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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头牛的故事。爷爷属牛。奶奶嫁给爷爷的嫁妆是头牛犊。牛犊毛色锃亮，生龙活虎，一身金毛披在身上露出两只黑色的大眼躲在墙角一边啃食着杂草一边晒太阳。真是头好牛。每个人都夸它。爷爷喜欢这牛，吃饭剩下的窝头都要偷偷的扔给它，盼望着它能快点长大可以下地干活。奶奶则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眼。大眼像个孩子一样被赋予了名字，但也只能走着一条牛的命运。北方的天气冷的早，一层霜雪一层寒，春冬草料吃紧，爷爷经常在冰天雪地里放它。大眼比其他的牛要聪明，会自己用蹄子刨雪找草吃。一个冬天过后它就越发强壮，背脊上长出一团火红色的毛，头上的角也窜了出来，弯曲着向前，威风凛凛。公牛的发情年龄比较早，大眼比较流氓，爷爷放它时，它总想着往生产队里母牛背上跳。发情的公牛赛猛虎，爷爷防止它造孽给它穿上鼻具，一个铁环从它鼻子里穿过，被人一拽生疼。大眼不听话，爷爷就去牵它鼻子。大眼为此也老实了几天。事实上鼻具不一定管用，大眼咬断了绳子，踢了生产队里的老张头然后上了生产队里的母牛。老张头是生产队管着放牛的，身材瘦小，常年一破马甲挂在身上，烟袋不离口吧嗒吧嗒个没完。他被踢后不干了，口里骂着娘向大眼抽去，大眼见形势不妙转头跑回了家。很多事情往往应了机缘巧合，从此老张头看大眼便横看竖看不对眼，变着法子要和大眼这畜生一般见识，当然这是后话了。人会争风吃醋，牛也一样。村里的公牛大概是因为这事和大眼过不去，放牛的时候，经常和大眼发生冲突。想来大眼也是个倔种，明明还不算成年却涨着愣头吧脑的劲把一个个向它挑衅的公牛给打败了，几天下来遍体鳞伤，但好像精神了不少。从那后村里的公牛见它都是躲着走的。老张头向生产队队长告状并添油加醋的说看到大眼上了生产队里所有的母牛。几天后生产队长找到了爷爷。因为大眼造孽，母牛怀了犊子就不能下地干活了，怀了种就得生，生下来又得多一份口粮，爷爷二话没说赔了五十斤粮食才算了事。五十斤粮食在那个饿的吃不上饭的年代简直能要人命。奶奶生气给他闹说：“你明天把它给阉了。”爷爷不同意，他说：“没有了那玩意儿能叫公牛吗？我就喜欢它这种霸道劲，你看村里那些公牛还有没有点牛样。”其实我们都知道爷爷喜欢它的脾气。大眼倒也争气，长大了也稳重了不少，吃得越来越多，背高腰粗，眼如铜铃，头大似盆，十分有劲。村里邻居要用牛车都来找爷爷，忙前忙后爷爷为此也多了一份营生。大眼不亏是大眼下地干活是把好手，分分钟就能把一亩地给耕完。耕完地爷爷摸着它笑嘻嘻着抽着烟袋看着周围的村民一脸自豪。“老尹，把这牛借我们使使呗？”周围几户找到爷爷想要借走大眼。爷爷头摇的和拨浪鼓是的说：“牛白天赶了一天路，太累。大眼啃着轮沟子里的杂草时不时的向人群里望去，隔着冬日傍晚温和的光芒它像是也听懂了几分，十分不满的呼哧呼哧的打着鼻哨，瞪着眼，一人一牛倒也默契。爷爷还是心软，经不得劝，最终一摆手让人把大眼牵走。大眼生性散漫，又属牛，牛脾气上来哪能肯听众人的话，套上犁耙的时候就撒泼大跑顶伤了人，好在伤的不重。老张头不知何时从人群里窜出拿出鞭子就往大眼身上抽。鞭子落下，一鞭子打在头上，一鞭子打在背上。爷爷跑上前夺过鞭子把老张头推到在地大喝：“去你妈的，要抽抽老子。”老张头惧怕爷爷和那些人都不再说话了，爷爷给大眼套上犁，一直干到凌晨，把大伙的地耕完了。时急时，事赶事。恰逢彼时奶奶胃疼的毛病犯了，疼得在地上打滚，爷爷当夜给大眼套上车拉着奶奶去了镇上。辛亏及时，奶奶才得以康复。一人一牛累个半死，大眼趴在草棚里喝了三桶水就病倒了。大眼不吃不喝，不反刍，趴在地上低着头。爷爷找遍十里八乡各种兽医都没能治好它，它目光呆滞，偶尔伸出大红舌头，舔吸着自己的鼻孔，木木的望向远方。这是累的。逢人遇见大眼便是这句话。这下把爷爷给愁坏了。大眼四天没吃东西，毛色也暗淡下来，口中的粘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地下的土，泥水糊在脸上脖子下，累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下叫也叫不起，翻着眼睛四处张望。它白天趴着，晚上趴着，下雪天趴着。飞下的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在它身上，人走上前，它也不看你，打着哆嗦歪着头发出嗤嗤的鼻息。爷爷拽出几根麻袋披在它身上，它从麻袋里探出头鼻子里冒着白气逐渐融进了雪里。到底是没死成。某天它伸出前蹄子左右摇晃着耷拉的耳朵像刚出生那会学走路一般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是一群牛。老张头又放牛了，它起来去缓缓的靠近它们。老张头见到它拿起鞭子就打，它倒在地上，爬都费劲尚谈站起逃跑，几鞭下去皮开肉绽。发觉还不解恨，捡起路边的棍子猛烈地朝大眼头上抡去，大眼一扭头这一棍子打在了它眼上眼睛被砸开，挂着掉下的眼珠，鼻子里淌着血水混杂在口中喷出血沫子发出锐利的叫声。老张头走上前啐了口唾沫骂道：“你个死物，让你再踢老子，吃了你的肉老子才解恨。”到底是破鼓万人捶，何故和一头牛过不去？有些人就这么想，畜生终究是畜生，打死了贱命一条。他或许又是和爷爷那一推置气，觉得牛仗人事才耀武扬威。大眼剩了一只眼了，加上之前的病又是倒地不起。爷爷去找队长理论却被赶了出来急的他破口大骂：“这群狗日的，也不给咱留条活路。”爷爷不干当下抡起袖子要和老张头干仗，老张头理亏躲在屋里不出来。爷爷回家拿了斧子直奔队上，踹开屋伸手把老张头拽出，提斧便砍。奶奶赶到拽着年幼的爸爸扑通给爷爷跪下说：“看看俺们娘俩。”爷爷心软，扔掉了斧子，眼泪夺眶而出。大眼是它半条命啊。他们才不会管你的死活，那个人穷事多的年代，逼死你尚且容易，何况是头牛。没法说别人什么，这本就是个生命不等值的世界。大眼还是终日趴在草棚，身上的像是被蒙在身上的树皮，干枯凌乱，几天不吃不喝身子缩了一圈，它趴在那，口鼻里流出血水一绺一绺的淌下打湿了脖子下的毛，时不时的咳嗽几口喷出血沫。“卖了吧，天这么冷，怕是活不了了。”奶奶给爷爷说。爷爷叼着烟袋不语。有人经历苦难能奋起，风雨之后见彩虹，命运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牛的命运也一样。大眼注定了苦难中存活。某日清早奶奶冲进屋兴奋且惊喜的对爷爷喊：“当家的，当家的，快出去看看”。大眼站起来了，正在水桶旁喝水。爷爷跑到大眼跟前抱着它的脖子，高兴地哭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再也不让你受苦了。”大眼静静的看着他，伸出舌头来舔他，爷爷高兴极了。大眼在爷爷的细心照料下身体恢复了强壮，背脊上的那团红毛也亮了起来。它渐渐的能干重活了，和先前一样，拉车、耕地。傍晚十分，伴着夕阳总能见爷爷和大眼一同回家，画面静谧且美好。人人都称赞这头福大命大的牛，老张头咬牙切齿暗自发狠称就算它好了也饶不了它。他是有多见不得别人好。总有些突然性让人猝不及防，爷爷吃完饭给大眼刷毛时，突发脑溢血倒在大眼跟前。大眼没有像其他故事里的传奇动物一般会呼救，它没有那么神奇，虽然它也会悲伤，它只是在当众人抬爷爷去医院的时候发出了几声嚎叫。奶奶以泪洗面，为救爷爷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是大眼。生产队以一百块的价格买走了大眼，大眼上路的时候依旧不吭声，迈着均匀的步伐，不慌不满的走进了生产队。但这些都没有挽回爷爷。大眼去生产队后恢复了它不吃不喝的状态，奶奶说自从爷爷被抬走的时候它就没有吃过东西。 众人说，这是它过度悲伤，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它表达悲伤的方式。几天下来，大眼饿的消瘦，颓废地趴在墙角里，这是它的窝。时间久了它瘫了，谁都看它不顺眼，谁过来都得踢一脚抽一鞭子，尽管它没有招你。昔日威风的大眼，只能任凭老张头拿鞭子狠狠地抽它，抽它头，抽他身子，啪啪地一下又一下。它不吭声也起不来。最后大眼真的死了，它这次没能逃离厄运。正值日头西下，它四肢僵硬，吐着舌头，仅存的一只眼里黯淡无光，倒在地下一动未动。它死之前大叫一声，低沉低沉的，弹起了周围的粉末混杂在空气里。生产队决定剥了它给大伙分肉，结果用坏了三把刀。到底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最后用了一天把大眼煮完，连邻村的人都闻到香味了。分肉那天，老张头心急，偷塞嘴里半个牛心，一口气没上了噎死了。他应了自己的话，真的吃了大眼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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