用。要是我不活动,又不使力,又不用心,那我早会枯掉烂掉,我可不能闲着,像一块废料似的。我得找机会把我的能力发挥出来, 这才活得有个意思。能力越练越强,我就越干越欢。 宝葫芦大概是说得兴奋起来了,竟在我兜儿里一弹,一下子跳到了我手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什么虫子呢,忙把手一甩,它就又蹦到了桌上。我定睛一看 这个宝葫芦可在我面前摇头晃脑起来,似乎很得意的样子。它这种态度我也看不顺眼。我说: 噢,你得活动,得找事儿做。不错,好得很。可是我呢? 你?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就一辈子什么事儿也不让做,一切都得由你来代劳,是不是?我可也得起我的作用啊。我可也得活动啊,也得找机会把我的能力发挥出来呀。我不也得要找点儿活儿干干哪? 什么,你也得要找点儿活儿干干? 它猛地抽动了一下,仿佛吓了一跳似的。 那你 唉,那又何必呢!你可完全是另外一号人,你何必又要照普通人那么样做人呢? 它这么一提,我就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 那我究竟该怎么样做人呢?我将来在这社会上要成为怎么样个角色呢? 你将来可以成为这么一号角色:一天到晚净对大伙儿报告你自己的功绩,夸耀你自己的成就,说你哪一天成功了一件什么事,哪一天又成功了一件什么事 可是这些事都不是我亲自做的,比方说 那没关系, 宝葫芦很快地接嘴, 这是你的奴仆做的,当然就该算在你的账上。 我想了一想: 那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 宝葫芦答复了我心里想的问题, 反正只有咱们俩知道,别人谁也不明白这个底细。 嗯,不大妙, 我把脑袋一晃, 大伙儿听了我的报告,要是问我: 王葆,这些个事你是怎么样做成功的?你光报告你做成了一些什么,不报告你是怎么做的,那对我们有多大用处呢? 要是别人这么一来,我可怎么答复呢? 那你就告诉他们说,你是一个动嘴的人,不是一个动脑筋和动手的人。你只要发发命令就是: 你去干这个! 你去干那个! 至于要怎么样干,那可是另外一号人的事,根本用不着你这号人操心。 我又摇摇头: 不行,我的宝贝!那可不合理。咱们社会才不兴那样儿呢。 我可不懂得你的什么社会不社会,我没学过那一套, 宝葫芦咕噜着, 难道你们那里谁都是这么着,一报告做成了什么,就准得报告是怎么样做成的么? 差不离。 那么,你看别人怎么说,你也怎么说就是。 我不吱声了,因为我不如道再怎么往下谈。宝葫芦兴许是怕我对它不满意,它就赶紧向我保证。 其实连报告也不用你自己准备。你根本用不着考虑这个问题。 瞧瞧!它可真想得周到。 这么着,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这么着,我就简直用不着再考虑我的志愿什么的了, 我想着, 可是将来干什么呢,我?我怎么样过日子呢? 我怎么样想,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蜜蜂又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吵得人家心里更烦。有一只蜂子还从一盆花上飞出来,故意要打我耳朵边掠过去。我吃了一惊,把身子一让: 讨厌! 嗡! 接着外面有什么载重汽车轰轰轰地走过,连玻璃窗都给震得锵啷锵啷的。什么地方正在那里播送什么讲话,间或飘过来几个字: 每一秒钟都宝贵 时间 哼,还 时间 呢!我可已经节省下了许多许多时间 差不离每一秒钟的时间都给我节省了下来,几乎可以说我所有的全部时间都给节省了下来 现在我就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时间,多到简直没法儿把它花掉了。 我听着钟摆 的答,的答 响,一秒一秒地过去,不知道要怎么着才好。我已经感觉到挺什么的,挺 那个,叫做无聊。 我这才亲身体会到 唉,一个人要是时间太多了,那可实在不好办,实在不好办。 出去吧,找同学玩儿去。 我刚这么一想,就猛听见 王葆!王葆! 郑小登和姚俊忽然就来了,好像打地里冒出来似的。这时候桌上的宝葫芦一跳就跳回到我兜儿里,我就赶紧跑出去迎上我的同学们。

二一 郑小登和姚俊来得那么凑巧,我真疑心这是由于我那宝葫芦的魔力。我想: 假如真是这么着,那我连找朋友也不用费时间了。 你们怎么忽然想到上我这儿来了? 我问。 怎么,不能来么? 谁说! 我叫起来, 我可正想着你们呢。 接着我就问他们究竟是怎么来的,打哪儿来的。可是问来问去,总也平常得很:姚俊上郑小登家去,就一块儿上我这儿来了。他们是步行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们都是用自己的一双脚,一步一步地走着来的。他们谁也没提到这里面有什么奇迹。 就不过是这么回事么? 我总有点儿不大相信。 也许这全都是假的:这个郑小登不是真的郑小登,姚俊也不是真的姚俊,都是宝葫芦给幻变出来的。 可是我再仔细看看他们,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和真的一个样儿。我故意攀着郑小登的肩膀,故意和姚俊摔跤,也觉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破绽。 那么是真的了? 我自问自。 可是慢着!它既然能把他们变出来,那也就能把他们变得像个真的。 我又这么想。 那么到底还是假的? 我脑子里可简直缠不清了。 我不相信我是在这里做梦 可是奇怪得很,这会儿我实在像在梦里面那么糊里糊涂:世界上的东西都分不清真的假的了。我只知道我这个人是真的,绝不会是什么幻变出来的东西。还有我这个宝葫芦 它当然不能假,别的,我可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我一面手拉手地和同学们走进屋子,一面在心里判断着: 可能是这么着:刚才宝葫芦知道了我的意图,就马上凭空现出一个郑大登,一个姚俊,好让他们陪我玩儿,给我解解闷儿。 这当然是很好的事。可是这两个专门给我解闷的人,也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 这都只怪他们太好奇。郑小登一瞧见那些花草,就问是哪儿来的,是不是我栽的,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姚俊可就看上了那一架电磁起重机,老是缠着我,无论如何要请我报告一下这是怎么样做成功的。 瞧,这不是来了! 我暗地埋怨着宝葫芦, 我说了吧? 突然 可真快极了 我感觉到手里有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一看:嗯,有办法!这虽然是一篇没头没脑的东西,可是正论到了我眼下就要解答的一个问题。你瞧: 同志们!你们想要知道我的这件东西是怎样制造成功的么?我很愿意把我个人所体会到的向你们报告,供你们在工作中做一个参考。我的看法不一定正确,请同学们多多批评,多提宝贵的意见。 同志们!我是怎样制造成功的呢?我是克服了无数困难才制造成功的。在工作过程中总会遇到许多大大小小的困难。根据我个人的经验:你能克服它们,结果是成功;如果你不能克服它们,结果就不是成功,相反地是不成功。我也不能例外。 那么我是怎样克服困难的呢? 这是有个过程的。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个过程。我也不能例外。起先,我也犯过错误:我遇到困难就有点害怕,没有信心,怕自己克服不了。可是后来,我忽然想起我是一个少先队员(报告人注意:如果你还不是少先队员,你就说我是一个新中国的少年),难道可以对困难低头么? 不,不!相反,我要克服它! 就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是个少先队员,革命的热情支持着我,这样,经过无数次的试验,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我终于克服了困难,就把这个东西做成了。 同志们!我就是这样把这件东西制造成功的。 由此可见,以前我所以不能克服困难,是因为我记性不好,以致记不起我自己是谁,记不起我已经入了队。从而,革命的热情也就不肯跑来支持我。但是后来,有一天,我忽然一低头,一眼瞧见了我的红领巾,我忽然恢复了记忆力,猛地记起了我自己是谁,记起了我是一个少先队员了。从而革命的热情也就乐意跑来支持我了,我就有了克服困难的勇气,从而我克服了困难,制成了这件东西。 由此可见,我所以能制成了电磁起重机,是和队的教育分不开的。从而 这就是我的宝贝给我准备的报告稿子。 可惜这里不是一个大会场。要不然,我跑上台去一字不差地这么朗诵一遍,那可再合适也没有。现在呢 现在我可只有两个听众。是不是也值得那么做大报告? 可是姚俊还是一个劲儿盯着问,我也就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我非讲几句话不可。 唔,我可以不摆出做报告的姿势来,只要照着这个报告的内容谈谈就行:内容总该是这个样儿的,反正。 于是我就这么办。 你们想要知道我的这件东西是怎样制造成功的么?我很愿意 这样那样的,照念。 可是同学们忽然打我的岔,叫起来: 王葆你怎么了! 什么 怎么了 ? 我停止了讲话,抬起脸来向。我这才发现他俩都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仿佛不知道我是谁似的。 你叨咕些什么?你跟谁讲话? 咦,不是你们让我给解答这个问题么? 你到底是在这儿说正经话,还是装洋相? 姚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我的脸。 这是什么? 郑小登发现了我手里的东西。他一把抢了过去,这才恍然大悟: 噢,你还准备做报告呢! 这么着,同学们就对我没有什么意见了。姚俊只是说: 你要是早告诉我们你是演习,我们也就不奇怪了。这个报告倒挺不错的,不是么,郑小登?写得挺合规矩的。 对,大家听了准得鼓掌。 鼓掌可算不了什么, 姚俊说, 反正只要有人上了台,在台上那么张了张嘴,你也得鼓掌 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都一样。要不然,别人就得说咱们学生太没礼貌了。 可是王葆的这个报告倒的确不坏,挺解决问题的,也挺有思想。可是 可是 姚俊这时候又转过脸来研究我了, 呃,王葆,可是你的这个电磁起重机究竟是怎么做成的,啊?王葆,啊?你照平常你真正说话那么样说给我听吧,别演习了。 这回可轮到我来睁着眼睛瞧他了。我心里直犯疑: 这姚俊到底是不是个真的人?怎么那么蘑菇?

二二 我正在这里为难的时候,我们街坊孩子们给我解围来了。他们还没进门就嚷: 王葆,我们来看看你的花儿,行么? 我可高兴极了: 欢迎欢迎! 这就把电磁起重机的问题撂到了一边。这些孩子一拥就进了屋子,欣赏着我那些花草,七嘴八舌谈着。 原来他们是听了我奶奶说起,才知有这么回事的。他们就质问我干么要一个人悄悄地栽花儿,连对他们都保起密来了。按说,他们都可以是我很好的助手。 你还是我们的队长呢。 我笑了一笑。这里我就给郑小登和姚俊解释了一下:我暑假里组织他们活动过,他们就把我叫做 队长 ,他们大部分是小学生,还有几个没有到学龄:他们都跟我挺好,听我的话。我领他们办过小图书馆,还举行过几次晚会。 哟,这都是些什么花呀? 孩子们瞧瞧这盆,瞧瞧那盆。 王葆,这是不是萝卜海棠? 我可没有工夫回答。我还在那里专心专意跟同学们讲着暑假里的故事。可是小珍儿 她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儿,你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使劲拉着我的胳膊,在我耳朵边大声叫着: 这个叫什么,这个? 瓜叶菊, 我匆匆忙忙回答了一声,就又打算往下谈。 小珍儿可拦住了我: 谁不认识瓜叶菊! 我问的是这个,哪! 我指指那盆文竹,刚要说出它的名字,小珍儿又叫起来: 嗯,你真是!这 个! 小珍儿跑去指指那盆倒挂着的花, 瞧,是这个! 这个 这可叫我怎么回答呢?这个,我恰恰没有研究过。所有这里的花草,我一共认识两种:一种叫做瓜叶菊,还有一种叫做文竹。 所以我指着文竹的那只手指,坚决不收回。我问: 可是我得考考你,小珍儿:你知道这叫什么? 不料她立刻就回答出来了。我这才想起,这些孩子也全都叫得出这两样。原来我早已经把我的全部园艺知识都传授了他们了。 小珍儿还是尽盯着问,这叫什么,那叫什么。这么着,引得孩子们全体都也研究起来,得让我一个人来做答题,简直不让我好好儿跟同学们讲话。我抹了抹汗律律的脸,指指前面: 这个呀?你们说的是这个么?这个还是那个? 噢,这个!这叫做 这是 嗯,你们猜! 这怎么猜!说了吧,说了吧! 不行, 我晃着膀子,想要挣出他们的包围。 嗯,你们净问我,自己可一点也不肯动脑筋 可是我怎么样也挣不脱。小珍儿还拽住我的手不放,声音越来越尖,对准我的耳朵 啊?啊? 个不停。 别,别! 我勉强笑着,腮巴肉直跳。 呃呃! 好,我晚上公布,行了吧? 赶天一擦黑,就公布! 好吧。 可都得公布!这叫什么,这叫什么,还有这,这, 小珍儿一指一指的, 待会儿 都得,告诉! 行,行。 他们这才让步,像一番阵雨停了似的,安静了下来。 嗨呀! 我透出了一口气。 可是我还得赶快想个办法才好。 于是等我的客人们一走,我就一个人在屋子里布置起我的工作来。 不消说,我当然要把事情弄得很精确而有系统,因为我这个人是挺爱科学的。所以我就吩咐宝葫芦: 宝葫芦,给我每盆花儿都插上名字标签,还得标明属于什么科! 我眼睛一霎,就全给办得周周整整的了。就简直跟园艺试验所一个样。谁要是一来到我这儿,谁就能学习到许多东西,就能增长许多知识。你瞧! 这一盆: 莲花掌 景天科 那一盆呢 松叶菊 番杏科 你稍为一转过脸去,马上又可以发现: 仙客来 樱草科 名目可多极了,都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的。至于我已经认识的那两种 哈,也都插着标签呢! 我得看看文竹是什么科。 什么! 我一看就愣住了, 酢浆草,酢浆草科 。 文竹又叫做酢浆草? 唔,这准是它的学名。咱们的许多植物学名 我们李先生就说过 常常跟咱们平常叫的不一样,你得另外记住那么一套才行。 我这就赶紧把它记到了我的小本本儿里。然后再瞧瞧我的瓜叶菊 我疑心我眼花了,定晴看了好一会,才能确定牌牌上写的名字,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龟背叶,天南星科。 我搔了搔头皮: 哈呀,幸亏有这么个牌牌! 这可真叫我长了许多知识,我又好好儿记上了一条,还打了一道红杠。我准备晚上把这一套都教给小珍儿他们。 正在这时候,我爸爸忽然站在了门口 我简直没发现爸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些花哪来的? 爸爸一来就注意到了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高兴,又有点儿发慌。我瞧瞧爸爸,又瞧瞧屋子里那些陈列品。我顺嘴说了一句 我们在学校里种的。 爸爸一面走进来,一面又问: 怎么你给搬到家里来了? 那是 那是 同学们交给我保管的。 哦? 爸爸瞧着我笑了一笑,我不知道爸爸还是感到骄傲呢,还是要取笑我。 你自己只栽了两盆就已经够受的了,他们还让你来保管这么多?是谁做出这个决定来的?你么? 没有谁做出决定 大伙儿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房门口来了。奶奶插嘴: 小葆其实也挺会栽个花儿什么的,他还跟同学比赛过呢。 唔,花算是他栽的,可是得让奶奶操心,连浇水也得靠奶奶。 爸爸说着,就走拢这些花盆,弯下腰来看那些插着的标签。 我心里实在可忍不住的高兴。嗯,瞧吧!看看这个工作究竟做得怎么样! 还有哪点儿不出色! 爸爸抬起脸来瞧瞧我: 这是谁插上的?你么? 我本来想说 同学们 可是我马上改变了主意。我点点头。 忽然我爸爸脸上的笑意没有了,他指指一盆花问我这叫做什么。 这 这 我瞟一眼那个标签,说出了名字。 真胡闹, 爸爸叨咕着,又去看一盆盆的标签。 你到底认识这些花草不认识? 我一时还没回答上,爸爸又问: 怎么,你连你自己种的瓜叶菊都不知道了?一什么龟背叶!你这儿就根本没有一盆龟背叶! 爸爸瞧着我,我瞧着地板。爸爸站直起来: 你干么要那么乱插一气?什么意思? 有几盆 有些 可不是我插上的。 哪几盆? 我回答不出。 奶奶又插嘴: 花名儿可也真难记呢。我就记不住几个,还常常闹错。 记错了不要紧,不认识也不要紧, 爸爸回答着奶奶,眼睛可是对着我。 可是总别乱插标签,这叫什么,那叫什么,插得真好像有那么回事儿,好像可以拿来教育别人似的一可是你自己对这玩意儿完全一窍不通,连名字有没有标错都不知道!那算什么呢! 唉,你听听!爸爸把他的王葆想得这么槽! 这可真冤枉透了。 我转过脸去,蹲下来把那些倒楣的标签全都给拔掉,一面拼命忍着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爸爸一对我有了什么误解,我就特别觉着委屈。我实在想跟爸爸嚷: 爸爸,不是那么回事!爸爸! 可是一直到爸爸走出了屋子,我还是一声不吭。

二三 等爸爸一走出房门,我就打兜儿里一把掏出了宝葫芦,使劲往地下一摔。 你净胡闹,你净! 可是这个宝葫芦像个乒乓球那么着,一下地就一跳一跳的,那里面的核儿什么的也就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净赖我,净赖我! 它越蹦越高 叫了声 净! 一蹦蹦上了我膝盖。我把腿一抖,它就趁势跳到了桌上,像不倒翁那么摇了好一阵才站住脚。 我错了么? 它的声音来得很急促。 不是你叫我弄标签来的么? 可是你干么不认清楚哪盆是什么,哪盆是什么,就那么乱插一气? 那可不归我管。我只是服从你的命令,搬标签。至于所标的到底是些什么,标错了没有,那可就不是我的职责了。我也不研究这个。 哼! 你何必那么认真呢,哎呀。反正天冬草也是草,酢浆草也是草,不过上面两字儿稍为混了一混,那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么一来,爸爸就以为我

那是你爸爸不了解你,还当你是个平常人。 它接着又安我的心,说我们俩虽然都不懂得这些玩意儿,可也并不碍事。 反正咱们不愁没钱, 它说明着, 钱 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变出多少来。 这和钱有什么相干? 你一有钱,不是就可以雇一位内行来管这档子事儿么?你可以雇用一位很出色的园艺学家 那哪行! 我连忙反对。我生怕我心里那么一活动,就忽然会有一位园艺家冒出来,叫我不好安排。 我正这么考虑着,忽然听见什么地方一声门响。我跳了起来。 别来,噢!这回我可没吩咐你什么,你别瞎张罗! 我再竖起耳朵听听,才听出是爸爸的脚步声 似乎是又向我这里走来。我就忽然有那么一点着慌似的,赶紧站起。 可是没瞧见爸爸进我的门。爸爸好像忽然改变主意了,转了方向了。 怎么 ? 我正在这里狐疑,心里可猛地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难道爸爸也是 也是 可叫我怎么说呢,唉呀! 你瞧,我心里一想起爸爸,就忽然听见爸爸向我这儿走来了。这是什么缘故呢?可是只要我心里一着慌,爸爸走了一阵子就忽然不上我这儿来了。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格儿! 什么地方有谁笑了一声。 我吃了一惊。四面瞧瞧,才瞧见金鱼缸里又在那里起泡泡。 葆儿,葆儿, 那条黑金鱼鼓起眼珠儿冲着我点点头。 不错,不错。 什么 不错 ? 你想什么就有什么,想爸爸就冒出个爸爸。 你说什么? 你怕跟爸爸照面,爸爸就不出现。 你说谁? 黑金鱼可把尾巴一摇,就扭转身子荡了开去。 我楞了好一会。我两只手捧着脑袋,眼睛盯着墙角落,觉着这个世界越来越古怪了。这世界上的一切 我所看到碰到的这一切 怎么!都是宝葫芦按照我的意图变出来的,连我的好朋友也在内,连我的爸爸 唉,一想到这里,我心都疼起来了。 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想一想。 这合理么? 我自问自答。 不合理,我是爸爸的儿子,这是事实。没有爸爸就没有我,这也是事实。假如说,爸爸只是幻变出来的,那么爸爸的儿子 我 难道我 那可太说不过去了!还有妈妈 可是我不敢去想妈妈。生怕一想,妈妈就忽然在家里出现, 那可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你想,假如你所爱着的人 他那么爱你,关心你,可忽然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一个真的人,只不过是幻变出来的 不能,不能! 我伤心地叫起来。 决不能是那么回事! 爸爸,爸爸! 我忽然想要去把爸爸一把抱住,跟爸爸说点儿什么,我赶紧跑出了房门。爸爸和奶奶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去了,真好像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似的。

二四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觉着从来没有这么静过。 我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得趁这个时候办一办。我于是打抽屉里拿出那本《科学画报》来,赶快把它包好,写上了萧 泯生的地址。可是马上又改变主意,觉得还是直接寄给图书馆小组的好。 我换了好几次包皮纸:我生怕同学们认出是我写的,所以写好又扯掉,写好又扯掉。 卜儿,葆儿! 鱼缸里又有了响声。 他净自找麻烦! 我把笔一丢,转过脸去一瞧一又是那条多嘴的黑金鱼!我瞪着眼睛: 你说谁? 你管得着么,你? 我当然管你不着,不着, 它一连吐了两个泡儿。 世界上谁也管你不着。 可是你们 哼,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总对我有挺大意见似的。 有一条镶白珠子的红金鱼插嘴: 哟,那怕什么!反正我们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真的生物,我们压根儿就没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才算是实实在在活着的,那,别人有意见也好,没意见也好,管它呢! 我发了一会傻。我敲敲自己的脑袋: 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 我得清醒清醒才好! 可是鱼缸里的说话声音越来越清楚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我清醒了呢,还是反倒更迷糊了。 唉,王葆可还是没想透, 那条黑金鱼摇头摆尾着,仿佛教训人似的。 他还怕同学们发觉他拿了这本玩意儿哩, 我可没拿! 他还这么嘀咕,那么嘀咕:那生怕同学们因为丢了书着急,他又生怕萧泯生真的去赔书, 净这么白操心! 什么白操心? 是的,白操心, 黑金鱼慢吞吞地吐着字眼,好像一个外国人刚学讲中国话。 比如你做梦,梦见了这样那样,梦见谁谁谁 这全都不是真的,那你又何必为他们操心呢。你即使把你们班上的东西全部拿走,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用去关心什么人,更不用怕得罪什么人 无论什么人,反正都等于是你梦里面的角色。 哼,你倒说得好!要都是等于做梦的话,那不是我什么都可以干出来了?我对自己的什么行为也可以不负责任了? 可不? 黑金鱼吐了一个泡儿。 你要干什么都可以。比如说,你跟姚俊下着下着棋,忽然你发了火,跳起来把姚俊一把推倒,顺腿一脚把桌子踢翻, 那也不在乎,也不算是什么错误。一切事情都没有什么错不错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问题: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都没关系。 我揉了揉眼睛,把脸凑过去仔细看看鱼缸: 你究竟是说真话,还是说的反话? 黑金鱼好像害怕我似的,一扭身就游了开去。我眼睛老跟着它转动,想再等它开口。可是它竟像一条真的金鱼那么游着,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我小声儿问: 喂,刚才不是你跟我说话来么? 仍旧没等着回答。倒显得好像是我这个人不懂事似的 竟去向一条鱼儿发问! 别胡想了吧! 我抬起脖子来抖动了两下,提提精神。 得赶快把正经事办好。 我重新写着地址,不时地竖起耳朵来听听四面八方,生怕爸爸或是奶奶闯进来。趁空儿还瞟一 瞟鱼缸,看缸里是不是有谁在那里注意我。 王葆! 什么地方一声尖叫,一听就知道是小珍儿他们。 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抱,想要抢出门去躲开 可是孩子们已经进了院子,我跑不掉了。于是我往床底下一爬,钻进去趴在一口箱子后面。 王葆! 他们一窝蜂拥进了门来。 咦,人呢? 哟,花名牌儿! 还没插上呢。 瞧这些孩子!他们明明知道主人不在家,可还是不走。他们一会儿议论那个陶瓷娃娃,一会儿又逗金鱼玩。不知道谁忽然发现地下有一个飞机模型,就拿来试验开了。 糟糕! 我心里直着急。 孩子们可咭咭刮刮的,都异口同声地赞美起这一具弹射式小飞机来。还有人表示惊异,为什么一个人真能够制造出这么好的好东西。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心里痒痒的。我真恨不得一骨碌就钻出来 那他们准得大吃一惊,接着就得又是笑,又是嚷,说王葆可真是个飞机制造家。于是我就可以很谦虚地 我这个人总是挺谦虚的 说: 这不算什么。 我趴在床下箱子后面这么想着。同时觉得耳朵边嘤嘤嘤地叫,不知道这是蚊子呢还是什么。脖子上也有点儿发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爬。可是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需要这么躲着么?我需要这么受罪么?也许我是做梦呢? 那就好了,那我就根本用不着在这么个地位上采取这么个姿势了,可以自由自在的了。 可是我这个梦究竟是打哪会做起的? 我又问自己。 我所得到的宝葫芦呢,是不是也 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我的宝葫芦还在桌上待着哩。我正着急,就听到我兜儿里有轻微的响声: 格咕噜。 喜得我心里直念叨: 宝葫芦你真不错,真机灵。 可这是不是做梦? 不是梦,不是梦, 它声音虽然小,可说得很清楚。 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对,这才合理。

二五 我一直这么趴在床底下,好容易等小珍儿他们走了,我才爬出来。我来不及掸掉身上的尘上,就去把那个重要的邮件包裹好,写上地名,跑出去悄悄地寄掉。 我这就一面吹着哨 我想吹一支歌,可总吹不成调,就拼命练习着 一面大踏步走,转一个弯 慢着! 我突然站住了, 这会儿就回家么? 家里可有用不了的时间等着你,叫你简直没法儿对付,那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只好改变路线,放慢步子,在街上蹓达起来。 就这么着,我甩着两个膀子,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我不知道我逛荡了有多大工夫 总而言之,我已经有点儿逛腻了,时候可还是早得很,好像世界上的钟全都停了摆似的。 街上可挺热闹。人多极了:都是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的。 他们都上哪儿去呀,这会儿? 我瞧见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过,心里就这么想。 是上哪个同学家去吧,他们这一伙?再不然就是去访问友谊班上的大同学。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总有地方可以去就是。 我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着,忍不住叹一口气。我平日总爱和同学们和好朋友们一块儿玩,连上街买东西都得邀一个伴儿。我现在真也想去找我的同学们 心里刚这么一动,就瞧见郑小登远远的打对面走过来了 跟他一块儿走的似乎还有儿个人,好像老大姐也在那里面,我真想飞奔上去,喊他们,拉住他们的手。可是忽然有个影子似的东西在我脑子里一闪: 他们上谁家去?是不是找我? 哼,十有八九! 准是这么回事,我料得到,郑小登和姚俊准是向大伙儿广播过了,说王葆一方面栽培了好些名贵的花草,一方面又制造了一具道地的电磁起重机,一方面又塑造了一个出色的少年胸像,一方面又 总括一句吧,又还做出了许许多多令人惊异的成绩。大伙儿一听,当然得嚷起来: 真的!敢情他退出了科学小组,一个人去悄悄儿制造了一个! ( 真的,真的, 我心里回答。 你们可以来参观参观,欢迎得很,欢迎得很。 ) 那,咱们找他谈谈会,好不好?问问他花儿怎么栽的,那些个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 甭,甭,甭, 我心里回答。 我可不在家,我有事得出去。回见,回见! ) 我一转身就钻进了一条胡同,很快地又往北拐了一个弯。我边走边四面看看,生怕又遇见什么同学,比如说姚俊 刚这么一想,我就不得不赶紧停住了步子:因为我猛然发现前面有三个人,一瞧背影就知道 可不,恰恰就是姚俊!还有一个是萧泯生,还有一位是我们的中队辅导员。 于是我连忙向后转。 同志们!我跟你们老实说了吧,这想什么就有什么 当然是我这号特殊人才会有的特殊幸福 有时候可也闹得人实在不方便。例如现在,我就得随时警惕着,无论走在路上,无论跑进什么店里,我总得小心地四面瞧瞧,一面还得努力约束我自己: 可千万别去想你的好朋友了。 我就这么逛了很久,走了很多路。好在我不怕肚子饿,我手上反正随时可以有我想要吃的东西。我还可以随便到什么吃食店里去吃东西,自然而然有钱让我付账。倒实在挺方便。 可是我吃着吃着,忽然又想到了那个老问题: 这是不是真的? 这碗馄饨也许就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馄饨,只不过是 我打了个寒噤。想起来真有点儿可怕:这吃了也等于不吃,吃不吃都一个样了? 那怎么行! 我偏要吃,偏要吃! 我大声说,好像对谁提抗议似的, 我还得吃苹果哩!待会儿我还喝杏仁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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