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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11日，西安一大学门前，两名女保安在执行车辆进出管理工作 本报资料图片记者叶原摄不当班的时间，保安老韩就喜欢窝在地下室宿舍里看书 本报记者李勇刚摄 他们，是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保安，大多来自外地，是城市里的低收入群体； 他们，和我们同处一个小区，却生活在边缘；他们，渴求着你我的微笑，渴求着社会的尊重…… 尴尬 同学聚餐：保安、陈处长、王总 聚餐结束后，保安谎称家里有事不去看戏了，其实他是要上班 1月29日，农历正月初七。阴冷的西安城，腊月的最后一场积雪还没彻底融化。 上午9时许，保安老巩接到一个电话，小学同学“陈处长”说北京的“王总”回西安了，请大家晚上去长安的老李家喝酒。 挂了电话，老巩一阵小激动，同时也有点尴尬。激动的是小学伙伴聚会喝酒还记得他，尴尬的是自己只是一个月收入不到两千元的小保安，参加这样的同学聚会是否合适？ 思索再三，老巩决定去。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无论别人怎么看自己，首先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为了这次聚会，老巩专门换上了平时没多少机会穿的西装，临出门把皮鞋擦了又擦。 这是一次阔别多年的小范围同学聚会，一共来了五个，除“陈处长”和王总、老巩外，还有当中学老师的老李、在西安郊县上班的“杨科长”。 这顿酒喝得很尽兴，让老巩大感意外的是，桌子上的人都没有提及和各自工作有关的任何话题。这让老巩顿时感觉到身心无比的轻松。 酒席散，北京回来的“王总”邀请大家去“易俗社”看秦腔。老巩只好说自己家里还有事，不得不先走一步。“王总”还想挽留，“陈处长”帮他打圆场说，老巩家里真的有事，就别为难他了！ 看到“陈处长”一行坐着轿车绝尘远去，躲在路边等公交的老巩鼻子酸酸的。但很快他安慰自己说，相比走路或骑自行车，有公交车坐也挺幸福。 老巩说的“家里有事”其实是自己晚上7点要值班，当保安两年来，这个点到岗可谓“雷打不动”。从晚上7点到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7点下岗，老巩已经习惯这个昼伏夜出的作息规律。 出生于1964年的老巩是渭南人。早年，他一直从事皮革手工业，2007年春天，老巩经熟人介绍到西安一工地看大门。 2009年，老巩想换一份更合适的工作。他当时对新工作的定位是：工资和看大门差不多就行，每个月最好能休息几天，最好有食堂能解决吃饭问题。 一个渭南老乡告诉他，西安曲江一高档社区招聘保安，月工资1800元，管食宿，每个月还可以休息四天。 很快，老巩就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上班。这是西安曲江众多高档住宅社区中的一家，院内全是小高层，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物业公司在距离小区10分钟路程的村子里有一家食堂，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后，老巩就和其他保安一起去食堂吃免费的工作餐。住宿的地方则是在小区的地下室，仅4平方米。回到房间就必须拉换气扇，否则时间一久就会感觉心里堵得慌。 狭窄的宿舍里摆了两张架子床，4个人分上下铺而睡，过道窄得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尽头的简易桌上摆着一些碗盆灶具和几包已经拆开的方便面。 工作一段时间后老巩发现，保安这个职业虽然琐碎繁杂，但要做好一名保安必须要做好两点，首先要记性好，大脑里要建立业主的档案；其次要腿脚勤快，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业主的认可，相互认可了也就好打交道了。 梦想 小保安也有“老板梦” 小区里一位当了老板的业主，30岁以前一直在干保安 老巩所在保安班隶属于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班长是他们二三十号人的“老大”。保安班有一辆喷写着“巡逻”字样的电动摩托，老巩说这是班长的“专车”。 班长今年26岁，长得很秀气，众保安在背后都喊他“小四川”。 “小四川”来西安做保安有5个年头了。这个出生于四川内江的农村小伙中专毕业，特别喜欢文学，尤其对陈忠实等人的作品爱不释手，所以西安一直是他梦想中的城市。 2006年，“小四川”追随亲戚来西安做药品生意。后来由于一起医疗事故，亲戚的生意赔了个精光。2007年开始，无一技之长的“小四川”先后做过饭店服务员、保险推销员、业务员等职业，但都未能长久。后来，有熟人拉他去做传销，结果可想而知。 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经老乡介绍，“小四川”先是在西安南二环附近一家小区做保安，后来被当时的保安队长带到了曲江现在的物业公司。 谈到这些年做保安的经历，“小四川”总结说待遇低、劳动强度大。 和社会上许多行业一样，保安这个行业也讲究论资排辈。“小四川”回忆说，他刚开始做保安时，老保安经常把他当做丫环一样使唤，买烟倒茶更是家常便饭，最典型的是每次值班到后半夜，老保安就会对新来的保安说，你认真点待着，我去值班室迷糊一会儿。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四川”发誓自己将来成“老保安”后，一定不欺负新保安。 在“小四川”的眼里，业主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群，且“好坏”两极分化很严重。“有的业主对我们这些保安特好，而有的业主横挑鼻子竖挑眼，随时都会给保安"找事"。” “小四川”认为，业主里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和国家公职人员都比较友善，而生意人、尤其是一些暴发户小老板往往“特横”，总是摆出一副有钱人的架势。 “小四川”回忆说，2011年秋天的一天，凌晨2点多，公司打电话给正在休息的他，说有业主投诉保安打人。他跑过去一问，原来是一位业主酒后开车下到车库后，把车没有停在自己的位子上。值班的保安让他停好车再离开，结果这个业主和保安大吵。其他几个保安闻讯过来劝说，结果业主就投诉说保安打人。后来多亏地下车库的监控摄像头证明保安没有动手，一场纠纷才化解。 每月两千多一点的收入让“小四川”也曾动摇过，但后来一次和业主的谈话让他看到希望。 那是2009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一位40多岁的男业主驾驶一辆宝马轿车在地下车库停车后，和“小四川”聊了聊。 “小四川”对这位业主的印象不错，但只知道是一个小老板。聊天后才得知，这个业主30岁以前一直在当保安，后来自己逐步创业才有了今天。这让“小四川”内心无比激动，他最终留了下来。 2011年春天，由于工作优秀认真，“小四川”被提拔做了保安班长。 “小四川”告诉记者，2012年他有两个奋斗目标，一是回四川老家办婚礼；二是准备报考广播电视大学拿大专文凭。 苦痛 很容易成为纠纷的牺牲品 一些财大气粗的业主往往会给物业施加压力，要求开除保安 采访中，老巩和“小四川”一致向记者推荐，应该关注一下他们这个群体里的大学生。 对于大学生当保安，无论是已经年过四十的老巩，还是已经做保安多年的“小四川”，都已经不感觉新鲜和稀奇。 老巩清楚地记得，他刚做保安不久，有一天“小四川”带来两个年轻小伙，说是新来的，让他带一带。 当天中午，老巩带着两个小伙去小区旁边的食堂吃饭。让他吃惊的是，这两个来自河南农村的小伙，一口气吃了26个包子，年龄大点的吃了14个，年龄小点的吃了12个。 后来慢慢混熟了，老巩才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大学生，三个月没有找到合适工作，最艰难时，两人三天只吃过两包方便面。之所以来当保安，主要是因为这里“管吃管住”。 果然干了不到4个月，两个大学生先后辞职而去。 和老巩睡上下铺的小陈也是一个大学生，学法律的他从小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但命运偏偏和他作对，在找了多份工作都没有长久的情况下，他成了一名保安。 今年31岁的小陈和老巩很能谈得来。小陈钦佩老巩的仗义豪爽，老巩则佩服小陈工作认真、记忆力超好。但去年冬天开始，小陈的话越来越少了。老巩悄悄地说，小陈如今被婚姻问题困扰，无法自拔。 尽管大学生当保安在许多人心里有点尴尬和委屈，但“小四川”认为，相对一般只有初中、高中学历的乡下男孩，拥有大学教育背景的保安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处理事情的方式，都要比一般保安优秀。这也是他下决心要“拿文凭”的一个主要原因。 “小四川”说，报纸上曾经报道北京大学的保安队伍中先后走出了300多位大学生，有的后来还考上了研究生。所以，他经常用这些事例鼓励同事，让大家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不要放弃学习。 老巩悄悄告诉记者说，刺激“小四川”要读电大、拿文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新来的保安小汤只工作了3个月便被物业公司调去做了秘书。 今年25岁的小汤和老巩是一个镇子的老乡，2009年夏天毕业于西安一所大学的中文系。在社会上闯荡了两年都没有折腾出结果，2011年夏天，小汤准备返回农村老家。在西安往富平的班车上，小汤遇见了休假回家夏收的老巩。而此次回家的老巩除回家夏收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公司“招保安”。 正处于人生低谷的小汤没有多想，就向老巩提出自己想去当保安。两个月后，由于勤快能干，又有文字基础，小汤被物业公司直接抽调去做了秘书。 小汤的故事让包括“小四川”在内的许多保安羡慕又嫉妒。 但小汤的故事毕竟是少数。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保安表示工作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可能主动辞职或被辞职。“小四川”说，主动辞职或被辞职的保安多数都会换个地方继续从事保安职业，这也是他们这个行业流动性很大的一个主要原因。 据了解，保安这个行业被辞退的主要原因是保安和业主之间说不清的纠纷。一些财大气粗的业主往往会给物业公司施加压力，要求开除保安。作为服务行业的物业公司一般不愿得罪业主，保安就很容易成为牺牲品。而保安主动辞职一般是为了个人发展，或是转行去做新的工作，或是去了待遇和工作环境更好的物业公司。 自卑 自卑是这个群体的“通病” 一大学毕业生，怕家人难过，始终不敢给家里说自己在干保安 待遇低是保安们共同抱怨的一个话题。据西安一家大型物业公司的高管介绍，目前西安市仅社区保安就达7万多人，平均年龄22岁，平均月收入约1600元，属于低收入人群。 在西安高新区一小区做保安的甘肃天水男孩小马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每月休息3天，正常收入1500元。物业公司管食宿，所以他每月只需花800元，还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邮寄200元，每月固定往银行卡里存500元，等攒到1万元的时候他想换一份工作。 问他换工作的理由，他说这份职业别人看不起，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对方一听他是保安就再没有了结果。 小马的老乡小郑中专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好应聘做了保安。但让小马感到不解的是，自从小郑知道和小马是老乡后，有一段时间就故意躲着他。有好几次，小马专门找小郑聊天，但小郑支支吾吾的。 后来时间久了，也许是发现小马这个人不错，小郑才向他打开心扉，说自己虽然做保安一年多了，但始终不敢给家人说明真相。 每当家人问起，他就含糊地说自己在西安曲江一家公司上班，具体做什么、公司在啥位置，他从不给家人说。 家人担心小郑被坏人带上歧途，于是委托在西安的二姐到曲江看他，其实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在啥单位上班。二姐和姐夫开着车在曲江转了一下午，电话打了无数个，小郑就是不说自己的确切位置，而是以各种理由、借口推托搪塞。 第二次，二姐又打电话，说从家里给小郑捎来一些东西，已经给他送到曲江了，问具体位置。小郑搪塞不过，就告诉姐姐说自己在外地出差，上班的地方距离小马当保安的地方不远，让小马代收即可。 去年夏天，小郑患阑尾炎做手术，在医院住了近俩月，但死活不让小马和物业公司的领导去看望他。原因是担心说话露馅。 事后，小马把和自己同龄的小郑狠狠地说了一顿，认为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小郑哭着说，他读书花了家里那么多钱，如果家人知道他在这里做保安，一定会难过死！ 小马说他的一个同事来自商洛，有好几次这个同事给别人打电话说自己正在学校里，当时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次俩人在宿舍喝酒，喝醉后这个同事号啕大哭给他诉说心里的委屈。原来这个同事以前是商洛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后来和妻子闹离婚，妻子一气之下来西安打工。为挽回婚姻，他跑到西安劝妻子，结果妻子说除非他能在西安陪她，否则她死也不回去。 为了爱情，这位老师毅然辞职。但后来找了许多份工作都没长久，最后倒是在保安这个职位上一干就是近两年。但又担心说自己在西安做保安被人笑话，这个昔日的小学老师就告诉家乡人说，自己如今在西安的一所学校教书。 尊严 被人尊重是努力来的 因为经常帮助业主，他们得到了业主温暖的回报 作为保安队伍中年龄比较大的一位，40岁的咸阳人老韩有4年保安经历。来西安当保安前，老韩在当地一家建筑材料厂当工人。后来被检查出患职业病，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于是老韩拿了一笔赔偿金跑到西安做生意。结果生意赔了，自己又不好意思回老家，于是就到一家小区做保安。 由于人缘好、腿脚勤快，几年下来老韩和许多业主都成了熟人甚至朋友。喜欢读书的老韩对保安这个行业有自己独特的认识：他认为被业主尊重是自己争取来的，你对人家（业主）好，人家就会对你好。 刚刚过去的腊月二十九中午，老韩和往常一样在小区门口帮业主们往家搬年货。一位业主在搬完东西后硬要塞给他一包烟，老韩推辞了半天不肯（也不敢）接受。他事后对记者说，做他们这个行业有严格要求，一是不能进业主家的门，除非业主主动邀请；二是不能接受业主的任何馈赠。 但腊月二十九傍晚，老韩还是忍不住破了一次例。小区有老两口专门把正在值班的老韩叫到一边，硬是塞给他一个红包，说是过年图个吉庆。 老两口都是70多岁的退休知识分子，由于老韩经常帮他们家做一些事情，加之儿女都不在身边，所以对老韩就特别的亲。此前老韩也多次推辞过老人的一些礼物，但他后来发现，拒绝礼物会让老人很尴尬甚至难过。于是也就违心地接受了。 老韩说，他和许多业主的感情是长期相处出来的，有的业主出门时忘记关窗户，无论是分内还是分外，他都会主动和业主联系，告知这一情况。 让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去年中秋夜下中雨。正在门口值班的老韩看到有人冒雨朝大门走来，他赶紧撑伞迎出去一看，原来是一对母女专门来给他们送月饼。 除夕夜，老韩收了许多拜年短信，其中包括14岁女儿的短信。调皮的女儿在短信里问候他“新年快乐，红包快快”。老韩这才想起下午老两口给自己的红包，他打开一看，里面装了5张崭新的10元人民币。他顿时感觉全身暖烘烘的。 不一会儿，班长打来电话，让没有在岗的保安都去食堂吃饺子。食堂里只有两个大师傅，而吃饺子的有几十号人，两个大师傅显然忙不过来，于是众保安齐动手开始包饺子。饺子还没上桌，物业公司领导来给大家拜年发红包了。每人两个红包，各300元。第一个300元是年终奖，第二个300元是春节不能回家过年的补偿，也就是“加班费”。 看到红包，众保安显得有点兴奋。有的说等过完年再添点钱换部手机，有的说可以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了。 老韩把两个红包没有拆直接装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他在心里嘱咐自己说，这两个红包要等过完年回家，一个给妻子，一个给女儿。来源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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