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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故事之一个人的一辈子你一生的故事之一个人的一辈子
李小木的小江湖
发布时间：09 2919:392016年11月11日，国内是全民疯狂的“剁手节”，这天英国上映了一部美国电影《降临》，由美籍华裔作家蒋特德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改编而成，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位语言学家和一位物理学家。
这本书是2015年5月份出版的，一五年暑假我去纽约出差，一位女士把它当成纪念品送给我。
这是部短篇科幻小说，一出版就在语言学界引起巨大反响。我读了很多遍，也多次把它拿到课堂上跟学生们讨论。
整个故事是基于“费马原理”来写的：地球的上空突然出现了十二个不明飞行物，分布在十二个不同的国家，外星人向人类发出讯号，但我们并不能解读。
它们的文字犹如中国水墨的闲笔，如雾如烟，瞬间呈现一切意义旋即消散。美国军方找到了语言学家露易丝和物理学家伊恩，希望两人能够合作破解外星人的语言之谜。
在数次的接触过程中，露易丝突破了人类线性思维的限制，即能够预知未来。
这其中涉及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语言结构决定思维习惯。也就是书中露易丝说的“当你学会了一种语言时，这事实上会重塑你的大脑”。
人类语言虽然分为众多的语系，但都逃脱不了线性结构。拿我们的书写方式举例，除了极少数的从上到下，绝大多数都是从左至右。
时间对我们来说像一条长河，我们只能看到过去，而外星人的文字是回环非线性的，时间对它们来说，像一个湖泊，过去与未来同在。
我们依照先后顺序来感知事件，将各个事件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因与果。而外星人同时感知所有事件，并按所有事件均有目的的方式来理解它们，有最小目的，也有最大目的。
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光传播的路径是光程取极值的路径，有可能是最小值，也有可能是最大值，甚至是拐点。
露易丝预测到她会和伊恩有一个女儿，而女儿将会在二十五岁时因为一场意外离世，在这之前，丈夫也会因为她一开始的隐瞒选择离婚。
我和学生们都设想，如果她拒绝和伊恩在一起，或者不要这个孩子，故事会不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其实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因果论”。
你以前也跟我讨论过，物理学中的一般公理都是因果关系，而费马定律的变分原理却是目的导向。
就像露易丝说的，当我们以目的论来看世界的时候，每个事件都有其发生的必然性，我们要做的只是全身心融入，彻底理解这些必然性。
当你拥有了改变未来的能力，实际上也明白了未来的不可改变性。
Enoch相信我一定会对这部电影感兴趣，那天又正好是周五，他就自掏腰包给公司每个人发了一张电影票。
其实被视觉化后的故事效果远不如文字激发的想象力来得震撼，即使这样，回忆也犹如泄闸的洪水一样在我脑海里不断涌现。
因为早就对情节了如指掌，前半部分我还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电影中露易丝的女儿很可爱，巧的是她也叫Hannah，所以后来Hannah问我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时，我也模仿着露易丝回答女儿的答案回答她：“你的名字很特别，因为它是个回文，正着读和倒着读是一样的，在物理学中，对称性对应着守恒，”
我拿过床边Hannah的画板，画了一个圆，“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离别，所以在之后的节点，我们和daddy、mummy还有爸爸的爱，会碰撞出新生。”
为了区分，Hannah叫她的亲生父母daddy和mummy，叫我妈妈，叫你爸爸。
Hannah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拿起画笔写下她的名字，“H a n n a h, h a n n a H”，Hannah高兴地拍手，“妈妈，真的是一样的。”
在影片的最后，露易丝听完伊恩的表白说：“我都快忘了被你抱着的感觉了。”
这句不经意的台词，瞬间击溃我的漠然。
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又哪来的感同身受？
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同事们见状都悄悄走了出去，Enoch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我。等到影院里的灯打开，我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出了影院，Enoch送我回家，在车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楼下，我转头对他说：“你上来吧。”他有些震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邀请他去我们家。
Hannah已经睡着了，我把Enoch带到我们的照片墙前，小声地向他讲述着我们的故事，窗外车水马龙，窗内万籁无声，我拿下一张照片递给他，哽咽着说出你的姓名，“他叫江莫丞，是一位优秀的量子物理学研究者，我们是在一场学术会议上认识的，那天他穿了一身酒红色西装，星辰万物幻化他眼中，我看见了整个世界。”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脑海里又浮现出你当时的模样。
Enoch看了看手中的照片，我猜他应该想起来了自己在签约仪式上穿的那套衣服。
我把目光转移到墙上继续说：“你一直认为你是我的追求者中最幸运的一个，其实并不是，因为你的背影和中间名很像他，所以我给了你接近我的机会。每次在你身后给你做翻译的时候，我都感觉就像他回来了一样。”
我对着照片给他一一讲述背后的细节，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照在你的脸上，看向你的那一刻，天地都亮了。
最后我打开了樟木箱，小心翼翼地拿出你留给我的那封信，“你知道为什么我对爆炸有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吗？不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死，而是因为他在一场爆炸中和我失联了。”
我颤抖着抚摸着信封上你的字迹，缓缓勾起唇角，“他是我唯一的追求，上天把他带走，庞然如夜空，都弥补不了他留下的空白。”
Enoch全程没有作声，他只是把照片放回原处，叮嘱了我一句“好好休息，这个周末你不用加班”就转身离去。
阳台上飘来淡淡的花香，我又忆起有一年周总理生日，我们一起去他在法国的故居，我对着墙上墨绿色的纪念碑骄傲地宣布：周总理是我的男神！
你眯起眼睛看向我，“那我们谁在你心中的地位更高？”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的男神啊！”
你虽然装作生气不理我，但还是给我买下了一盆总理生前最爱的海棠。莫丞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并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因为你早已融入我的生命，随着我的心脏跳动，伴着我的血液循环，怎么会有地位高低一说？
我走到阳台上关上窗子，看到海棠花未眠，我想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新的一周开始我去上班的时候，Enoch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对我比以前更加宽容。
他记下了我跟他提过的每一个节日，比如我们相识的纪念日、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你的生日、你求婚的日子，当然也包括，你离开的日子。
每一个节日他都给我放假，让我有充足的时间来给你准备礼物，更重要的是缅怀过去。
他有时会跟着我去商场，如果我对哪件男装多看了几眼，他会主动拿下来试穿，然后让售货员找一件小一码的包起来；
他把公司在中国市场赚取的收益拿出一部分来成立基金会，支持量子物理学家的研究；
他鼓励我坚持给你写信，把我们所有的美好都记录下来，不至于哪一天由于记忆力的衰退而丢失；
他开导我勇敢地回想有关你的一切，告诉我给我带来伤害的只是那场意外，与你无关；
他愿意倾听我关于你的所有心事，并由衷地赞美你的过人之处；
他有一次去美国出差回来带回来两枝电路笔，它的墨水含有金属成分，所以画出来的线条具有导电性能，一枝送给Hannah，用来激发她对物理学的兴趣，另一枝送给你；
他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男装系列更名为“Morcheng”，以此来纪念我们的相遇；
他把我们的故事融入产品宣传片，让原本冰冷的回忆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他知道我在想你想到发疯的时候喜欢通过帆船运动来纾解，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约我去沙地海滩远航……
他和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不一样，他们只会教我怎样遗忘，而他却教我如何更深地记着。
他告诉我，把我们最爱的人从记忆里生生抹除，这种行为无异于谋杀。
在我为自己的病情感到不安时，他告诉我抑郁症不是不堪的，它和你受凉了会腿疼一样，只是某一个环节出现了一点故障，不用为此感到羞愧，更不要有任何负罪感。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自己也是一个病人的同时，竭尽全力地治愈我。
Enoch的父母是商业联姻，这段建立在利益纽带上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幸。
他的父亲桃花不断，母亲因此长期患有抑郁症，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Enoch在跟我描述他们的父子关系时，用了“hostile（充满敌意的）”这个词，在他父亲的眼里，Enoch只是一个法律上的爵位继承人，毫无亲情可言。
母亲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所以在她去世后，Enoch变得桀骜不驯，落拓不羁。
他曾告诉过我，他学习心理学只是为了寻求自我的救赎。
Enoch很平静地向我叙述完这些，这是他第一次向人提起他掩埋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非常理解他的感受，说出口的伤痛都能平复，绝口不提的才痛彻心扉。我们是一类人，习惯了沉默的压抑，久而久之，只有麻木才能让我们感到舒适。
一天中午我在巴斯上课，下课后发现Enoch在门口等我。
他指间夹着一根吸到一半的香烟，看到我连忙转过身去掐灭。他告诉我：“Ellie，我要开始准备夺回Harris了。”
Harris是Enoch家的家族企业，主要活跃在房地产领域，在他爷爷退休后，一直由他父亲负责经营。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Harris遭受重创。尤其在2013年之后，英国提出脱欧，首先是脱欧的不确定性严重阻碍了投资，其次是英镑大幅贬值，通胀攀升，而且，英国上调国内二套房印花税并停止廉价信贷资金供应，冲击了多数伦敦高净值客户的后续购房需求。
英国全境，尤其是伦敦地区的投资性房产交易大幅缩水，Harris的市值几乎一夜蒸发。
在这种情况下，Enoch的父亲非但不采取有效的补救措施，反而以硬碰硬，外部威胁加上内部腐败，Harris已经面临绝路。
“Harris虽然是我们的家族企业，但是里面包含了很多我母亲的心血，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我父亲毁掉。”
对于母亲，他始终是敬爱的；对于父亲，他向来避而远之，却总存在一种切不断的联系对他施加阻力。
夺回Harris，意味着他正式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Enoch的父亲并没有把Harris交给Enoch的打算，他更愿意把它交给自己听话的私生子，而Enoch绝对不会允许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弟弟”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
Enoch虽然硕士毕业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心始终没有离开Harris，Harris虽然只剩下一具空壳，但以Arcynis目前的实力，很难圆满完成任务。我们必须在Harris的股票跌到最低点之前拿出足够的资金完成股份收购，架空Enoch父亲在集团中的权力。
Arcynis最有价值的市场是中国，但在进入中国市场初期，产品仅限于高端服装，目标市场太小，品牌知名度不够。
早在2013年，中国就和瑞士签订了《中瑞自由贸易协定》，2014年7月1日起正式生效，届时瑞方将对中方99.7%的原产出口产品立即实施零关税，中方将对瑞方84.2%的原产出口产品最终实现零关税。
经过一系列商讨分析，我们决定把Arcynis的部分产业转移到瑞士，并投资瑞士与中国互补性最强的领域。
暑假我带着Hannah来瑞士的卢塞恩，对合作事宜进行最终确认。
这里是度假的绝佳地点，天朗气清，山明水秀。我非常珍惜和Hannah在一起的时光，工作再忙，我都坚决保证陪她的时间。
我一直相信，陪伴是最好的教育。国外的幼儿园上课时长比较短，所以Hannah有相对较多的空闲时间，我常带着她去工作。
我讲课的时候，她自己坐在后排看书画画，有时我猜想她对语言有强烈的兴趣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也会带她去公司，让她体会生活的不易，趁机教育她勤俭节约。
我还会陪她去上课，为了她学小提琴，我在三十岁“高龄”学会了钢琴，她喜欢马术，但因为这项运动的危险性，有时会产生抵触情绪，这时我会跟她一起上马，消除她内心的恐惧。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们每周都去福利院看望小朋友，我从小就给她灌输热衷慈善的思想，并告诉她投身公益事业的意义：有一天奶奶和我都会离开，但是如果我们埋下了爱的种子，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人继续爱你。
谈完合作，我骑着自行车带着Hannah去野外吹风。
卢塞恩是德语区，我在这里基本等同于文盲。
Hannah的学校里有德国老师和小朋友，所以她能用德语进行简单的交流。一路上Hannah尽职尽责地担任我的小翻译，看她不时点头皱眉的样子，颇有几分我的影子，这时我往往情不自禁地开始得意，Hannah是我最成功的投资。
Hannah也问过我：“妈妈，你会那么多语言，为什么偏偏没有学习德语？”
我模仿着网络上的一句流行语回答她：“我也曾梦想学贯中西走天涯，看一看德语世界的繁华，后来因太懒取消原计划。”
大学时我有一位同学打算去德国留学，我本想跟着她一起学德语，但是她有一天给我看了一样东西，我因此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个很长的德语句子，占据了一页多纸，惊奇的是，在一页的长篇累牍之后，主句谓语终于出现在第二页，德语复杂的语法让我从此对它退避三舍。
到达琉森湖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晚霞，和瑞士其他宝蓝色的湖水不一样，琉森湖是晕染的水墨蓝色，和Hannah的眼睛一样清澈。
在Hannah三岁生日时，我照着她眼睛的颜色买了一块蓝宝石，打造成项链给她作生日礼物，Hannah一直挂在颈间。
湖面上又优雅娴静的天鹅，Hannah即兴诵诗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满脸骄傲地看着她：“那是天鹅更优雅呢，还是妈妈更优雅呢？”
Hannah皱起小眉头仔细想了想，“当然是妈妈呀！”
“小鬼头。”
我透过雾气又看到那年你和我在琉森湖边，我问了你同样的问题，你摆架子要我说出你十条优点才肯回答，我冥思苦想，“灵魂有深度。”
“过，下一个英语版。”
“Handsome.”
“过，下一个法语版。”
“Intelligent.”
“过，下一个日语版。”
……
好不容易凑齐十个，你却给出了我不想听到的答案，我气得在湖边暴走，你又欠欠地追上来说好话。
“妈妈，我们该回家了吗？”Hannah拉起我的手。
我猛然惊醒，“回。”
卢塞恩的小路很安静，静得只有自行车后座上Hannah的歌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路边还是一样不知名的小花，夜夜映照着带泪的月华，Hannah的歌声停下来，我的速度也慢下来。
回忆与现实重合，就是在这条路上，你和我并肩骑着自行车，那时我们约好要这样走一辈子，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我一个人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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