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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京市人都晓得：金陵有个沈万山，沈万山有个聚宝盆，就因为这聚宝盆，沈万山发了大财，也倒了大霉，说起来故事好多哩。 沈万山是苏州人，从小是个孤儿，靠娘舅过到十来岁，娘舅也养不活他了，就零落到街上要饭。有一回，年三十晚上，家家关门吃团圆饭，他晚饭还没着落，闷头走到一座庙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偷嘴僧人撂出一包鸡毛来。沈万山拾起来一看，不能吃，不能卖。又舍不得甩，就拿它和和烂泥捏泥雀子玩。捏呀捏的，捏上了瘾，越捏越神，捏到九九八十一个，这些泥雀子陡然“叽叽喳喳”一阵叫，翅膀一扇飞起来了。沈万山哪肯白搭心血，拔起腿来就追，一追追了几天几夜，追到个门庭若市的大街，泥雀子才卧倒地不飞了。一问，这块叫集庆，老基础义叫金陵。金陵人欢畅他的泥雀子，争着买，沈万山就在南京立下脚来。 这天，沈万山在秦淮河畔卖泥雀子，瞥见个老人捕鱼，网网都是空。老人叹口吻正要收网，沈万山跳上前说：“老人家，我来试试看。”他手气好，一下子网上一条八九斤的大鲤鱼。第二网，一阵田鸡叫，网上来一只烂乌盆，没得用，随手又丢下河了。接着，他连撒了三次网，几十只田鸡“呱呱”叫，连着三回仍是烂乌盆。 老人说：“留着吧，喂喂猪也好。” 就把烂乌盆留下来了。老人家把大鱼中间段子卖了，头尾拎回家叫女儿烧烧，留沈万山喝酒。谈谈说说，才晓得沈万山是个孤儿，又看他眉目秀气、智慧勤快，就招他做了女婿。 这会儿，沈万山才有了家，三口子过得蛮和气。 这天，沈万山大早晨扫院子，把扔在角落里的烂乌盆请出来洗洁净，好给妻子桂英喂猪水。洗过盆就跟老丈人捕鱼去了。桂英一用乌盆，出鬼了：倒进去的猪食，吃不完事小，越吃越多，披披满满弄了一院子！ 桂英洗了乌盆左看右看，不小心头上一根簪子掉下盆，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变出一盆替子！放铜钱变铜钱，放碎银子变碎银子，我的妈呀，这是个聚宝盆！桂英又欢畅又畏惧，怕传出去惹祸，一直瞒到过年，变的金银实在没处藏了，这才告诉爹爹和老公，两个男性一商量：家有黄金外有秤，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只有出门做交易。人家只当是交易做发了，哪会想到他家有个聚宝盆呐！ 主意拿定，初五一过，沈万山就出门了。他本大利厚，能赚能蚀。几年下来，家私多得连他自己也没得数了。他在城里盖了九十九间半大屋子，此刻的白鹭洲就是他家的花圃。 放马、堆草的地方，后来就叫马道街、堆草巷啦。整个金陵城，沈万山成了巨贾当中的首富。 哪晓得树大招风，沈万山碰到了冤家仇人。 有一回，沈万山在安徽一带做珠宝交易，客栈里碰到个卖乌梅的麻脸客人，姓朱。朱麻子见沈万山带了几大箱珠宝，眼红不过，高低哄着他掷散子玩，就赌那几箱珠宝，赢的拿，输的赔。沈万山拗不过他，就掷哆，一撒手掷了个六六大顺，没得再大了，派他通吃。朱麻子急得颗颗麻眼发紫，不认输，说：“不忙，我还要掷个卅七点哩！”抓起六颗般子一撒，五颗都转的六点，另有一颗，在碗里滴溜溜转了一阵，认真转出个七点来！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眼。什么玩意？有的说，是当方土地帮的忙，他晓得朱麻子是帝王命，“金口玉言”不是玩的，就变个蚂蚁爬在散子上，凑成七点，也有的说，是朱麻子做了手脚。 总归，沈万山是赢家变输家，明知有鬼，也只好拉倒。沈万山见到本地盛行拉肚，死了不少人，急需乌梅做药引子，就赶快派船到外地买来乌梅，在本地贱价出售。不到三天销得精光，救了不少人人命，可这桩好事把个朱麻子害苦啦：他原想趁机在乌梅上发笔横财的，没想到沈万山出来做好事，害得他积压的一批乌梅没人要了，霉的霉，烂的烂，连赢来的几箱珠宝，都蚀光。气得朱麻子直跺脚：“好你个沈万山！有朝一日遇到我手里，不叫你冲家，我朱字倒过来！”调睑就当兵造**去了。 几年一过，朱元璋在南京登基做了帝王。这天，穿了便装，跟智囊刘基两人下馆子，跨进了沈万山新开的酒楼。沈万山刚巧在店里，刘基跟他有私交，就跟他耳朵边说：“来人是当今的朱帝王！”沈万山一听，赶快亲自伺候。一看，这皇上是个熟脸嘛。细想想，是安徽客栈里的朱麻子呀！沈万山蛮欢畅，立即招呼：“噢——，朱，朱……”朱元璋麻脸一绷，冷眼瞧了他半天，才笑笑：“你是沈老板，我记得，记得！”吃过饭，沈万山不愿收钱，朱元璋哈哈一笑：“老弟。会东的日子在后头哩！” 果然，朱帝王要造城墙，叫沈万山出钱了。沈万山爽气，二话不说，认包了南门一段城墙。沈万山平时人脉好，爱周济人，一声说造城墙。四面八方都来相帮，加上钱多粮足，期限不到他那段就完工了。 朱帝王不信，亲自同刘基来看，左查右验，挑不出岔子。陡然他麻脸一挂：“沈万山，你犯了欺君之罪啦！” “皇上，这……”沈万山觉得他说笑话呐。 朱元璋一本正经：“你这段城，竟敢比我的金奉殿还高！” 刘基有数：不是城墙高，是这一段的地身高，立即诠释、说情，才允了沈万山扒墙重造。 哪晓得一挪墙窝子。坏事：碰到一处海眼，水“哗哗”直冒，泥包沙袋高低填不满。 帝王急了，问刘基有什么办法。刘基闷声不响，半天才说：“有是有，就怕难办。”不由得帝王催问，他只好说：“沈万山有个聚宝盆，只有它能填海眼，还要找个叫填得满的人去填。” “这有何难！”帝王哈哈一笑：“我派人去要盆，你去找那个‘填得满’！” 当天晚上，沈万山为了罚他扒城的事，心里抹不平，喝了药，早早上床睡了。妻子一旁劝他：“罚就罚呗，罚光我们另有聚宝盆哩！” 话没说了，帝王派人来拿聚宝盆了，带来一张御笔写的二指宽借据，言明三天后三更前偿还。伴侣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借是不借呢？沈万山再看看帝王的亲笔，心想：金口玉言还能不作数么？就说了声：“遵旨！”就把聚宝盆交把来人拿走了。 朱元璋拿到了聚宝盆，眉飞色舞。刘基呢，化妆成算命先生，走街串巷、还真访到一个卖柴的壮汉，叫田德满，被刘基一顿好话。骗到宫里。当晚，就叫他头顶聚宝盆，去填那个海眼。可怜田德满才走到海面前，陡然一股吸劲，“呼噜”一声。就把他吸进了海眼，聚宝盆正好嵌在海眼上头，盆里泥巴不住地长，一刻功夫就把海眼堵死了。那段城后来就叫聚宝门啦。朱帝王怕田德满冤魂不散，就在城门洞里放了个铁人人，封他为护城神。 这边，三天一到，沈万山伴侣就眼巴巴地望，望呀望呀，望到半夜梆子敲过四更，还不见人还盆来。沈万山来气了，心想：等三更一敲，我就拿着借据去找帝王，看他这金口玉言的一国一之君，脸朝哪块搁？哪晓得怪气哩，一直等到天大亮，也没听见敲三更。沈万山出门去问打更的老头，老头说：“是帝王下的令呀，走今儿起，金陵城里不许打三更，哪个打，杀哪个的头！”果然，今后南京就不打三更了。 沈万山哪想到朱帝王来这一招！伴侣俩气得七死八活，不吃不喝像两个白痴。一直到了第七天上，沈万山陡然开窍，对妻子哈哈一阵大笑：“桂英，你我白活了几十年！怎么会相信个帝王佬儿？要杀要剐，还不全在他一句话？罢罢罢，拿去就拿去吧，人家没得聚宝盆，还不照样过一辈子？再说，我们另有不少家私哩！”说得妻子也“扑味”发笑，袖子一卷，亲自烧菜烫酒去了。沈万山失了宝，好轻易自解自叹消了气。这天，朱帝王突然召他进宫，当着文武大臣，赏了他一个“洪武金钱”，笑嘻嘻说：“联念你献宝造城有功，特赏你这件国宝。” 文武大臣个个又好气又可笑：人家为造城险险乎冲了家，不赏还罢，赏他这么个小钱，不明摆的叫人呕气么？沈万山倒欢欢畅喜接过小钱说：“谢皇上，小民一定将此国宝世代相传，永念皇恩。” 一回家，沈万山就拿小钱缝了个鸡毛毽子，跟十来岁的小儿子踢着玩，嘻嘻哈哈闹笑了一阵，就上后园子里看花卉去了。 小儿子一个人踢够了正要走，门口来了个老乞丐，小儿子立即掏钱，掏来掏去没得分文。老花子笑起来：“小少爷，毽子里不有个小钱么？” “那行，给你！”毽子给了叫花子。 叫花子去买馒头，店员说：“这什么钱？没见过嘛！” 恰巧皇宫里两个差人经过，一看是枚御钱，不问三七廿一，当下把花子绑走了。帝王晓得了，心想：洪武金钱除了沈万山旁人没得，他胆敢把御钱赏花子，这盘儿死定了。可花子死活不愿招，就决定当晚传令沈万山：明儿大早带洪武金钱上殿，跟老花子当面临证。 沈万山急吧，角角落落找，找不到毽子，小儿子睡得正香，被他猛推醒了，想想，说：“给老花子了！”沈万山呆掉了，晓得自己死光临头，叹了口吻，冲出门碰碰命运去。 第二天早上，朱帝王升殿，问了：“沈万山，联赏你的御钱带来了吗？我要收回，从新赏你一件国宝！” 沈万山忙说：“皇上，小民我无功不受禄，赏我一枚御钱，足够我世代受用了。” “少空话，把御钱呈上来！” 文武百官都替他惊一身盗汗，沈万山倒不急不慌掏出个红绸包给人呈上去，帝王打开一看，眉毛吊多高一一愣住了：包里端端止正一枚洪武金钱，跟花子的一模一样！ 本来，一个在钱局当过差的老铜匠，连夜帮沈万山赶做了出来，除了少个暗记，局外人是分不出真假的。朱帝王想叫人来验验真假，可两个小钱一模一样，也分不清哪是哪个的来，干脆歪着斧子砍，大喝一声：“沈万山，你胆敢拿假钱来诱骗我皇上，拉出去斩首！”一句话没说了，花子陡然“扑咚”一跪：“万岁爷！假钱是我的，我做得玩玩的，哪晓得犯法，今后再不敢啦！” “什么，是你？”帝王倒一时下不了台。 “是我，求万岁爷饶命！”花子头磕得“咚咚”响。他心里话：横竖我也活够了，今儿能替沈万山去死，倒报了个恩典。 “拿花子推出午门问斩！”帝王一声令下，刀斧手正要上前，沈万山站出来喊：“慢，一人干事一人当，假钱是我做的，要杀杀我，跟花子无关！”文武百官一齐跪下替沈万山讨情。朱帝王心想：也罢，留你个整尸吧，就改判沈万山发配云南放逐。 临行的头天晚上，刘基问沈万山有什么话说？沈万山摇摇头讲：“只有一桩，明儿我出了南门，望老先生把城门大开三天。我好一路走，一路转头，望见金陵的父老兄弟呀！”刘基点头承诺。 第二天，沈万山瞥见沿路的人摆了瓜果茶食为他送行。走到离铁心桥七八里路的地方，转头一望，背面跟了黑鸦鸦一大阵白鸽、黄雀，沈万山晓得都是他的财宝变的，站住脚大喝一声：“我沈万山落到这步境地，你们还跟我做什么！”那些怯弱的雀子一吓，扑扑落落掉了一地，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石头子儿。后来这地址就叫石子岗了。 沈万山出了城，一步气转头，望金陵的父老，很多胆大的雀子还跟着他飞，一直飞到云南，拱进山肚里变成了宝矿，要不那一带的黄铜、白铜怎那么多呢？有的说，沈万山半路就饿死了；也有说，他走到半路，被成千上万的鸟雀接上苍去啦，他是活财神下凡嘛！沈万山前脚走，朱帝王后脚就派人去抄家，抄到哪块，哪块飞出一阵彩雀子，呼呼啦啦走大开的南门出去，飞了三天三夜，飞得净光。帝王佬儿呢，连一文小钱也未曾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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